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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升职记 第30章 第 30 章

作者:鹊上心头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22 07:09:44 来源:就爱谈小说

沈轻稚的话, 给戚小秋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不再忧心沈轻稚的未来,也不再忧心自己的, 只是伺候她安然入睡, 然后自己也在贵妃榻上睡下。

次日清晨,沈轻稚早早醒来。

掀开稍显厚重的帐幔,沈轻稚借着清晨的微光, 往外面看去。

天光熹微,朝阳未及,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但那藏不住的光芒还是渐渐穿透云层, 照耀大地。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 终于清醒过来。

戚小秋听到这边动静,自也醒了过来,她忙起身穿衣, 问“姑娘可要起了”

沈轻稚清了清喉咙,柔声道“莫急,天色尚早。”

她说不急,戚小秋便不那么匆忙了, 她穿好灰粉色的袄子,又穿上软底短靴,飞快给自己梳好发髻, 然后才去洗漱。

如此这一圈忙完,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沈轻稚却已经坐起身来,自顾自穿好衣裳。

戚小秋从第一日就发现,沈轻稚是个主意非常正的人。

她说是,就是, 说不是就不是。

因此,当她不需要戚小秋伺候的时候,戚小秋就绝对不能吓得跪地不起,死活要伺候姑娘。

这不仅不能叫沈轻稚高兴,反而会惹她厌烦。

沈轻稚说话从来不喜欢说第二遍。

她能自己动手,就绝对不会多操劳戚小秋,如今她身边只戚小秋一个人,若是日夜操劳,早晚就要累坏,因此沈轻稚让她不必守夜,晚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白日里才有精神。

戚小秋见沈轻稚自己穿好衣裳,也并未诚惶诚恐,她只是端了温水回来,笑道“姑娘洗漱吧,今日天色好,日头足,显然一日暖过一日。”

沈轻稚自己洗漱,让戚小秋去忙。

戚小秋便拎着空了的水桶,一路往外行去。

她都是在中院的水房处打净水,这水是用来煮茶用的,要自己去打回来备用。

厢房处的水缸存水一是用来防走水,二是用来洗涮之用,沈轻稚和戚小秋自来挑剔,便不用那水来吃用。

虽说要麻烦一些,却也用得放心。

往日里水房的杂役宫女一般都会帮她把水取到桶中,但今日戚小秋一进水房,里面守着的杂役宫女就翻了个白眼“哎呦,姐姐还来亲自打水呢”

她同另一个小黄门说说笑笑,满脸都是嘲讽“姐姐怎么能做这样的粗活,若是早早去毓庆宫送礼,怕也不用自己打水了。”

戚小秋一听便明白,这是春景苑的人未得到外音,以为她昨日没把荷包送出去,故而在这里落井下石,等姑娘使银子买个好日子过。

戚小秋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做声,只是自顾自往前走,她们不给打水,自己打还不成

那杂役宫女见她闷不做声,以为她没得话讲,那心里的嫉妒便溢于言表,道“空有脸皮有什么用,殿下不喜欢便就是不喜欢,往后若是贵人娘娘入宫,哪里还有这些旧人好果子吃”

她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得意,把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面庞狰狞出恐怖青痕,让人无法多看。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响起“红丫,你别太过分,你怎可如此编排姑娘,简直胆大包天。”

这是昨日好心劝过戚小秋的赵武。

这小黄门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春景苑自来都被那些人欺负,往常戚小秋进出,都会对他客客气气,也会给些打赏,即便只为那一句小公公,赵武就见不得这些人阴阳怪气。

红丫瞥了一眼气得涨红脸的赵武,冷笑出声“小武子,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若是想给沈姑娘拜码头,那以后沈姑娘那里的水你给送啊”

“就是小武子,以后沈姑娘做了娘娘,还不得提拔你”另一个小黄门哈哈大笑。

在这一片笑声里,赵武沉默起身,走到了戚小秋身边。

他伸出手,平静道“秋姐姐,小的来给沈姑娘打水。”

戚小秋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纹丝不变,她伸出手,把水桶递给他“有劳小公公了。”

赵武动作很快,即便只有十五岁,但他也是个青年男儿,力气比戚小秋大得多。

他很快打满一桶水,直接拎着跟了戚小秋走出水房。

两人一离开,身后就爆发出热烈笑声,仿佛他们两个是什么滑稽玩意,只能惹人发笑。

戚小秋没有吭声,她跟赵武一路沉默回到了右侧厢房后院,沈轻稚正在打五禽戏,见是两人,眯着眼睛瞧了,便道“是小武子吧,怎么今日是你来送水。”

只这一声小武子,就把赵武一路上泛起来的那点后悔全都驱散开来,他先同沈轻稚见礼,然后便把水桶放到屋中,这才对沈轻稚行礼道“姑娘,秋姐姐忙碌,以后若是要吃用水做苦力,姑娘寻小的便是。”

别人不给沈姑娘送水,以后就他来送,反正他也是做这伙计的,不嫌累人。

之前进春景苑的那么多姑娘们,没有一个记得他叫什么,使唤他干活时从来都是那个谁或者喂,不用说他的名儿,就连姓都不记得。

这位沈姑娘只来了几日光景,就能清晰记得他是谁。

沈轻稚见他如此,便知刚才定是发生了什么,于是便笑道“好啊,那就多谢你了。”

待到赵武走了,沈轻稚才看向戚小秋,听了她三两句把事说完,便又笑了。

“这位纯卉嬷嬷,当真是不太中用,否则也不会过了年岁被分来春景苑,明面上是给她个荣养的好去处,实际上还不是被赶出来”

“往后皇子们日渐长大,这春景苑也不是摆设了,她可管不了这鲜花着锦的院落,管不好那些未来的小贵人们。”

沈轻稚随口说了一句,不用戚小秋动手,自己慢条斯理开始煮绿豆百合粥。

绿豆是昨日里泡好的,今日加上新米和百合,不一会儿就能熬煮软烂,散着清甜的香味。

沈轻稚盛了两碗粥,又把芋泥卷放到粥锅上,盖上盖子蒸。

她往粥碗里盛了一小勺蜂蜜,然后便跟戚小秋一起坐在屋檐下,捧着热乎乎的粥碗看天。

星夜已过,新日将来。

金乌缓缓从厚重的云层中爬出来,先是探了个头,俏皮地看了一眼世间凡俗,待看到万家烟火,炊烟袅袅后,这才从云层的束缚中挣脱出身,开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

暖暖晴光洒在身上,落在眉间,点在心田。

沈轻稚吃了一口粥,被里面清甜的滋味感染,不自觉露出笑脸。

“天晴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片热闹声,那声音仿佛油锅里滴入的沸水,一瞬便把尚且有些安静冷清的春景苑蒸腾起来。

沈轻稚抬头看过去,就见大宫女纪言和圆圆一起陪着个瘦长脸的中年正监过来,正监身后还跟了名小黄门,人人手里都捧着托盘锦盒,显得很是郑重。

沈轻稚就淡定坐在那里,她未曾起身,依旧捧着自己的粥碗,一口一口吃着手里自己煮的百合绿豆粥。

待到一行人来到沈轻稚面前,沈轻稚才似乎是很惊讶地起身,随手把粥碗递给了戚小秋。

“沈姑娘,”那面生的中监率先开口,“我是毓庆宫内官监监正简义,领太子口谕,特来给姑娘赐送封赏。”

沈轻稚面上的端庄笑容丝毫未变,她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氤氲着无限春光,显露出三分欣喜,让人瞧了便也忍不住同她一起笑起来。

但若要仔细去看,却能看出她并未有任何惊讶之色。

这一次毓庆宫的封赏,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沈轻稚微一转身,端正冲毓庆宫的方向屈膝行礼,口中道“谢太子殿下恩赏。”

简义脸上笑容恰到好处,他声音温和,颇有些慈祥味道。

“太子殿下感念姑娘忠心,特赏赐银五十两、翡翠如意一个、红宝石梅花簪一对、红宝石掐丝手镯一对,红宝石梅花耳铛一对,碧粳米五斗,绿豆五斗,百合一斤。”

原本沈轻稚听到前面的赏赐,还平淡无波,待听到最后三样,沈轻稚都要努力克制自己,才不叫自己轻笑出声。

这位冷面阎王一般的太子殿下,当真是有趣极了,这一巴掌能把纯卉的脸扇肿,还叫她有苦难言,只能任由旁的姑姑嬷嬷笑话她。

简义却仿佛不知萧成煜的故意,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待到把这些都说完,他脸上笑容才浓了几分,声音也带着些许亲近之意。

“姑娘,您昨日送的荷包太子殿下很是喜欢,今日便带着去上早朝,说是很喜欢茉莉香味。”

沈轻稚脸上绯红一片,她羞涩低下头,声音温存柔软“殿下喜欢便好。”

简义道“姑娘,这赏赐放在那里”

沈轻稚不多言,戚小秋就领着小黄门们进了后屋。

简义抬头看了看这逼仄的小院子,道“姑娘原是娘娘身边的贴心人,定在春景苑住不惯,还请姑娘多担待。”

沈轻稚手中早就准备好回礼,她上前一步,直接把那荷包塞进简义手中“为娘娘分忧,替殿下尽孝,是我的本分,哪里有什么委屈。”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你受累了。”

简义当着纪言等人的面收了荷包,然后便笑着道“姑娘大约该上早课,那我就不耽误姑娘时候,下次殿下再赏赐,我再来陪姑娘说话。”

沈轻稚笑着送他,一路送到偏门垂花门处,才停住脚步。

待到简义领着人大摇大摆而去,从头到尾都没提纯卉半个字,纪言和圆圆才对视一眼,纪言才上前讪讪道“姑娘还未用早吧,我这就让人给姑娘送来。”

沈轻稚倒是未拒绝她们的见风使舵,只眯着眼睛笑道“好啊,不过绿豆百合粥我已经吃腻了,今日便取鸡丝汤面吧。”

她看向两人,笑容恬静而美丽。

“不知道膳房可有”

这是王夏音最爱吃的早食,膳房自然常备。

纪言这一次再也不敢耽搁,只道“有的,姑娘想吃什么,膳房都有。”

沈轻稚听了这话,喟叹出声“春景苑就是这点好,宫人会伺候,让人住得舒服极了。”

两个大宫女被她说得面色发白,却一句辩驳都不敢说,苍白着脸儿退了下去。

此时在左侧厢房后院中,王夏音正捧着一碗蜂蜜水,眉目淡淡看向李巧儿。

李巧儿同少年时已不太相同,她面容越发深邃美丽,尤其是那双琥珀似的眼眸仿如琉璃珠,闪着动人的光辉。

细眉,深眸,樱桃口。

李巧儿的容貌即便放在长信宫中,都是最拔尖的,也就凭着这傲人的美貌,她即便寡言少语,也依旧成为了春景苑中最得太子喜爱的宫人。

王夏音自来不喜李巧儿的性子,总觉得她比闷葫芦还要无趣,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沉闷呆板,也不知殿下到底喜欢她什么。

如此想着,王夏音便不自觉看向窗外,然后才道“如今你已经不再是春景苑最出色的了,你看她一来,春景苑立即便不同。“

王夏音声音温柔动听,似氤氲着让人心痒难耐的魅惑,勾得人一路往陌路里去。

她谆谆善诱“你现在不同我一起走,往后一个人可怎么办你看沈轻稚那样子,谁能斗得过她”

“万一以后殿下喜她多些,你无依无靠的,又如何是好”

她如此说着,轻轻握住了李巧儿冰冷的手“我们早年相识,又一起在春景苑里住着,彼此之间也颇为了解,自来可成姐妹。”

王夏音越说,越凑近李巧儿“巧儿,你说是不是若是我们能连手,就不怕她沈轻稚如何兴风作浪。你瞧她昨日便坐不住,巴巴去殿下那献殷勤去了。”

王夏音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待她说的口干舌燥,把一碗蜂蜜水都吃尽,李巧儿也依旧低着头不吭声。

她只是偶尔抬头看上她一眼,但那眼神迷茫又冷清,似完全未曾听懂她的言辞,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王夏音依旧没听到她一句许诺,几乎以为自己在对牛弹琴。

王夏音本就不是好脾气人,见她如此呆愣,心中更是火气翻涌,一时之间也是怒从心生“你倒是说话啊,没听见吗”

李巧儿微微一哆嗦,往边上躲了一下,但片刻时候,她似又觉得不妥,悄悄挪了挪身子,坐回来些许。

“听见了。”好半天之后,王夏音才听到李巧儿挤出这三个字。

王夏音“”

王夏音差点突出一口血来“你听见了,然后呢你是否要跟我联手是否要同我一起对付沈轻稚眼看她今日就要落入谷底,咱们趁她病要她命,这是能打击她的最好时机了。”

李巧儿被她逼问得脸蛋涨红,这一次她无法再沉默以对,等到王夏音说完了,她才吭吭哧哧道“可我们为何要对付沈妹妹”

王夏音深吸口气,差点就骂了娘。

合着她前面那么多话都白说了。

李巧儿似乎还是不明所以,忐忑又无辜地看向她,那对琉璃珠儿晶莹剔透,如同漂亮的猫儿,纯洁又可爱。

王夏音不能同她闹得太僵,她正要开口再解释一遍,外面就传来慌张声音“姑娘,姑娘,不好了。”

王夏音面色不变,只等宫女菱花快步进了卧房,才训斥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菱花手里的食盒都要拿不住,她直接把食盒放到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姑娘,大事不好了”菱花慌张之间,并未瞧见屋里的李巧儿,她只看着王夏音道,“昨日沈姑娘送的那个荷包,那个荷包”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王夏音就打断了她的话,她冷哼一声,道“怎么,那荷包太子殿下还能收了不成之前咱们”

“收了”菱花的声音都有些干涩。

“姑娘,那荷包昨日太子殿下便收了,今日一大早,就派简公公亲自登门,给沈姑娘送来了太子殿下的赏赐,听闻金银珠宝都有。”

简义虽非年九福那般从小伺候太子殿下,却也是太子身边的得用臣属,他掌管内官监,专侍奉管太子殿下的库房,给太子身边的亲近之人赏赐大多都是出自他手。

且不提之前春景苑从未成功往毓庆宫送过礼,便是侍寝之后,都是由春景苑自己按照常例给赏赐,根本就没有额外赏赐一说。

太子殿下确实看起来冷面冷心,不是个能捂热乎的冰块,但若是人人都得不到优待,人人都得不到那份暖意,那便也众生平等了。

可如今

却有人得到了旁人得不到的一切。

菱花话一出口,不光自己白了脸,还让王夏音脸上的笃定一击溃散,让她面色大变。

王夏音张了张嘴,好半天未多说一言,这一次,哑口无言的变成了她。

房舍内一片安静,就连喘息声都没了。

李巧儿看了看菱花,又小心翼翼去看她,纠结再三,又等一盏茶才小声开口“音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

王夏音此番是彻底懒得理她了,她丧气地摆了摆手,让李巧儿自便。

李巧儿就飞也似地从王夏音屋中逃了出来。

她刚一出王夏音的门,抬头就瞧见纪黎黎正坐在自己的厢房门前,正眯着眼晒太阳。

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粉白的芙蓉面上,让她看上去也发苍致,脆弱可怜。

听到李巧儿的脚步声,纪黎黎睁开眼睛,见是她,便抿唇一笑“巧姐姐,晨好。”

李巧儿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见了她又是一顿,磕磕绊绊道“晨好,晨好。”

之后,李巧儿就迅速回了自己厢房,再也不肯出来。

纪黎黎慵懒躺在躺椅上,她仰面看天,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

她的宫女莲花端了阳春面出来,小声道“姑娘,一会儿要开课,先吃早食吧。”

纪黎黎让她把面放到边上的方几上,然后便慢条斯理吃起来。

莲花其实也很忧心,但她到底还算沉稳,不像隔壁那两个那么咋呼,因此脸上还能维持住平静。

“姑娘,今日的事”

她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纪黎黎慢条斯理吃着面条,待到一碗面都吃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满园缤纷,繁花似锦,谁又能知道哪朵花开得美,开得艳”

纪黎黎继续抬头看天,眯着眼睛缓缓道“这都不重要,能开过一年四季,才是真正开得好。”

沈轻稚自是不知因她之事,左侧厢房那边玩得好不热闹,她早晨舒舒服服用了一顿御膳房的手艺,然后便戴着太子殿下新给她赏赐的红石榴梅花簪,耀武扬威般地出了门。

一路上,往常对她爱答不理的宫人们,皆是弯腰行礼。

“沈姑娘早。”

“沈姑娘晨安。”

沈轻稚眉目含春,笑意盈盈,她身上那股朝气,似比春日的新芽还要鲜活。

“早。”

她一一回礼,客气温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待跨过前后院的垂花门,沈轻稚正待快步进书房,抬头就见两道略显熟悉的身影立在门边。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胖一个瘦,倒很是相得益彰。

李大山面色还是有些难看的,他眼睛左瞧瞧右看看,不肯往前走,倒是朱兴海颇为没脸没皮,他端着一张圆脸,很是讨好地往前走了几步,老远就给沈轻稚打了个千。

“哎呦沈姑娘,你看我这人,就是眼皮子浅,”他如此说着,一手伸出来,在自己右脸上啪地打了一声,“得罪了沈姑娘,是我不懂规矩。”

他说一句,打一下,不过两句说完,两边脸都红肿起来。

脸皮够厚,心也够狠。

沈轻稚脸上笑容丝毫未变,她依旧客气温柔“朱公公,您这是何必,咱们都是一个院的人,自来应该携手共进,我好你好大家都好,对吗”

这话说得很是大气,胸襟宽阔,让朱兴海打着脸的手都顿住了。

他满脸羞愧,又往前行了两步,没有同她诉苦,也没有说些不知所谓的理由,他只承诺“沈姑娘,此番我犯错,是我自己没用,以后再也不会。”

“若是我以后再眼皮子浅,姑娘便把我赶出春景苑,让我去杂役所营生去。”

这话说得够狠。

沈轻稚轻声笑笑,眉尾的明媚如同朝阳,让人如沐春风“朱公公,倒也不必闹成这样,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我们能同居一宫,一起为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分忧解难,是我们的福气,自来应该守好这份福气。”

沈轻稚话锋一转“再说,我不过是个侍寝宫女罢了,哪里能把公公随意差遣公公莫要同我玩笑。”

这一两句话说下来,朱兴海心中忐忑去了大半。

朱兴海几乎都要老泪纵横“谢姑娘开恩,姑娘心慈人善,往后一定会飞黄腾达”

沈轻稚打断他的话“公公可莫要替我许愿,我担不起这般前程,不过公公也得眼明心静,得看清楚人事,以后办事才不会出错。”

“我说的对吗”

朱兴海心中再度打起了鼓。

沈轻稚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眼尾带笑,可那眼眸深处,却似氤氲着无边寒潭,透着一股子让人哆嗦的冷意。

言笑之间,摄人心魄。

朱兴海心中杂乱纷呈,却最终不敢再轻描淡写,他对沈轻稚低下了头“是,姑娘说的是,我一定会谨记姑娘教诲,仔细行事。”

“不让姑娘白白为我操心。”

沈轻稚这才笑了“朱公公,孺子可教也。”

她说着,看也不看一声不吭的李大山,领着戚小秋翩然而去。

待她们身影消失在琳琅珠帘中,李大山才僵硬着脸开口“你何必”

朱兴海脸色微变,呵斥道“闭嘴。”

李大山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别忘了,是谁提拔你上来的。”

朱兴海却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道“她提拔你上来,却把你当个面团肆意磋磨,这一次咱们两个在前面打前锋,得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再道“再说,我们这差事原也不是因她而来,都是皇后娘娘开恩,太子殿下仁慈,你可别忘了这些。”

说罢,他看也不看李大山,快步向前走“你要不想好好在春景苑待着,你自己作死去吧,别拉上我。”

“我还得尽心尽力为贵人们当差。”

沈轻稚上午的课上得异常平顺。

今日是学琴,教授琴艺的是乐司的琴博士,她琴艺出众,教授细心,沈轻稚便听得很是入迷。

自然,她能感受到其余几位或有或无的目光,她们或是好奇、或是嫉妒、亦或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恨。

但沈轻稚却全不在乎,她一门心思听课,想要学会这一手简单的欢喜调,待到上午课结束,沈轻稚已能磕磕绊绊弹奏一曲。

虽不够动听,却能成调。

课毕,沈轻稚也不在书房多做盘桓,她利落起身,转身便要踏出珠帘门。

然而今日却有人开了口“沈妹妹。”

沈轻稚脚步微顿,她偏过头来,借着正午明媚的日光看向开口之人。

王夏音往前走了两步,她眯了眯眼睛,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还没恭喜沈妹妹,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这在咱们春景苑可是独一份。”

王夏音的声音一如既往动听,沈轻稚眉目之间的笑意也越发灿烂“不过是侥幸罢了,姐姐若是得送,说不得太子殿下也会给赏。”

“姐姐这般得殿下恩宠,不如也试一试说不得就会得偿所愿。”

她如此说完,不管王夏音是如何脸色,转身便走。

有了这个小小的荷包,沈轻稚在春景苑的日子可谓是翻天覆地。

一日三餐都有朱兴海手下的小黄门亲自上门询问,每到饭时都殷勤送来,绝不叫沈姑娘等待半分。

在朱兴海的带领下,整个春景苑都殷勤备至,沈轻稚不用张嘴说半句话,就能有人把她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如此过了几日,突然清闲下来的戚小秋对正在晒太阳打络子的沈轻稚道“姑娘当真厉害,果然如同您所言,日不过,日子便好起来。”

戚小秋叹道“如今就连吃用的水都有人早晚送,生怕姑娘为此发怒。”

沈轻稚手里飞快打出一个平安如意结,轻轻笑道“我哪里会随意发怒,我这么好的脾气,自当是温和有礼的。”

这话说得颇有些逗趣,戚小秋那张寡淡的脸也跟着有了些欢喜气,她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原我来跟着姑娘的时候,同屋的姐妹都劝我,说留在尚宫局才能晋升,平白无故跑去跟着一个侍寝宫女做什么,疯了不成“

戚小秋跟了沈轻稚小半月,虽不能说全然看清沈轻稚的为人,却也能知道三四分。

沈轻稚不喜藏着掖着,一句话拐到昌平去兜个圈子,她要身边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个性子,其实同戚小秋最是相合。

戚小秋便也敢如此直言。

沈轻稚其实也有些好奇,她之前问过戚小秋为何会来自己身边,但当时戚小秋说人往高处走,尚宫局顶天就是管事姑姑,在宫里行走虽也体面,却到底不如宠妃身边的姑姑那般得势。

在得宠的贵人身边伺候,那是当真能横着走。

但现在,显然戚小秋是已经把信任交付与她,给她说了实话。

戚小秋抬头看向沈轻稚,唇边缓缓勾起笑意,这般率真,才有些青春少女的模样。

“姑娘,我来姑娘你身边,是表姑亲自同我说的,”戚小秋轻声细语同沈轻稚说了她跟瑞澜的关系,然后继续道,“咱们一同在坤和宫听课,我同你虽未亲近,但也知道你极好相处,因此心中并未如此抵触,于我来说,伺候姑娘和留在尚宫局,其实并无不同。”

“既然表姑开了口,那我便来了,”戚小秋道,“就这么简单。”

有些事原本就是极为简单的,并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那么多暗算诡计,戚小秋给沈轻稚做宫女,不过是上面安排罢了。

沈轻稚同眉目含笑的戚小秋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是啊,许多事就是这么简单。”

沈轻稚把手中平安如意结打上最后一个扣,然后把她轻轻放到戚小秋手心中。

“但你来了我身边,我便要让你过得比尚宫局更好,”沈轻稚眉眼弯弯,“这也是给瑞澜姑姑面子,对吗”

戚小秋觉得喉咙有些哽塞,她深吸口气,闷闷嗯了一声“是。”

沈轻稚仰头看向外面天光。

半月过去,此时已是三月中旬,春日的暖光在一阵又一阵的和煦光景里越发耀眼,枝头的新绿已经染了整个长信宫,姹紫嫣红的花儿迎风摇曳,彰显着自己妩媚的身姿。

春日盎然,柳亸莺娇,自是人间三月天。

沈轻稚微微合了合眼眸,突然问“小秋,春衫可曾送来”

戚小秋道“按姑娘的份例,春衫有两套绣花罗,两套略薄一些的绢丝衫裙,前两日尚宫局织绣所的姑姑就来问了姑娘的尺寸,这几日应当就能送到。”

作为侍寝宫女,她们的份例是没得选的。

花样颜色全凭尚宫局织绣所来定,只能给什么穿什么,没有多嘴的余地。

即便没有那日帝后太子一家三口的和乐佳话,沈轻稚也会选那时送出荷包,为的就是今日。

沈轻稚听了戚小秋的话,微微闭了闭眼睛,她似是在盘桓什么,又似有万千思绪,最终却还是缓缓睁开双眸。

在她那双深邃的桃花目中,此刻多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她下定了决心。

戚小秋坐在她身边,一针一线做着绣活,瞥见这一抹目光后,她心中一紧,随即却又放松下来。

无论姑娘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她只要跟在姑娘身边,陪伴着一步一步向前走便是了。

沈轻稚问过春衫没两日,尚宫局果然把衣裳送到了。

这一次是由织绣所的大宫女亲自送来的衣裳,她一来便拜见了沈轻稚,先同沈轻稚寒暄两句,才笑眯眯道“丝柳姑姑早就听说姑娘美若天仙,今日一见简直惊为天人,总觉得传闻都太庸俗,未说出姑娘三分美丽。”

这话说得可太动听了,沈轻稚抿嘴一笑,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姐姐折煞我也。”

那大宫女今岁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一看便是织绣姑姑身边的红人,单只看她身上的绿罗翠竹春衫,就知她在织绣所地位不低。

沈轻稚也很客气,让戚小秋备好茶水,这才在明间落座,同大宫女道“姐姐莫要太过拘谨,坐下说话。”

这大宫女却未坐,她对身后的小宫女们一挥手,宫女们便捧着衣裳上前,一一给沈轻稚介绍。

“姑娘,您年轻,穿鲜嫩的衣裳最好看,但姑娘又长得太过美丽,若是衣裳太过艳丽,反而会本末倒置,让人无法一眼便看到姑娘的美,如此一来,丝柳姑姑思忖再三,还是给姑娘做了四色的春衫。”

沈轻稚的份例就这么多,即便尚宫局想要巴结,也不能逾制,只能在份例之内卖个好。

这四色春衫,两套罗裙皆用了团花罗,一件月白,一件鹅黄,颜色都很清淡,并不如何张扬,但团花罗质地轻软,上面的团花暗纹却流光溢彩,春日阳光一照,端是熠熠生辉。

素雅娴静,却又出色耀眼。

沈轻稚只看一眼,便知道尚宫局是颇用了心思的。

份例是定死的,料子也都一般无二,但选什么颜色,什么花纹,甚至由熟手和生手来做,做出来的成品都天差地别。

如今摆在沈轻稚面前的,无一不是精品。

大宫女见沈轻稚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便也跟着笑“姑娘往后还有大日子,总是这么素净倒也不成,正巧岭南进贡一批水红绢帛,用来做广绣衫裙最是美丽,姑姑便让织绣宫女给做了迎春绣样,给姑娘赶制出一身水红迎春绢丝衫裙,姑娘瞧瞧可喜欢”

绢丝衫裙要做两身,一身水红的,另一身则是竹绿的。

尤其是水红这件非常精致,里面还给配了水红轻罗中衣,外面是缥缈似仙的外衫,中衣颜色略浅,外衫颜色更艳,两相搭配,自是有缥缈若仙的妩媚风情。

这一身衣裳,无论是颜色还是绣纹,都同沈轻稚的明媚眉眼搭配得恰到好处。

这一看便是专门为她做的衣裳,特地为某一日准备的,沈轻稚聪慧过人,一眼便看出端倪。

看到这一身新衣,沈轻稚抿唇一笑“多谢丝柳姑姑惦念我,如此隆重,让我倒不知要如何谢。”

大宫女见她一眼既明,根本不用旁人多说一句废话,心中不由感叹姑姑的英明,连忙道“哪里要姑娘谢,这都是咱们的本分,只盼着姑娘以后荣华富贵,可过得舒心些才好。”

“衣裳都送到,我也不多叨扰姑娘,若是有什么要紧的活计,姑娘让小秋知会一声便是,姑姑定能给安排妥当。”

她如此说着,这就要领人离开,戚小秋不用沈轻稚吩咐,忙跟了上去,亲昵拉着大宫女的手,亲亲热热送她出了春景苑。

这衣裳一到,沈轻稚便知路要开始走了。

果然,不过平静两日之后,坤和宫便来了懿旨。

太子殿下因忧心陛下病情,又于国事忙碌,因此夜难深寐,白日精神不济,实在忧思过重。

皇后娘娘忧心太子殿下身体,不让儿子如此殚精竭虑,特地安排侍寝宫女前去毓庆宫侍奉,不为侍寝,只为温言软语,红袖添香,抚慰太子殿下一片忧思。

如今圣上重病,几不能愈,下面所有臣公宗室,便不能行喜悦欢庆之事。

对于太子和皇子们来说,自是连让宫人侍寝都不可。

但不侍寝,也得有人照料太子起居,劝慰太子不要太过伤怀焦心。

这一道懿旨,自然落在了太子殿下中意的沈轻稚身上。

纯卉即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驳回皇后懿旨,是,春景苑一贯由纯卉递送名录给毓庆宫,但这只是因原来的春景苑并不重要。

现在,萧成煜搬到了毓庆宫,成了太子殿下,那么他就是未来的储君。

以后的一切,都要提前考虑了。

沈轻稚此刻正跪在明间的地毯上,听着敬事房的中监宣读懿旨。

“望宫女沈氏温柔体贴,以宽上心。”

沈轻稚身姿绰约,脊背挺直,待到懿旨读完,她长长一拜,轻声道“轻稚自当谨遵懿旨,不负娘娘厚望。”

一声落地,自不回头。

弘治二十四年春,宫人沈轻稚奉皇后懿命,侍太子于毓庆宫。

恰是春暖花开时。 ,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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