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康闻言脸色惨白。
此时房门被关上,唯有宋煊坐在椅子上。
周遭人听到这话,皆是恶狠狠的瞧着秦康。
当今状元郎带着官家贴身宦官处理此事,谁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秦康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皇后给卖了。
但是此事,觉不能承认!
“我冤枉啊!”秦康抬头望向宋煊。
“放肆!”宋煊一声怒喝:“好大的胆子,你敢说皇后冤枉你?”
听着宋煊如此诛心的言论,秦康冷汗直流。
“我不敢。”
梁怀吉却是直接上手:
“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官家对你多宽容,你竟然背叛官家!”
“我该死,求粱公公饶我一回,我也是被逼的。”
“逼你妈个头。”
梁怀吉咬牙切齿的招呼着:
“你真给秦观察使丢脸,你也配当他的义孙?”
“给我狠狠的打!”
“饶命啊,饶命,我可以举报他人,只要饶了我。”
秦康当即哀求道:“不止我一个人干呐。”
梁怀吉当即停下拳头,恶狠狠的道:“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用不着他的攀咬。”
宋煊哼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来:
“秦康,你方才要是承认呢,我还能在官家面前替你求情。”
“如今却是死性不改,做错了事,还要诬陷皇后,攀咬同僚,我等自是要把你交给皇后处置。”
宋煊可没有什么权力诛杀内侍,就算是想要效仿立诛曹无伤都做不到。
而且这种事他也没法替赵祯做决定。
不过有好队友“郭皇后”在,把此人还给郭皇后,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杀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学会诛心啊!
在这皇宫内厮混,一个事时时刻刻被人念叨,才会让人牢记。
梁怀吉咬牙切齿的瞧着被自己殴打鼻青脸肿的秦康,啐了他一口。
“算你小子走运。”
他虽然不明白宋煊不让他吐露都是谁给皇后通风报信,但还是停手了,用脚狠狠的碾秦康的手指,算是给官家出了口恶气。
秦康觉得自己能活,登时松了口气。
于是在宋煊的招呼下,两个宦官直接架着秦康。
有人从这里跌落,自然就会有人上位。
许多宦官都渴望着机会。
当他们年纪轻轻从宫门走进来的时候,兴许三十年都不一定能走到皇帝身边,享受富贵的生活。
宋煊他们参加“考公”,竞争极为激烈。
可是不少人“考公公”,这行竞争也更加激烈!
毕竟能一步一步走到的最高的,也是少数几个宦官。
赵祯已经对郭皇后死心了,兴许历练出来了,虚以委蛇的与她说着一些话。
然后赵祯就瞧见宋煊带着秦康来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怒色。
要不是他总是泄漏朕的行踪,如何能过的这般辛苦?
十二哥怎么没有下令杀了他!
毕竟这三年受苦的全都是秦康给报信的。
郭皇后靠在赵祯怀里,正美滋滋的呢,又听到那个让她有三分惧意的状元郎的声音:
“启禀官家,皇后,秦康方才胆敢诬陷皇后,攀咬同僚,人证俱在,我等把人带来了。”
赵祯此时的声音也有些冷,他开口道:
“既然是诬陷皇后,那就交给皇后处置吧。”
郭皇后一直都瞧着赵祯,见他脸上重新挂着怒色。
她一看秦康被带过来,又连滚带爬的到她面前求救。
“杖毙吧。”
郭皇后一开口,秦康懵了,连她的贴身宦官阎文应也懵了。
怎么就杖毙了?
“皇后娘娘,奴什么都没有往外说,什么都没有往外说。”
“把他这个卑贱之人的嘴给本宫堵上。”
郭皇后对于一个没用的奴才,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秦康直接就被堵嘴拖到一旁,准备杖毙。
“皇后娘娘,不如召集所有宫人当众杖毙此寮,也省的今后还有人再敢犯。”
宋煊微微拱手道:“如此才能显示出皇后娘娘神圣威严不可轻犯!”
听着宋煊的建议,郭皇后倒是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觉得不愧是状元郎,脑瓜子就是转的快。
如此一来方能显示出自己作为皇后的威严。
于是郭皇后骄傲的小脑瓜子轻微点头:“就依照宋状元的话去办。”
“是。”
阎文应无奈的应了一声,即使想要把此事控制在小范围内传播都没机会的。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长此以往下去,难不成真的有废后的风险?
阎文应在心中默默估算跳船的风险。
当真是带不动啊!
赵祯瞥了宋煊一眼,没言语。
反倒是郭皇后一丁点都不在意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官家,不要让一个奴仆坏了好心情。”
“今日官家钦点状元,乃是大喜之事,不如去御花园赏花,妾看那桃花开的正艳。”
赵祯看了看郭皇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皇后还是回去沐浴更衣吧,朕一会还要带着宋状元前往殿试,拜见大娘娘以及会见诸多贡士呢。”
一听还要去见大娘娘,郭皇后有些着急:
“官家是还在怪妾吗?”
“这次真是公事!”
赵祯轻轻拍了拍郭皇后:
“只要你今后不要闹了,朕不会轻易听宋状元的谏言的。”
郭皇后瞧着一身正气的宋煊,又闻到了自己身上有些难闻的饭菜味道,这才点头。
“妾是相信官家的。”
于是郭皇后行礼后,便心满意足的坐上了轿子。
梁怀吉双眼发寒的跟着阎文应,几个人压着屎到临头的秦康。
因为他真的被吓得屎尿齐飞。
待到诸多宫人聚齐之后,阎文应瞧着梁怀吉:
“杖毙要打多少下,还望梁公公给个标准?”
“自然是打上一百杖为好。”
梁怀吉阴测测的道:
“毕竟这可是诬陷皇后的大罪。”
阎文应明白,这一切说不得便是陛下的示意。
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果断。
那个宋煊也是在中间推波助澜,意图把这件事在宫中大肆宣扬。
皇后今后若是再想找眼线,怕是很难的了。
而且一百杖就是要折磨他,要是没打够就让他死了,是你这个行刑的失职。
“干爹,救我。”
秦康大声叫嚷着。
宦官秦峻是秦翰真正的义子,他们这些宦官无后,到了一定的岁数就要给自己找个义子“传帮带”。
用自己堆积的一些资源,让义子上位,免得老了没有人侍奉。
要不然伺候皇帝的这种差事,可不是哪个宦官都有资格的。
秦峻闻言当即赶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公公,这是皇后的命令,你去找官家求情,官家也不会应的。”
梁怀吉丝毫不卖他面子:
“行刑!”
“别。”
啪啪。
棍子砸肉的声音响起。
梁怀吉笑呵呵的道:
“秦公公别着急,我这就给你说一说,顺便在场的也都把耳朵支起来听听,免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赵祯与宋煊继续前行,他开口道:“十二哥为何要让皇后处置?”
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宋煊不是狠不下心杀人的。
“杀人对于官家而言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就如同孩童碾死蚂蚁般轻松。”
宋煊倒是也没用过于遮挡:
“但是今后还是会有人给皇后报信的,不如杀人诛心。”
“杀人还要诛心?”
赵祯没有理解宋煊话里的意思。
他眼睛微微睁大:“还望十二哥能够解惑。”
“让皇后自己出手处置秦康,那些宫人今后为皇后做事,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做这种事不仅什么好处都没有,可是风险还很大!”
“尤其是背叛官家!”
赵祯听懂了宋煊说的这最后一句话。
其实背叛他这件事,着实是让赵祯恼火。
朕在这些宫人的眼里,还不如一个女人有权势吗?
皇帝任用人第一便是忠字摆在前头。
毕竟五代十国,赵匡胤也不是第一个被迫走“陈桥兵变”的人。、
他前面那些军头对这种游戏很是熟悉。
所以在皇帝面前,能力反倒是放在其次了。
“十二哥此举便是杀人诛心!”
赵祯脸上带着喜色:“如此一来,今后就没有人敢在监视朕了?”
“有啊。”
宋煊指了指殿试方向,嘴里吐出一个大字。
在他看来,郭皇后实在是愚蠢,而且一点也不美丽。
完全就是刘娥故意放纵她,来折磨赵祯的,让他无暇顾及亲政之事。
至于皇家子嗣有没有,刘娥也不怎么在意。
若是天子都有了孩子,就更证明赵祯已经到了亲政的年龄,皇太后是时候归还政权了。
“大?”
赵祯一下子就闭嘴了,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其实后宫这种事,名义上是皇后做主。
但是自己的母后作为皇太后,她能不清楚吗?
可是一点都没有制止皇后的行为,连口头上说都没有过。
自家母后竟然如此狠心,看着他亲生儿子饱受折磨!
赵祯立马就上火了。
因为火是真的大。
梁怀吉急忙跑回来汇报,说打一百棍就打一百棍,这种事用不着他亲自留在那里监督。
“回官家,秦康已经处理好了。”
梁怀吉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此事所有宫人必定全都知晓了。”
“嗯。”
赵祯一想到他母后,脸上刚因为“镇压”嚣张跋扈的郭皇后的喜色也都消失不见了。
“只是臣有些不明白,那秦康说官家身边还有人,可是宋状元他不让问。”
赵祯鼻孔里惊疑了一声,他原本以为就一个秦康。
没成想自己身边处处都是别人的眼线!
他今后还能相信谁?
“问了也白问,反倒是人人自危。”
宋煊直接对赵祯说:
“官家回去之后,还是要说一说的,往事既往不咎,可是后事再发现有如此行为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梁怀吉其实想的是宁愿杀错,也不要放过一个!
他觉得宋煊还是太善良了。
简直是书生之见。
不懂得宫中这些贱皮子的心思。
要是官家也对他们极为狠辣,哪一个人敢给皇后通风报信?
“官家,宋状元说的在理,可是那些人心中有鬼,今后难免还会通风报信的。”
梁怀吉压低声音道:“不如把他们全都赶走,再招一批来。”
赵祯一时间又有些于心不忍,听了梁怀吉的话也有些赞同。
“不可以,这些人是谁安排的?”
宋煊同样压低声音:“官家莫要忘了大娘娘那里。”
梁怀吉一听这话,当即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方才在众多宫人面前,他连秦翰义子的面子都不给,确实是让他没由来的升起一股子想要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
可是宋煊一提大娘娘,梁怀吉才明白自己是有些猖狂了。
“十二哥说的在理。”
赵祯应了一声:“那些宫人,今后你好好看管。”
“臣领旨。”
张茂则瞧了一眼抓住机会,想要拼命表现自己的梁怀吉。
他不在乎这种表现机会。
毕竟自己的义兄,可是官家传闻当中唯一在世的“亲哥哥”。
依旧待在殿试考场的刘太后听着宫人汇报来的事情。
她挑了挑眉,让人退下。
郭皇后的性子她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说出那种没脑子的话,还能办出那种没脑子的事。
“宋煊说的那些话,倒是挺能拿得出手的。”
刘娥在心中暗暗想着:
“此子一贯的狂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如此坚决的维护皇帝,那他将来是否会劝谏我还政啊?”
这种事刘娥是极为介意的。
毕竟这状元是皇帝亲自点的。
宋煊纵然本身有实力,可是也得承皇帝的人情。
要不然就该有人戳宋煊的脊梁骨了!
就如同宋庠一般,是刘娥亲自点的状元。
旁人若是攻击刘娥,宋庠装作看不见,那些士大夫就得戳他的脊梁骨。
对上毫无感恩之心,对同僚又如何能有关爱之情?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谁愿意与他为伍!
刘娥想了想,又吩咐人把曹利用以及张耆喊来,再加上皇帝以及宋煊一起吃个饭。
大娘娘发话,宫中自然有无数人为之奔走。
在宋煊他们还没有返回去的时候,便已经接到了消息,于是几人又转路。
赵祯听着宋煊低声道:
“陛下,接下来怕是宴无好宴。”
“什么意思?”赵祯没明白。
“方才的事,大娘娘必然是全都知道了,一会说什么,我们都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赵祯虽然不懂,但还是点点头。
在他心中,宋煊依然成了自己的军师。
要不然不会几句话就搞定折磨他三年的郭皇后,又揪出了自己身边的背叛者。
赵祯一想到卦摊上,那枚天圣五年压在十二头上的事,他也清楚。
唯有母后有此权力!
“好,我明白了。”
赵祯觉得以前都没有人帮助自己,故而也不敢反抗自己的母后。
如今十二哥来了,那青天不就是有了吗?
宋煊早就明白,自己已经卷入了宫廷争斗当中,这种事是无法避免的。
待到门口,曹利用站在门外,皇帝直接进去了。
曹利用满脸都是笑意,脸上的褶子都多起来了。
“哈哈哈。”
曹利用亲切的拍了拍宋煊的肩膀:
“好女婿,真争气,此乃皇太后设宴,一会你小子把嘴闭紧喽,免得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面上带着笑,又压低声音道:
“我总觉得她没憋好屁,兴许是给姓陈的说和来了,他们可是太后的人,否则如何能这般胆大包天的。”
“明白。”
宋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岳父尽管放心,我饿了许久,正想尝尝宫中御厨的手艺呢。”
“不如外面好吃,也就是吃个面子。”
曹利用摆摆手。
因为像皇帝他们这种一般吃的都是剩菜。
有专门的试毒人员,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谋害天子以及太后等等。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宋煊点点头,果然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觉得御厨做的菜不符合大众口味。
一个个炫技都脱离了本质。
于是翁婿俩就站在门口,兴许是刘娥在与赵祯说了一会话。
这才听到太监独特的声音传出来:“宣新科状元宋煊觐见。”
宋煊深呼一口气,迈过高高的朱漆门槛。
房间内龙涎香缭绕。
刘娥喜欢奢侈,摆排场。
曹利用带着宋煊行礼,就是为了引导宋煊,给他打个样,免得出错。
毕竟宋煊以前也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待到这批新科进士要被宣布在大朝会上见皇帝面之前,都会被礼部的人给集中统一教授礼仪,免得闹出笑话来。
礼不可废。
而且礼也是维护王朝统治的一件重要的政治武器。
宋煊抬头认真打量来刘娥,她倒是没有躲在朱帘后。
垂帘听政也没有。
因为刘娥直接坐在赵祯身边临朝称制,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垂帘。
大娘娘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更不用说刘娥保养的很好。
想必年轻时候也是风采极佳,要不然宋真宗这个老色鬼,如何能这般迷恋这个少妇?
“哦,是新科状元来了。”
刘娥打量了宋煊好一会,才最先开口。
宋煊微微拱手道:
“承蒙陛下与大娘娘看重,被当场点为天圣五年状元,达成连中三元的成就,心中惶恐万分,唯恐今后辜负了官家与大娘娘的看重。”
刘娥作为女人,对于一些词是很敏感以及细腻的。
宋煊他把官家摆在首位,把自己这个大娘娘摆在后面。
虽说是并列而行,可意义却是大不相同。
可这种事放在“礼”这上面自是说的过去。
君权那必然是赵祯的。
而刘娥不过是临朝称制,她作为一个女人是皇帝的附庸!
就算是贵为皇太后也是如此。
三从四德在东汉时期,班昭在《女诫》当中对这个词进行了系统化的阐述,进一步强化其作为女性道德规范的地位。
但是核心内容依旧是以早期儒家经典为基础。
从长孙皇后到后期的马皇后,都是对这本书即为推崇。
除非刘娥真的想要走武则天那条路。
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刘娥定然不会在这上面找补。
因为说出来,本就是对她不利。
真要掉书袋,她自认为掉不过这群读书人。
更何况宋煊他连中三元,想必书读的极多,否则也不会自己写书写诗词从而名动三京的。
刘娥示意上菜。
于是宫人们鱼贯而入,端来的饭菜不多。
因为这是分餐制。
皇太后可不会跟你一桌子吃饭。
就算有三从四德的约束,可人家也是皇室顶端人物。
你也配?
“老身观宋状元的殿试文章,这金石之政一篇,引经据典,见解独到,实乃国之栋梁。”
宋煊刚想应声,又听刘娥道:
“老身倒是觉得宋状元在文中引用的牝鸡司晨的典故用得颇为巧妙。”
刘娥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让曹利用后背瞬间就觉得发凉。
果然自己让他少说话是对的!
这小子如何敢在殿试里写这种暗示性过于明显的话?
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能说是能说,但也不能当着正主的面说这种话。
尤其是你这是在打脸!
赵祯眉头皱起。
十二哥策论里有这个典故吗?
他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陪坐的张耆本来以为是太后欣赏宋煊,没想那么多。
但是这话一出口,他便端起茶水来饮,思考着如何破局。
宋煊也没有反驳,而是开口道:
“回大娘娘的话,学生引经据典只为阐明圣贤之道,况且千人千面,属于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刘娥听到这个回答,倒是高看了宋煊一眼。
因为宋煊并没有反驳自己。
宋煊是觉得本就没有的事。
何须反驳?
反正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坚决不掉进你设置的陷阱当中。
但是宋煊如此强硬的态度,让曹利用有些蚌埠住了。
他甚至在思索,自己打算跑关系把宋煊留在东京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为官是否正确!
这小子遇上刘太后的责问,他也一定点都不带畏惧的。
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算是嚣张跋扈的曹利用,他也只敢对文官集团以及刘太后的姻亲发火,上嘴脸。
但是他在刘娥面前,自是保持了不小的恭顺。
无论如何,人家都是先帝的遗孀,手握先帝遗诏,临朝称制的。
张耆也是满脸错愕的瞧着宋煊。
他真是老曹的女婿啊!
一个连中三元的读书人,怎么有武将那般的勇猛?
张耆想不通。
放眼整个大宋朝堂,就算是宰相王曾,也不会轻易驳斥太后的话。
“那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也是宋状元随口说的?”
赵祯闻言脸色一变,果然十二哥猜测的是对的。
朕身边不仅仅是有皇后的眼线,更多的是母后的眼线。
否则这话,母后如何能立即知道?
“当然。”宋煊嘿嘿一笑:“难不成大娘娘也想要考验我走个七步成诗?”
“宋状元不必紧张。”
刘娥觉得宋煊当真是心大,这都能笑得出来:
“只是皇后差人向本宫告状,你说要废后之事。”
此言一出,惊得曹利用手里的碗筷都掉在地上。
可惜此时也没有一声雷响帮他解围。
废后这种话,是随便能说出口的吗?
赵祯连忙开口道:“好叫大娘娘知晓,完全是误会。”
张耆总算是明白太后为何会突然说那种话了。
原来根子是在这里!
郭皇后跋扈的事他也清楚,但是身为外臣如何能够插手皇家之事?
宋煊再次躬身道:“大娘娘可是要听信一面之词?”
大殿内无人敢出声。
刘娥展颜一笑:“方才不过是戏言而已。”
宋煊只是站在那里,微微点头。
可是曹利用以及张耆二人内心炸锅了。
不是。
怎么就刘太后她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这对吗?
他们二人缺少了许多信息,故而此时对刘娥的自问自答感到莫名的奇怪。
但是宋煊却明白,刘娥如此言语的目的。
敲打一下自己呗。
还能是咋地?
估摸接下来要试探一下自己对她执政的态度了!
“别站着了,宋状元还是入座吧。”
曹利用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婿:“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有,回头细说。”
宋煊借着帮忙给他夹菜的时候回了一句。
刘娥像是真的饿了一样,就这么的食不言寝不语的在那里吃饭。
可是无形当中就给了在座之人许多压力。
他们都在思考着刘太后就是简单的叫人来吃饭吗?
这未免也过于寻常,简直都不像是真实发生的呢!
宋煊吃着一些符合刘娥口味的饭菜,这个点了,全当是垫肚子。
就像是殿试里的许多人,他们连垫肚子都做不到呢。
刘娥不开口,其余人更是不敢开口言语。
宋煊总算是明白所谓的上位者“威压”是怎么回事了。
全都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
刘娥吃的很慢,似乎也不着急,只是眼睛时不时的扫过在场的几个人。
她发现赵祯坐立不安。
曹利用也是由一进门的兴高采烈到现在的眉头紧皱。
张耆则是谨小慎微的模样。
唯有宋煊,他是真的大吃大喝。
甚至还跟旁边侍奉的宫人讨要茶水,有些渴了。
这种没心没肺的心态,刘娥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乡野待惯了,一丁点都不畏惧皇家的威严。
因为刘娥发现,这一套对宋煊而言,什么用都没有。
反倒是这几个浸染的很严重的人有反应。
刘娥擦了擦嘴,笑道:“宋状元吃的可还行?”
“还行吧,我还是爱吃肉的。”
“哈哈哈。”刘娥笑了笑:
“倒是老身忘了你才如此年轻,正是能吃的时候。”
“如今细细数来,宋状元乃是我大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也是最年轻的连中三元之人。”
宋煊立即放下碗筷:“大娘娘饮食如此清淡,但是极为符合养生之道,今后延年益寿不在话下啊!”
“是吗?”
刘娥闻听此言极为高兴。
她愿意自己掌权的时间变得无限长。
特别是女人三十岁就被视为徐娘半老了,在青楼一般都没有客人光顾的。
至于活过六十岁,那就是长寿之人。
刘娥也是担忧自己的身体,故而平日里极为注重自己的饮食。
“当然了。”
宋煊饮了口茶笑道:“好叫大娘娘知晓,我对医术也有些研究,人若是想要活得长久,一个是好好保护自己的牙齿,二呢是勤加锻炼,三呢便是饮食要健康。”
“哦?”
刘娥再次带着笑意:
“未曾想咱们的新科状元会的还挺多,当真是一门通就通数门。”
“大娘娘谬赞,我不过是对这些感兴趣才会看一看学一学,也不过是皮毛罢了。”
刘娥又开始追问宋煊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宋煊立马把死去的师傅给搬出来,总之就是一个闲云野鹤的老道士。
因为宋真宗给自己统治找补合法性的行为。
道教在大宋还是蛮兴盛的。
而且宋真宗也没有打压其余教派,而是儒释道一起发展,全都为他所用。
“如此良人,埋没乡野,倒是可惜。”
“人各有志,我师傅不喜朝堂。”
“那你呢?”
“我喜欢啊!”
听着宋煊的话,刘娥有些发蒙,她本以为读书人都该是含蓄的。
未曾想宋煊竟然如此直白。
“为何?”
“好叫大娘娘知晓,我的家乡勒马镇有三害传说,其中第一害便是小子。”
“乡里没什么意思,我也达不到我师傅的境界。”
宋煊哈哈大笑两声:“好叫大娘娘知晓,我可太喜欢官场的氛围了。”
刘娥听着宋煊如此骄傲的叙述自己曾经“低贱”的过去,一丁点都不尴尬,反倒是一副很有面子的行为。
她十分不理解。
因为刘娥出身低微,都给自己身世编纂了一二,甚至还要与大臣认亲。
借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份。
尤其是在她没有当皇后之前,宋真宗一提出来,便遭到了下面臣子的集体反对。
除了没生孩子之外,便是出身低微。
如何能够当一国之母?
传出去有损大宋天朝上国的形象。
故而此事,在刘娥心中落下了极其严重的阴影。
甚至谁要暗戳戳的提她出身卑贱,那必定会遭到她的报复。
即使刘娥如今位居高位,是大宋实际的掌舵人。
可谁都无法抹去她出身低微之事,并且会时不时的遭到这群士大夫们的攻击。
“宋状元所言在家乡博得的名声,好像并不是一件值得称赞之事,老身不明白你为何如此高兴?”
“回大娘娘的话,我不知道我哪里该不高兴!”
宋煊很是奇怪的看向刘娥。
“就比如你的出身,你曾经是三害之一啊?”
“我出身怎么了?”
宋煊面露异色:
“难不成非要出身世家才是值得称赞之事吗?”
“那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早就被黄巢拿着族谱全都给杀死了。”
宋煊哼笑一声:
“其余残存至今者,不过是旁枝末节,他们连出现在黄巢手里族谱的机会都没有,有什么可骄傲的?”
这个时代依旧是注重自己的祖上出身,要不然张沆哥俩也不会冒充自己是名门之后。
刘娥也不会屡次想要与名门之后的张姓大臣攀上关系,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
对于宋煊的这种说法,刘娥还是头一次听到。
可是曹利用与张耆又齐刷刷的看向宋煊。
我方才是如何教导你的?
要你小子少说话,结果你叭叭一通,把黄巢都搬出来了。
这是能在官家面前说的吗?
宋煊当即正声道:
“况且我觉得,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也!”
三国演义宋煊还没有写到后期,故而在座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赵祯眉头微挑,他觉得十二哥的话总是那么振奋人心。
张耆也是高看宋煊一眼,果然是文曲星下凡。
不说什么不可沽名学霸王之类的,再有如此振奋人心的话,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出身微寒。
这怕不正是大娘娘所期待的!
刘娥确实欣赏宋煊如此心境,她当即示意:
“倒是从来没有听过如此高论,不如请宋状元详细说说。”
“倒也不是不行。”
宋煊随即引用了三国演义的话: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娘娘可是认同?”
刘娥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可是她也明白是这个道理。
“继续说。”
“汉高祖当年四十七岁还在沛县招猫逗狗,一事无成,左右不过一个亭长,看见始皇帝游行,尚且发出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从而开启大汉四百年基业。”
“若是今后有一个乞丐也能当上皇帝,开创一代帝王基业,出身又算得了什么?”
汉高祖的例子,他们都能理解。
但是宋煊说乞丐能当皇帝的例子,那也太耸人听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曹利用率先给自己的女婿找补:
“如何没饮酒,就醉了,难不成那迷香的药效还没有过去?”
张耆也觉得天方夜谭,根本就是没谱的事。
连赵祯也不能理解。
一个乞丐如何能与汉高祖放在一起?
那简直是对汉高祖的侮辱!
虽说依照汉高祖的性格,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可谁让汉高祖死了呢。
那些认为同汉高祖一个阶级之人,自然会认为汉高祖如何如何,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死人身上。
借着死人的口吻来证明自己的政治正确。
倒是听话听音,刘娥也不相信一个乞丐能当上皇帝。
但是她能清楚的明白宋煊是在劝谏自己,不要总是在意卑贱的出身。
因为你再怎么胡编,往祖上贴金,这个出身是无法改变的!
刘娥却是满意的笑了笑:
“宋状元不愧是能连中三元,思维敏捷之人,如此问题也能解答的这般有趣。”
“本就是如此。”
宋煊觉得刘娥接受了自己的“善意”,他再次送上助攻:
“若是有人依次来攻击我的出身,我便回击他怎么没被黄巢杀死,一瞧就是假的世家子弟出身!”
“嗯,宋状元说的在理。”
刘娥很是满意宋煊的回答。
因为这件事是她压在心底的石头,总是搞的她极为不自信。
“况且我以前是勒马镇三害之首,如今却是大宋状元,大宋立国以来最年轻连中三元的获得者,天下人足以见到我宋煊的改变。”
宋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如此传扬,定然能够让许多人浪子回头,将来报效朝廷。”
“正如大娘娘虽然以前走街串巷,可如今却是能临朝称制,为大宋江山掌舵,从古至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不过是那些假名门自己既没有实力,又没有运气,只能拿出这种无关紧要的出身问题,来为自己找补面子罢了!”
刘娥当真是觉得宋煊在为自己解惑,又是假名门,又是什么都没有。
可是张耆与曹利用都坐不住了。
大娘娘年轻时走街串巷的事,那是能被拿出来说的吗?
曹利用一个劲的给宋煊使眼色,让他别说了。
再说下去,咱们还能不能走出这个门啊?
这个女人心眼小的很。
宋煊提高自己的音调:
“像这类人,说那种话,就是嫉妒大娘娘与我这类既有实力,又有运气之人!”
“哈哈哈。”
宋煊的一席话说的刘娥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还得是读书人!
尤其是年轻的读书人,脑子活泛。
这种理由都能找得出来。
像其余人根本就不会给刘娥说这种话。
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名门望族”的簇拥者,甚至想要自己家族也能如此。
赵祯发现十二哥的嘴当真是能口吐莲花。
因为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母后如此发自内心,且毫无掩饰的大笑。
出身低微且卑贱这件事,一直都折磨着刘娥,成为她内心深处的敏感所在。
今日听的宋煊一席话,犹如拨云见日般的清爽。
说不开心,那当真是假的。
她本以为宋煊是有点本事的,未曾想到本事竟然如此之大,还能如此宽解人心。
他能把郭皇后蒙在鼓里,且三言两语就能“吊”着她走,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
这种人将来进了官场,定然是热闹极了。
而且宋煊把自己与刘娥列为同类人,就让刘娥下意识的认为,宋煊这是想要投靠自己的意思。
在朝堂之中,你不站队,如何能走的更加久远?
想要清高孤傲搞中立?
你什么实力,也配当那朵洁白无暇的白莲?
张耆目瞪口呆。
他发现宋煊真的擅长在刀尖上跳舞,但是到最后他竟然能把太后说的心花怒放,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直娘贼,有此女婿,这下子老曹他真的赚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