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耆以前听曹利用说他自己慧眼识珠,就当他是在吹牛逼。
当宋煊中会元时,曹利用自信压上不少身家去赌坊押宝赢了钱,他也觉得老曹运气真不错。
风采依旧不减当年,敢于豪赌。
直到宋煊被官家当庭钦点为状元后,张耆才认识到宋煊他当真是一个有实力的后辈。
这个时候张耆就有些听不得,曹利用在自己面前吹捧他女婿,连带着吹捧他自己的话了。
因为张耆发现曹利用根本就不是在吹牛逼。
他只不过是把事实讲出来了。
张耆心中已然有些几许的羡慕之色。
可恨自己生了那么多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
甚至方才宋煊那些话,不仅没有挑起刘太后心中的怒火,反倒是让刘太后心花怒放。
光是这份能力,便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所以,张耆内心除了羡慕,已然开始了“妒忌”曹利用他运气真他娘的好了!
大家都是枢密使,虽然我如今是公认的朝堂第一宠臣,无人可以争锋。
但是张耆明白自家的富贵不过是一时的。
兴许到了自己死去,张家也就辉煌不再了。
他那些儿子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挑起家族大梁,能够继续辉煌下去。
故而张耆对待自己的儿子管教颇为严格。
就是防止他们胡作非为,短时间就败坏家财,甚至会惹来权力的“反噬”!
本来曹利用的儿子们也是如此,大家都是处于同一个生态位上。
可偏偏曹利用他有了宋煊这么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婿。
在张耆看来,他女婿宋煊至少可以保住老曹家三代绵延的富贵。
如今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上,要么就是希望家族的权势能够不断的绵延下去,诸如吕家以及那些不死心的将门世家。
要么就希望子嗣能够有富贵生活,有个官当就行了。
张耆眼里的神色当真是极为复杂。
本来都想好了一起摆烂,结果你突然有了个好女婿!
这谁受得了?
相比于张耆的羡慕嫉妒恨,曹利用却是冷汗淋漓。
他其实没懂宋煊话里的逻辑。
说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手腕可不简单。
否则自己当年也就不会主动站队于她。
皇帝尚且在世,她都敢假传圣旨,把寇准一贬再贬。
真宗皇帝都疑惑数日不见寇准,可是宫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告知皇帝真相!
由此可见刘娥的手腕。
更不用说天子生母之事,别说宫人不敢说,外臣更是不敢言明。
现在自家好女婿如此跳脱,曹利用是惧怕此事从宋煊嘴里爆出来。
到时候如何能让刘太后安心?
她们说破大天去,也是母子两个,而且权势极高。
最为关键的是曹利用觉得官家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帝王,所以一旦母子二人最大的秘密被捅破。
官家是斗不过刘太后的。
到时候便会连累了冲锋在前的宋煊。
曹利用准备回头要好好与宋煊聊一聊。
如今进了官场,不仅仅是臣子间对其余党派的对抗与联盟,兴许还会被母子两个人之间的权力争夺当中。
“好一个既有实力,又有运气。”
刘娥脸上的笑意不减:
“老身以前一直都觉得什么才子出口成章,那都是无知百姓嘴里随便吹捧。”
“如今见到宋状元,老身才知道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
刘娥对宋煊为自己找补的那些话很是满意。
故而此时不吝夸奖。
最为重要的是她钦点的状元宋庠,都没有给自己提供这种思路,以及“情绪价值”!
宋煊这话术巴巴一堆,听着就是那么励志!
大家可都是从底层上来的。
尽管宋煊人家真的可以当作浪子回头,连中三元,可谓是“金不换”的典范。
刘娥也不过是仗着真宗皇帝的偏爱,再加上许多手段,才走到了今天。
宋煊嘿嘿笑了两声,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娥又转头对着尚且发蒙的赵祯道:
“六哥儿,今后也该多与宋状元结交,兴许还能学到更多本事呢。”
“大娘娘,我知道了。”
赵祯其实明白自己母后的操作,就是想要把宋煊拉拢到她那里去。
上一个宋庠便是如此,这一个母后也不想放过。
更何况十二哥他是真的有本事的。
刘娥又询问了一下宋煊的家庭情况,听着他如此叙述,倒是与宋庠所言并不差太多。
只是有些细节宋庠并不知晓。
“十二哥儿倒是有经商头脑。”
“回大娘娘的话,我完全就是为了能过吃点好吃的,年纪小正是嘴馋的时候,就得想法子挣钱买好吃的,要不然就得馋着看别人吃,自己流口水。”
听着宋煊言语,刘娥倒是能明白他小小年纪就能闯出“三害”的恶名来。
否则早就被人给吃干抹净了。
尤其是在乡下,刘娥可是没少吃苦头。
那种童年挨饿的滋味,一直都萦绕在她心头挥散不去。
听着宋煊如此坦诚的话,刘娥轻微颔首,她抬眸笑了笑:
“宋状元当真是实诚,这饭也吃完了,大家都随老身走走。”
“喏。”
北宋皇宫有些事根本就不设防似的。
尽管殿试还没有结束。
但是宋煊被当场点为状元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毕竟许多子弟都在禁军当中当差。
宫外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尽管这么多年来,东京城的赌坊是第一次不开谁是状元的盘口!
全都在赌第二名。
虽然皇宫几十步内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但是超出这个距离,自是汇聚了许多百姓。
而且只要人一多,那见缝插针做买卖的人也就来了。
茶摊在这里摆着。
李君佑坐在这里,轻声说道:
“看样子这次宋十二要取得状元之位,怕是难了。”
王羽丰面露疑色:“怎么讲,哥哥?”
“就是潘夙兄弟如今在禁军当差。”
王羽丰不认识,但是他知道李君佑朋友多,自己也是冲着这点来与他相交。
“此人乃是郑王潘美的从孙子。”
“哦。”
李君佑压低声音:“他说宋煊在考场被人给下了毒药了,官家都叫了御医,大殿内一片混乱。”
“什么?”
王羽丰还想着要巴结上宋煊这条线呢。
因为他知道李君佑与宋煊那可是有亲戚关系的。
他爷爷是曹利用的亲家,两家关系可是挺近的。
“谁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在官家面前给宋会元下毒!”
王羽丰想不明白,却是见李君佑用手指蘸着茶水写了一个陈字。
“他们一门三状元,如何能做出这等下做之事?”
“你又找不着证据。”
李君佑也是想要与宋煊结交,整个东京城都觉得宋煊能够高中状元。
谁承想陈家兄弟可是真狠。
直接就给人家下毒,这还如何参加殿试?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还是个大问题呢。
就在他们聊着谣传的八卦时,李君佑的眼睛好用,他瞧见曹旭从宫门口跑出来,连忙往桌子上撒了把铜钱,立即站起来:
“走。”
王羽丰不明所以,但是瞧着曹家人准是去吃瓜的,他连忙跟上。
“表弟。”
李君佑一把抓住兴高采烈的曹旭:
“我听说妹夫他在殿试当中被人毒害了,如今他怎么样了?”
曹旭瞥了眼表哥,当即回答道:“什么跟什么啊?”
李君佑便把他听到的消息连忙告诉曹旭。
曹旭眉头微挑,他当真是不知道这件事啊。
大哥只是差人叫他过来,说是有好事发生,然后回去先告诉娘和妹妹。
“我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
听着曹旭如此言语,李君佑眉头微挑,不可能是潘家小子听差了啊!
“那你来?”
“我姐夫宋煊只用不足三刻的时间就写完了策论,已经被官家当庭点为大宋状元了,连大娘娘都赞同,我这就回家报喜去。”
“啥玩意?”
王羽丰率先开口,有些不敢相信。
这消息怎么跟假的一样?
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殿试放榜。
那至少也需要个五六天之类的,然后才会放榜。
如何考试当天就决定谁是状元了?
“你不相信?”
曹勋瞧着王羽丰又是一顿输出,反正官家说过了,谁要是觉得自己可以挑战宋煊的状元地位,尽管可以提前交卷。
李君佑与王羽丰面面相觑。
他们瞧着曹旭大喊着我姐夫中状元喽远去,然后引得一群人争相询问是谁?
还有更多的人觉得是有人瞎起哄。
按照殿试的传统,是不可能当场点某一个人为状元的,莫要被那小子给哄骗喽。
“哥哥,我有些看不懂。”
“别看我,我也有点看不懂。”
李君佑随即又开口道:“我姑姑身体不算很好,所以我大表哥只是报喜不报忧吧。”
“嗯,哥哥说的在理。”
王羽丰随即又开口道:“曹旭敢如此宣扬,怕是此事为真!”
“我要先回家问问我祖父。”
李君佑拍了拍王羽丰的肩膀:“你我兄弟有时间再聚,此事对于我李家也极为重要。”
王羽丰知道他们曹李两家是姻亲关系,便也不再挽留。
待到是不是真的,回头等那群参加殿试之人出来,拿钱砸就能问个清楚的。
随着曹勋的炫耀。
欧阳修也有些惊诧,他相信宋煊有中状元的这个实力,只是当庭点为状元,未免也太让人无法相信了。
“这状元还真是让宋煊给夺去了。”
“连中三元,好家伙!”
“这宋十二绝对是宰相之姿啊。”
“当庭点为状元,这怕不是大宋头一遭啊?”
“据说太祖那个时候便是这样做的。”
“想不到当今官家有太祖之风!”
人群嘈杂极了,有人相信,便有人不相信。
“定是那假消息。”
“从太宗皇帝起,就没有当庭点状元的事了。”
毕竟太祖不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别信,别信。”
陈家。
陈尧佐瞧着生着闷气的弟弟陈尧咨。
“当真是你做的?”
陈尧佐见他不回应,便重重的叹了口气:
“糊涂!”
“我差人去查过宋煊在宋城的名声来着,这小子完全就是个乡村小霸王,甚至还擅长医术,以及在街上舞刀弄棒的跟那些破落户动手斗殴。”
“如今他在宋城闯出及时雨的名号,反倒是不断的往外撒钱,把那些泼皮给带进了掏粪这个行当。”
东京城内掏粪可是能吃官家饭的。
东京城内有“五百名”环卫工人,他们统一穿着青色的衣衫。
而且专门倾倒粪便的人叫做“倾脚头”,也是官府管控。
但是百万人口的东京城,环卫工人加上倾脚头也就千余人的规模,是不可能忙的过来的。
大宋商业欣欣向荣,粪便贸易更加突出,许多商人都参与这行。
况且掏粪这行,唯一需要付出的成本就是自己的力气,只需要将收集到的粪便运出城,晒干卖给农民就能赚钱。
陈尧咨也是在地方上当过官的,当然明白这个行当是赚钱的。
他瞥了二哥一眼:“你派人查他了?”
“当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陈尧佐坐在一旁:
“我陈家的消息用不着他用心打探,他那个好岳父就能全部告知他,可我们对宋煊却一无所知。”
“这几日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也在思索,此子行事果决,绝非轻易对付之辈。”
“不过好在他有一个好赌的爹,和一个好赌的二哥,倒是可以用来做局。”
陈尧佐眉眼当中带着笑:
“他不是强嘛,我就不信还能不管父兄的死活,不孝的帽子扣在他头上,看他怎么办!”
“这便是你先前不同意我做那件事的缘故?”
陈尧咨有些生闷气,他二哥如此谋划也不提前告诉自己。
“我这也是刚刚接到的消息。”
陈尧佐解释了一遭,随即又开口道:
“不过能影响他在殿试当中的发挥,我其实也是赞同的,只不过风险太大了一些。”
“那王曾与吕相爷,甚至连官家都认为是你做的,那也就变相认为是我在背后谋划的。”
陈尧佐眼里有些判断不准的意味:
“就是不清楚吕相爷还能否为我们兜底。”
“他必然会兜底的。”
陈尧咨却是无比自信的道:
“他问我来着,我给用充足的理由搪塞过去了,只要这件事没有证据,说破大天去,那也不是我做的。”
陈尧佐点点头:“那迷香的来源,你不曾泄漏过吧?”
“当然了。”陈尧咨点点头,随即又开口道:
“就是不知道是谁先把那根香给点上了,否则定会在考试当中不知不觉的让他中招,而且也不会闹出如此大的事情来。”
听了弟弟的话,陈尧佐下意识的皱了下眉毛:“方才我是说过宋煊他略懂医术吧?”
“嗯?”
“二哥是说过这话。”
陈尧佐不语,随即陈尧咨开口道:
“难不成那宋煊早就察觉出来那香的味道不正常,所以才偷偷提前点燃,顺势为之,故意做局,把事情闹大的?”
他自己说完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我也说不好,但是给我的感觉便是此子城府颇深,而且算计心过重!”
陈尧佐慢悠悠的说道:“否则他也不会想出卖话本赠送三星彩、五星彩的商业手段。”
“什么意思?”
陈尧佐给弟弟解释了一下宋煊的商业赚钱模式,他已经把宋城百姓都培养成时不时的花上两文钱买上一次,碰碰运气的习惯。
因为是真的会有人中奖,可谓是童叟无欺。
“这不就是扑买吗?”
陈尧咨立马变得兴奋起来:
“那就必须要抓他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晏同叔在应天府当知府,如何能不知道这件事?”
陈尧佐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翻遍了大宋律法,硬是没有寻到宋煊此举违规的律法,所以我才觉得此子心思很重,看事情也看的长远,不会轻易受人以柄。”
陈尧咨一下子就不言语了,又听他二哥说:
“若是不耽误宋煊夺取状元,便是他故意为之,想要让所有人都敌对我陈家,毕竟这种事你做的当真是出格。”
“如此一来便让大娘娘、官家以及几位宰相都会对你我有意见,他何乐而不为呢?”
“若是切实影响到宋煊在殿试当中的发挥,就算有我方才说的那句话也无所谓,至少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怕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哥不必如此忧愁。”
陈尧咨哼笑一声:
“那宋煊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我用的可是极好的迷香,定然能让他短时间内无法清醒。”
“如此便好。”
他们二人觉得只要宋煊没有中状元,无法完成连中三元的壮举,那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进士。
再加上老丈人都没有选择吕相爷,选了曹利用,那宋煊脑子指定是傻的,被曹利用轻易忽悠就答应了。
那今后宋煊今后在朝堂当中就无法立足,更没有什么来自“家族与姻亲”的助力。
朝堂之中,如何会有他一席之地?
那陈家想要怎么揉捏他,还不是顺手为之!
就在陈尧佐畅想着最好把宋煊留在东京城,然后方能有机会找回场子的时候。
他便得到了吕相爷差人送来的消息。
“宋煊不足三刻就写完了试卷,并且被官家以及大娘娘当场点为状元,可谓是几十年都不曾出现过的例子。”
因为太祖、太宗的科举考试还是有些粗糙的。
待到太宗末期,才稍微正式了一些,该糊名也糊名了之类的。
吕夷简就差人带了这条消息过来,若是陈氏兄弟俩能明白那就好了。
“怎么可能!”
过了许久,陈尧咨才开口说了这句话。
“那迷香可是药效极佳的。”
“药效好,人家有防备,你还怎么弄?”
陈尧佐再次叹息:“如今的年轻人当真是强啊。”
“大宋立国以来最为年轻的连中三元者,今后的官途怕是会畅通无阻。”
其实单凭官家点他为状元,陈尧佐还是不那么担心的。
但是此事又有刘娥的首肯,那便是没有什么篡改的机会。
足可以确认,便是宋煊的手段。
以为来让他自己处于弱者的身份上,让官家以及大娘娘对他的策论加了许多“同情分”!
“你也被他给算计了!”
听着兄长的话,陈尧咨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甚至他都把身边的茶碗给横扫在地,摔个稀碎。
废了如此大的心思和牛劲,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陈尧咨可是赌上了陈家的名声。
只要此事成了,那便是成王败寇,任你怎么说都行。
反正又没有证据。
可是没成,偏偏还让宋煊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好处,这就让陈尧咨十分的难受。
甚至感觉到自己是个小丑。
在谋划之前,还极为开心,认为此举定然能够成功。
陈尧佐能够理解弟弟的破防,他直接开口道:
“如今宋煊他身份不同了,我们最开始的目标是韩琦,此事也因他而起,我们是不是搞错了目标?”
“没搞错!”
陈尧咨挥舞着拳头道:
“此事虽然因韩琦而起,但是到了后面与他干系不大,若是没有宋煊横插一杠子,大哥定然会说服韩琦,我陈家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冤有头债有主,我陈家自是要先跟宋煊干上,韩琦顺带着就收拾了,他家里以未来岳父家里势力都不强横,没什么可担忧的。”
“反倒是宋煊岳父是曹利用,他本身又达成连中三元的最高荣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陈家若不趁着他势力尚且弱小的时候按死他,待到将来我陈家就要瞧着他宋煊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陈尧咨的话更是陈尧佐所担忧的。
他可以听懂吕相爷的暗示,此事到此为止。
可是自家弟弟在殿试前给宋煊整了如此一个大活,谁敢保证宋煊胸怀大度,不会记仇的?
他宋煊还那么年轻。
陈家第三代子嗣当中,也没有出现一个特别优秀的子嗣。
若不趁着他们兄弟二人手中还有些权势去打压宋煊,将来他们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因为儿孙得替他们承受宋煊的报复!
“是啊。”
陈尧佐也站起身来:
“政治斗争有些时候便是这样的,你想主动停下来都会身不由己,只能坚定不移的往下走。”
“二哥,那最好活动活动,让宋煊留在东京城,将来可以利用他父兄做事。”
“嗯,此事我心里有谱。”
陈尧佐点点头。
他只觉得前面迷雾太多了,一时间拨开都困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宋煊几人随着刘娥饭后消化食,听着她慢悠悠的说事。
曹利用则是见缝插针的让宋煊一会别说话。
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知道吗?
然后溜达到了刘娥的寝宫,桌子上放着不少的奏疏。
刘娥示意众人坐下,伸手拿出一本让林夫人递给宋煊:
“十二郎啊,这是我根据你当街呵斥宗室子赵允迪受到启发,准备让东京的皇亲国戚连带着官员,严格管教他们各自的子嗣。”
“也就是各个小衙内们,避免出现仗势欺人的事,亲自写了一版本,你瞧瞧。”
“大娘娘,我惶恐啊!”
宋煊从林夫人手里接过来,瞧了瞧《约束文武臣僚子弟诏》,打开瞧了瞧,反正就是一些想当然的要求。
毕竟刘娥老双标了。
她的姻亲子弟们可以肆意违法,其余人都要看情况治罪。
总归是想要落一个好名声嘛!
至少在政治上,是有进步的。
不过这也是值得鼓励的。
“大娘娘写的真好。”宋煊合上奏疏,顺势就递给了旁边的张耆:
“想必张枢密使定然会洋洋得意,我在东京城就听闻张枢密使御子颇严。”
张耆倒是没想到宋煊把这个先给自己看,于是意外的瞥了曹利用一眼,笑了笑倒是也没有拒绝。
宋煊也并不觉得刘娥是想要听建议的,反正夸就得了。
从出了事到如今过去这么几天,她自己早就想明白了。
懂不懂皇太后亲自写诏书,让衙内们改邪归正的含金量啊?
刘娥又拿起桌子上的策论:“这是你省试如何治理黄河的誊抄版,真卷已经被六哥儿拿走了。”
“你这个治理黄河的法子,可是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刘娥发现百姓对于兴修水利这件事看的极重。
就算是范仲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因为兴修水利而被当地百姓所争相传颂,甚至都给范仲淹立了生祠。
那若是在皇太后的带领下,能过成功的治理黄河。
那刘娥觉得自己在史书上定然会留下重重的一笔,也不会跟武则天那样留下一块无字碑。
要是刘娥自己写墓志铭,她一定选择写的满满登登的,甚至都不能只写一块碑。
她对于名声之类的看的还是挺重的。
“回大娘娘的话,兴修黄河哪有什么十成的把握,就算有五成也要搏一搏的。”
宋煊放下手中的茶杯:
“否则就等着儿孙成为鱼鳖吧,甚至将来和辽国撕破脸皮,他们完全可以掘开黄河,水淹开封城。”
黄河是东京城的一道天险。
可是这道天险不如长江那道天险更加稳重。
既能为我所用,也能为敌人所用。
刘娥于是立即看向曹利用:
“曹侍中,你女婿说的能够真的运用在战事当中吗?”
曹利用点头:“回大娘娘的话,当然可以。”
“当年辽军主力奔着东京城而来,寇准拽着先帝亲征过河到澶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刘娥点点头,他知道寇准的强硬。
与其说拽着,不如说直接把真宗皇帝给骗了,让他返回都没得机会。
况且皇帝亲征,对于前线士气更是极为振奋之事。
“这么一说,老身又回想起数次大辽利用黄河泛滥之事,发出进攻我大宋的假消息。”
曹利用再次拱手道:
“大娘娘,兵不厌诈,我等就是要防范大辽每次在嘴上放狠话不来,但是在将来的某一次我大宋遭到黄河灾害极为严重的时候,来攻略我大宋啊!”
“嗯,曹侍中所说的不无道理。”
刘娥也是明白,北方养那么多士卒就是干这个用的,
可是她也清楚,如今大宋军队的战斗力,定然不如澶渊之盟那个时候。
连禁军都松散懈怠了不少,更不用说一直在前线时刻准备搏命的边军。
他们大多数都是想要靠着“边境贸易”进行赚钱。
其实走私最赚钱的还是大宋的铜钱。
因为这个当真是硬通货。
用钱来换取辽国人价值更高的东西,转手一卖,就能获取不小的利润。
所以在某些边军看来,朝廷给发的那三瓜俩枣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
不如靠着身上穿着的这身皮以及同僚和上官一起赚钱,才是硬道理啊!
“既然如此,那还是要多加防范的。”
刘娥根本就没有什么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想法,她本就不喜欢打仗。
“十二郎今后就先留在东京为官,也好就近勘查黄河,为今后的治理打下基础。”
“全凭大娘娘做主。”
真上道!
听到如此满意的回答,刘娥甚至有些得意的看向赵祯。
瞧瞧我的御人之术,你还想亲政?
且需要花费时间去琢磨呢。
就这,还不一定能过琢磨的透。
毕竟帝王心,不是那么好被历练出来的。
赵祯却是见识到了自己母后的手段,如此光明正大的挖墙脚,他还无力反驳。
无论如何,都是母后在临朝称制。
大宋的政务无论大小,还轮不到他这个皇帝做主呢。
赵祯瞥了宋煊一眼,期望他可不要站在母后那头去啊。
要不然今后当真没有人再给朕出头,出主意,护着朕了!
“十二郎,你可是懂画?”
“回大娘娘,我不懂画。”
宋煊想了想:
“我可能比较喜欢写实派,那种意境我自己参悟不出来。”
“无妨。”
刘娥随即笑呵呵的摆摆手:
“画嘛,看的多了就会看了,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么传神的几笔。”
她当即让人把自己珍藏的那副画给拿出来展示。
于是宋煊等几个人都站在由两个宫女合力展开的画作。
《早春图》
宋煊站在不远处瞧着。
画中枯枝吐绿,却有一株老梅花独占春光。
树下几只雏鸡仰首望天,远处隐约可见一只凤凰栖于梧桐。
宋煊虽然不懂画,但是却能看出来,这幅画是在突出这个老梅花!
至于山那边的凤凰,他更是看不懂。
总不能说那几只雏鸡吃了老梅花,就会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吧?
这种解释也忒牵强了些。
“十二郎,你觉得如何?”
宋煊有些想不明白。
明明看画的有好几个,甚至依照你刘娥的说辞,其余三人都不像是第一次看。
所以才会只喊我一个人解释这个画作?
宋煊想了想,便开口:
“大娘娘,慧眼呐!”
“此画笔法精妙,墨色浓淡相宜,远近虚实得当,意境深远,实乃大家手笔!”
刘娥只是发笑,对于宋煊的夸赞并不在意。
她想听的是这幅画展现出来的意境以及画本事的含义。
可是宋煊要么就是夸颜色好,要么就是胡乱说一通,完全不是刘娥想要的。
但是赵祯确实又些嘴角蚌埠住了。
因为这话可听起来过于熟悉,不就是十二哥嫌弃自己请他吃的御厨味道不够好吗?
要是真的好吃,哪里顾得上说话?
“你说说吧,想必宋大才子绝非虚名。”
刘娥就是要逼宋煊表态。
方才我都接二连三的发出邀请了,你小子还跟我装傻充愣是吧?
曹利用脸色凝重,你瞧瞧,大娘娘他开始出招了吧?
先前就是一步一步的让你放松警惕啊!
我倒是要听听你小子怎么回答,才能避免被她所嫉恨。
曹利用不知道自己今后是第几次在心中提到祸从口出的话了。
权力斗争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宋煊仔细打量这幅画,思考了一会:
“我懂了,大娘娘是说这小鸡吃米图逐渐长大,最终机缘巧合变成了凤凰,正如同方才在席间所言。”
“这是大娘娘来时的路,时刻让自己警惕不要做违背大宋律法之事,而且还要坚决的遏制他人,所以才写了这个诏书。”
刘娥听着宋煊扯七扯八的,最终还能给他对应上,当真是为难他。
而宋煊这句话,也让刘娥顿时失去了继续试探的兴趣。
刘娥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宋煊是在故意装糊涂,还是他这个擅长联想的脑袋,把前后事都结合起来看了。
曹利用听着宋煊胡乱回答,总算是松了口气。
“老身有些乏了,要睡一睡,你们都退下吧。”
刘娥懒得追问别人这幅画的含义,她相信曹利用定然会在合适的时机给宋煊讲解一二的。
于是众人告退。
曹利用直接拉着宋煊回家去,反正翘班就翘班呗。
大宋如今很难出现什么战事,再说了枢密使有不是只有他老曹一个。
长廊内,刚巡逻完的石元孙见了宋煊立即小跑过来。
他看管酒库,听人说官家要宴请大宋状元。
一问真是宋煊。
石元孙连忙给曹利用行礼,就算是曹家比不上石家的底蕴。
可是曹利用人家是枢密使,他就是一个看管酒库的禁军小头目。
“宋状元,恭喜恭喜了。”
“哈哈哈。”宋煊也是笑着回礼:“不过是运气好。”
“连中三元那必然是极其有实力。”石元孙也对着曹利用说恭喜。
曹利用脸上也是极为有光,颇为矜持的颔首,询问石元孙在哪里当差。
他明白石元孙的意思,就是来打探宋煊同窗好友考试如何?
宋煊也没瞧见范详,只是让石元孙稍安毋躁,过几日结果就会出来了。
他这个属于特例,没什么参考性。
“宋状元当真是好酒量,送去的一坛美酒可是好喝?”
“好喝。”
宋煊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给官家送去的?”
“对啊!”
“有人偷酒。”
宋煊与官家只是饮了几小杯,还是从小酒壶里倒出来的,如何能有一坛子酒。
“嗯?”
这对于看管酒库的石元孙而言是一件极为失职的事。
“宋状元莫要拿我取乐,我如厕回来之后,亲眼瞧见那账目上写的一坛子酒,我都给签字画押了。”
“失察也不是小罪过。”
曹利用接过话茬:“尤其是宫中用物,你一丁点好处都没拿,反倒容易背了锅。”
石家多富裕!
石元孙根本就看不上要从酒库里占便宜,他就想要让石家重回巅峰。
在他看来,宋煊是绝顶聪明之人,连中三元便是明证。
再加上宋煊是真正喝这顿酒的人,他还能骗自己不成?
“多谢曹侍中以及宋状元的提醒,我这就回去查。”
“莫要打草惊蛇。”
宋煊提了一嘴。
石元孙躬身道谢,他可害怕自己费尽心思想要逃离这里,结果是被下属给坑的离开皇宫。
一旦发生此事,自己作为石家的嫡子嫡孙还如何带领石家走向辉煌?
曹利用瞥了宋煊一眼:
“他部下盗御酒,可不是小罪过,一旦要被牵连了,这个酒库小官的职位都保不住。”
“他若是能查出来,便是戴罪立功,若是让别人查出来,就容易被扣上同流合污的帽子了!”
宋煊压低声音道:“同是将门子弟,我们本就该相互帮助,提个醒嘛。”
曹利用更是意外的看向宋煊,他一个连中三元的读书人,如何能自认为是将门子弟!
“胡说什么呢。”
曹利用瞧着周遭无人:
“就算你娶了我女儿,那也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而不是什么将门子弟,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
“否则如何加入文官集团的小团体当中,这些人可是很排外的,但是你不同,他们会很容易接纳你,甚至会拉拢你。”
宋煊瞥了他一眼:“岳父当真很在意自己是武将的身份?”
“我在意不在意的根本就不重要,你是大宋状元,能成为武夫的女婿,我内心是十分感动的,但这并不有利于你在朝堂当中的发展,所以这些话要少说。”
曹利用再次压低声音道:
“我就是害怕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模样,这里是东京城,不是任由你无法无天的南京城。”
“稍有不慎,大好前途便会葬送的。”
“你要记住,东京城到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