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夜色苍茫,玄月半挂枝头。
这个时辰的镇国公府,安静的令人觉之可怖。
顾远琛记得,曾几何时,他的叔父们、兄长们还在世,诺达的府邸常年热闹喧哗,一群能说会道,又擅武的好儿郎,总能聚到一块玩闹。
后来,渐渐的,那些熟悉的人都不在了。
顾家儿郎活不过四十,这仿佛成了家族的诅咒。
此刻,顾远琛倚靠着院墙,仰面望着漫天星辰。彼时,一位叔父战死,尚还在人世的祖母告诉他,人死了就会化作天上的星辰,若是想他们了,就仰头去望,最亮的那一颗就是他正思念的人。
顾远琛记性好,还记得顾家诸多人的音容笑貌。
那他呢?
他是顾家年岁最小,也是最后一个晚辈了。
等到他死了,谁又会记着他?
他大概会像一颗流星,死后便一闪而逝,彻底消失。
顾远琛不知从几时开始,也坚信自己活不过四十岁。
所以,娶妻生子从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明明早就做好了打算,可为何心中会那么不痛快呢?酸酸麻麻之感,从心脏的位置一路往下,说不清,道不明。
少年正仰望星空,发着呆。隔壁陆府有动静传来,是陆云卿正与一妇人争执。
陆云卿已入翰林,将来入阁拜相亦大有可能,前途不可估量。他的语气很是强硬。
“我要娶的人,只能是阿宁,也务必是阿宁!母亲休要再提换亲的事。”
妇人似乎有些怕他,嗓音趋于平和:“可乔婳才是乔家嫡亲的女儿呀,眼下,乔家那边多次派人过来询问,几时才能将婚事更正过来。母亲与乔大夫人是手帕交,实在不便回绝。”
陆云卿忽然笑了:“我要娶谁,难道还得乔大夫人首肯不成?从前所谓的指腹为婚,本就没有字据为证。我与阿宁情投意合,即便没有从小指婚,我也要娶她。”
“母亲不必再言,我心意已决。”
陆云卿似是不想再继续纠缠,甩袖离开。
陆夫人唯有止了话,长叹了一声。
是以,隔壁陆府又恢复了安静。
顾远琛双臂抱着胸,站着没动,依旧保持着望着天际的姿势,任由蚊虫叮咬,他无知无觉。
直到茂生过来唤他,顾远琛这才回过神。
“四公子!你何故想不开,在这里喂蚊子?”
顾远琛睨了他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嗓音有些低哑。
像长久不曾饮水之故。
茂生挠头:“公子,我是你的随从,又不是乔三姑娘的人,我当然要回来。对了,我潜入乔府后,打探了一点消息,那陶氏母女,打算彻底毁了三姑娘呢!陶氏着实心狠手辣,即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到底是养了十多年的养女。即便养了一条阿猫阿狗,也不至于下手如此歹毒。”
茂生义愤填膺。
而顾远琛则更是握紧了拳头,因着隐忍着某种情绪,脖颈上青筋凸起:“陶氏她们打算做什么?”
乔宁那丫头长得羸弱,又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一定会被欺负。
陆云卿忙于旁的事务,未必可以顾及到她。
茂生如实答话:“陶氏母女打算将三姑娘送去郊外,且买通几名浪荡子,让人在半道杀了她。”
顾远琛:“……!”
单单是杀了那么简单?
他自己流连风月场所数日,自是知晓那些浪荡子骨子里的猥琐与恶毒。
顾远琛在战场待了那样久,闻言后,竟还是觉得陶氏的行为,让他通体生寒。
“乔家几时送走她?”顾远琛嗓音喑哑低沉,有些不怒自威。
“她”自然就是指乔宁。
茂生也厌恶恃强凌弱之人,更是瞧出自家公子对乔三姑娘的心意,忙说:“明日一早。”
顾远琛:“……”
少年迈开腿,往卧房方向走去,清隽面颊上留下了好几处蚊子包。
茂生:“……”
四公子自己知不知道,他已为了一女子失魂落魄。难道这就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翌日,天还未亮,顾远琛便牵着赤电打算出门。
谁知,好巧不巧,康元帝昨夜噩梦缠身,一苏醒就宣见顾远琛入宫面圣。
少年一袭玄色锦袍,腰身修韧,身量颀长挺拔,那双狭长凤眸仿佛凝结出了冰碎子。
他眸色沉沉,忽视宫廷阉人:“小爷今日无暇入宫!”
阉人惊呆了,也吓傻了:“顾四公子,您若是不入宫一趟,就是欺君之罪啊,皇上也会杀了奴才!”
顾远琛心烦意乱。
他回京后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名声”,自是不能一下就被康元帝识破。
这个时辰入宫,倘若尽快出宫,理应能赶上吧……?
顾远琛对时间的掌控度极好,他并非赶不上时间去救乔宁,他只是不敢冒险。
顾远琛入宫之际,给茂生使了个一个眼神,却又不放心,索性开口叮嘱:“你去寻三姑娘。”
茂生连连点头,一手拍着胸脯:“公子放心,属下一定办好!”
顾远琛紧绷着一张俊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入了宫。
不出意外,狗皇帝又被梦魇缠身。
大抵是亏心事做多了,总能梦见人人都想害他。
顾远琛面见帝王时,果然就见对方一脸防备的打量着他。
顾远琛稳如泰山,直言:“皇上,微臣今日……要约见小娘子,倘若去迟了,只怕小娘子会不高兴,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康元帝一噎,显然没料顾远琛会说出这话。
他神色明显缓和。
顾家儿郎就剩下这么一个了,可他还是疑神疑鬼,很不放心。
顾远琛越是不学无术,他就越是欢喜。
“哪家的小娘子?”康元帝好奇一问。
顾远琛甚是坦诚:“是旁人的未婚妻,恕微臣不能说出她的身份。”
康元帝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好!朕就喜欢你小子这直率性情!”
康元帝自己就总喜欢抢夺旁人的东西。
所以,顾远琛此举,无疑让他觉得,此子很像他。
康元帝嘴上说要留顾远琛用早膳,却被顾远琛一口拒绝,是以,康元帝只好放了顾远琛离宫。
雷声轰鸣,就看着就要下雨了。
正值盛暑,天气说变就变。
闷热的空气十分黏腻,天际铅云翻滚。
顾远琛此刻的心情,就如这天气一般无二。
烦闷、燥热、焦灼。
茂生是他的心腹,按理说,顾远琛大可以将事情就交给茂生。
很快,顾远琛转念一想,他便意识到一桩事——
他如此烦闷,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乔三姑娘会受到迫害。
还因……
他与她明明无缘,亦毫无干系。
可他就是放不下。
少年人情窦初开,后知后觉猛然明白了什么。
他握紧缰绳,一双眸子如炬,直直望向前方。
“驾——”
原来,痛苦并非是求而不得。
而是明知不可为,也的确不能为之,还需得硬生生压制住内心一切念头。
被旁人掐断缘分,或许会痛苦。
自己亲手掐断,才是真正的疼……
“驾——”
顾远琛又加快了进度,赤电是万里挑一的战马,自是矫健如飞,竟是赶上了茂生。
“公子,你也太快了吧。”茂生纳罕,又如实交代,“乔三姑娘就在前面不远处的马车上,属下正在追踪呢。”
距离不远不近,一旦有人迫害乔三姑娘,他便可以及时出手阻止。
顾远琛面色冷沉,脸上如同凝结成了一层寒霜,未置一言,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在他看来,仅仅在后方追踪也是远远不够的。
刀剑无眼,一旦有任何闪失,伤了佳人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片刻后,见到乔宁时,顾远琛只万般庆幸自己没有拖延,他下手狠辣,但也没有直接要了几名浪荡子的性命,而是一人断了一臂。
乔宁早就被人迷晕,不省人事。
茂生绑住了几名哀嚎不休的浪荡子:“公子,这几人该如何处理?”
顾远琛抱起昏迷不醒的乔宁,他剑眉紧拧。
乔家根本不管用,否则,也不会让陶氏如此肆意妄为。
“送到陆云卿面前去,再告诉陆云卿,乔家此次的所作所为。”
顾远琛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他不能护着乔三姑娘一辈子。
陆云卿理应可以吧……
不然呢……
他迟早会去战场,也迟早会英年早逝的,这是他身为顾家武将的宿命,是他生命的底色。
“是,公子。”茂生不知起了什么鬼心思,先一步压着浪荡子回京。
给顾远琛和乔宁营造了独处的机会。
“轰隆隆——”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破庙点了篝火,顾远琛眸色幽深,凝视着躺在篝火旁的乔三姑娘。
他离着她有几步之远,不想远离,也不敢靠太近。
他看得太过仔细,以至于,乔宁的睫毛才刚刚轻颤了几下,他就留意到了。
少年立刻身子紧绷,无意识的站直了身子,他的手顺了顺衣袍,颔首看向少女。
察觉到对方的确苏醒,顾远琛这才上前一步:“i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乔宁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她昏迷半晌,记忆自是断了片,所以,突然发现自己身处破庙,且顾远琛不知几时出现了,她当然提防。
“你、你别过来!”
在乔宁眼中,顾远琛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这一刻,任谁都会防备之极。
可乔宁最本能的提防,却刺痛了一惯大大咧咧的少年。
顾远琛原本是不拘小节之人,但此刻,却是左脚往后挪了几寸,突出的喉结微微滚动:“你……讨厌我?”
明明知道答案,但还是想问一声。
彻底死心,或许就能放下了吧。
他想痛得更彻底一些。
乔宁抱紧了双膝,眼中的戒备之色,委实明显,仿佛下一刻就会与顾远琛同归于尽。
她一双桃花眼直直凝视着少年:“对!我是讨厌你!我很讨厌你!你能不能离我远些?!”
她每次遇到他,准没好事发生,前阵子还抢了她的帕子。
万一被旁人知晓,还以为她与顾远琛私相授受。
顾远琛僵在原地。
他一直缄默着。
少年眼底的神色,是乔宁看不懂的深沉。
不是愠怒,也不是失落,更像是……被打击到了绝望。
似乎只一眼看过去,就会沦陷了进去。
“轰隆隆!”
炸雷当空响起,好像就在破庙上方炸响。
顾远琛回过神来,薄唇噙笑,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等到外面雨停,我就送你回去。”
顾远琛瞥见了乔宁膝头的艳红色,警觉如他,便知乔宁受伤了,他刚要上前,见小姑娘又往后缩去:“你别过来!”
顾远琛一声哂笑:“这里是荒郊野外,倘若我真要对你如何,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小姑娘明显一脸怔然。
顾远琛继续迈步,他腿长,步子也大,三步就来到乔宁面前,他动作麻利,蹲下身子就握住了她的一条腿,立刻查看。
“你做什么?!”
小姑娘大概鲜少被人善待过,防备心极强。
顾远琛掀开她的裙摆,摁住了她的膝头,言简意赅:“包扎。”
乔宁:“……”
顾远琛从自己身上撕了一块布条下来。
乔宁还想退缩。
顾远琛强行摁住了她的膝盖:“还不听话?信不信我就地办了你!”
这种威胁最是管用。
小姑娘果真不再反抗,她瘪了瘪嘴,但到底没哭出声来,只大颗大颗掉眼泪。
又见顾远琛当真只是给她包扎,乔宁便一直安安静静的待着。
顾远琛替她包扎好后,就推开了数丈,离着她更远了。
如此,乔宁即便还怀疑顾远琛是个浪荡纨绔,但眼下也寻不出任何理由针对他。
两人就这么持续缄默着。
顾远琛倚靠着破庙门廊,望着外面的漫天雨注,侧脸萧挺英俊。
乔宁时不时瞥向他。
她不是个蠢人,若非前几次碰见顾远琛的场面过分狼狈,她方才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她心中诸多疑惑,顿了顿,这便开口问道:“你……你为何会在此处?我又……”她又为何会昏迷?
顾远琛看向小姑娘。
他方才思量了太多。
他随时要去南境,不可能一直护着她,可陆云卿当真就可以么?
顾远琛嗓音冷沉,生人勿近,与此前的纨绔风流截然不同了。
“今日并非小爷对你不轨,而是无意路过此地,看见你被人扔下了马车,我还听见那几人提及什么大夫人之类。”
顾远琛故意给她提醒。
乔宁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
是母亲要害她!
理由自然也充分。
是想让她这个养女彻底消失,如此,就能夺回本就属于乔婳的一切。
乔宁埋首在膝间,悄悄痛哭,因为隐忍着,羸弱的身子一直在轻颤。
好半晌,她才低低道:“从前……从前,母亲也待我极好。”
少年剑眉蹙得更紧。
被自己当做母亲的人迫害,这感觉,大概像是遭了背叛吧。
顾远琛很想走上前安抚她。
但他不敢。
因为,她已经亲口说了,她很讨厌自己,她只希望自己离着她远些。
所以,顾远琛依旧倚靠着破庙门廊:“人心难测,你是个傻子,眼睛虽大,但又像个瞎子,不会看人。”
乔宁愕然擡首,哭声愣是卡了一下。
她自己也承认了:“对,我是个傻子,还是个瞎子。”
顾远琛:“……”他是那个意思么?
罢了,他方才的确这样说了。
顾远琛心烦意乱:“行了,你别哭了,烦不烦?!”
乔宁当真不吱声了,似乎很担心会抛在荒郊野外,她很能隐忍,但越是如此忍着,就越像个小可怜。
顾远琛:“……”
又过了片刻,雨停了。
少年二话不说,看向乔宁,又指了指赤电:“你自己上马,还是我抱你上去?”
赤电比寻常战马还要骁勇。
是一头烈性十足的良驹。
没有脚凳支撑,乔宁根本爬不上去。
她能屈能伸,只想早些回去,只好服软:“抱……抱我。”
小姑娘的声音如同蚊子哼哼。
顾远琛薄唇忽然扬了扬,很轻易就能被她逗笑。
好似乔宁一个不经意间的小表情,也能让他为之欢喜。
少年故意凑近了一些,盯着她逐渐涨红的脸,轻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并非我有意唐突。”
说着,长臂搂住美人细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提上了马背。
顾远琛随后也上马。
时辰不早了,二人得刚在天黑之前回京,故此,顾远琛没有拖延。
哪怕是这一刻,他还在考虑着乔宁的名声。
赤电托着二人行走在泥泞乡道上,顾远琛闻到了淡淡花香,还听见一句极轻极浅的“谢谢”。
顾远琛本想故意逗她几句。
譬如,你打算如何谢小爷?
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害怕自己一旦陷得更深,就再也走不出来。
陆云卿那边收到茂生送去的消息,即刻前来接应乔宁。
“顾四公子,今日多谢了。”陆云卿带上了几名护院,他则亲自走向赤电,双手抱住了乔宁,将她抱了下去,转头又亲自将她抱上自己的马。
顾远琛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他握紧了缰绳,嗓音像是被堵住,他发不出一丝声响。
“顾四公子?”陆云卿又唤他一声。
顾远琛只颔首,眸底一片阴沉漆黑,他只扬唇一笑,这便踢了马腹,立刻赶路离开。
他感觉到了乔宁投来的视线。
但他没有回头。
生怕多看一眼,都会舍不得。
顾远琛本打算再也不关注乔宁的事。
但在几日后,他亲眼看见陆云卿替乔宁找回公道,将四处造谣,败坏乔宁名声的人都揪了出来,一个都没放过。
陆云卿如今是吏部尚书的得意门生,手段雷霆狠辣。
一时间,京都城再无人传乔宁的坏话。
顾远琛依旧保持着安静。
就仿佛,乔宁从未出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但镇国公府的下人很快就发现,四公子的胃口变了,喜好也变了。
他开始尝试甜蜜的桂花糕,糖醋鱼,还有女子才爱吃的水果点心。
唯有茂生才知晓,但凡是乔三姑娘的喜好,四公子都会逐一尝试。
乔家的嫡亲女儿又开始使坏,顾远琛命人揭发了她与贾清的私事,闹得满城皆知,两人只能定下婚事。
如此,乔宁就能够更加顺理成章的嫁给陆云卿,成为陆家少夫人。
陆云卿是个奇才,前途无量,又生得俊美,还对乔宁极好。想来,这必然是一桩极好的姻缘。
顾远琛如是的想着。
接下来的日子,即便是顾远琛这样的人,也能偶尔听见陆云卿如何宠爱未婚妻。
他是陆家大公子,更是警告了整个陆府,不允许任何人轻视乔宁。
陆云卿积极的操办婚事,大婚所用的一切皆是极好的,他会给足乔宁出嫁的体面。
这一日,茂生气冲冲跑回镇国公府。
主仆几人很是默契的保护着乔宁。
即便是茂生也心中清楚的知晓,自家四公子与乔三姑娘不会有结果。
可公子喜欢乔三姑娘呀。
如此,连带着茂生也对乔宁颇为重视。
但这一切的一切,乔宁自己一无所知。
她不知,顾远琛为了她的安全,特意吩咐了茂生潜入乔府保护她。
她也不知,顾远琛故意让陆云卿知晓陶氏母女真面目。
她更加不会知晓,是顾远琛揭发了乔婳与贾清的私情。
顾远琛再也没去见过乔宁。
他只以自己方式对她好。
茂生:“公子!乔家那个嫡亲千金就是个疯子,竟暗中剪烂了乔姑娘的嫁衣!她是诚心想让乔姑娘出嫁那天,丢尽脸面!”
顾远琛从圈椅上豁然起身。
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无妨,从我私库取些银钱,即刻去雇京都城最好的绣娘,按着嫁衣原先的模样,再缝制一件。记住,要神不知鬼不觉。”
顾远琛不想让乔宁知晓。
他的心意,不可言说,亦不能说。
几日后,新嫁衣缝制好,茂生将嫁衣送去乔府时,先拿到了顾远琛面前。
“公子,这嫁衣还算精致,可算是对得起那大一笔银子。”
顾远琛盯着看了半晌。
他猜测,乔宁穿上后,一定很好看吧。
“嗯,送去吧。”
顾远琛淡淡一言,好似没什么表情。
茂生立刻照做。
主仆几人关注着乔宁的婚事好一阵子了,也很默契的盼着乔宁顺利嫁入陆府。
不久后,南境大乱,朝中武将除却顾远琛之外,无人适合充当主帅。
南境的数十万顾家军,只会听从顾远琛的指挥。
康元帝下令,让顾远琛择日前往南境。
顾远琛领旨,说了一个具体的日子:“初九就动身。”
初八是乔宁大婚的日子。
他想留在京都看上一眼。
大婚那日,隔壁陆府热闹喧哗,高朋满座,顾远琛就站在垂花门处,镇国公府的大门敞开着,他亲眼看着花轿从巷子里路过。
顾远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负手而立,置于身后的那只手,因为握的太紧,指尖掐入了手心肉里。
当晚,顾远琛一直缄默,于次日天光破晓之际,便即刻启程出发。
唯有他身边的亲近之人知晓,四公子一宿未睡。少年策马疾驰,从这一日开始,高束的马尾改成了发冠,他手持银枪,头也未回的离开了京都城。
南境广袤的土地,充满了哀伤和悲愤的记忆。
战事吃紧,顾远琛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闲下来。
时日一长,顾远琛好似已经忘却了那个水眸盈盈的姑娘,但偶尔,他也会不经意想起她。
数次受伤昏迷,他耳畔总有一女子的声音轻晃,他在沉睡中看见了乔宁的脸。
每每如此,他总能化险为夷。
于三年后,顾远琛班师回朝,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忐忑,心想着,陆、顾两家比邻而居,他应该很轻易就能见上她吧?
陆云卿那么喜欢她,他们理应有孩子了……
眼看着还有几日就能回京,顾远琛心脏突然钝痛,差点摔下赤电。
“公子!”
“少将军!”
一团喧哗中,顾远琛稳住了自己,就在方才那一瞬,他好似又看见了乔宁,她一袭白衣盛雪,美则美,但到底素寡了些。
日夜兼程,回到镇国公府,明明无人在等他,可顾远琛的一颗心却是终于落了下来。
即便无人等他,只要他知道乔宁就住在隔壁陆府,他仿佛也能感受到片刻安稳。
隔壁挂了白幡,风拂过,纸钱纷落,顾远琛皱眉:“谁死了?”
守门小厮上前,如实禀报:“回少将军,是隔壁陆少夫人没了。”
“谁?!”
顾远琛尚未卸甲,身子微晃,整个人跌落马背,银甲碰撞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将军他眸色一怔,当场呕出一口鲜血,握着那把砍了无数蛮夷人头颅的青峰剑,直奔陆府。
完全失了智。
将军一怒,只为他那不能言于齿的红颜……
乔宁当真死了。
顾远琛差点杀了陆云卿,他查到了乔婳头上,只恨自己当初没有直接杀了这恶妇。
他亲自将乔婳捉到陆云卿面前,掐着她的脖颈,就像是掐着一只鸭子:“你不是喜欢陆云卿么,那我就让你死在陆云卿手里。”
杀人之前且诛心,才是最大的报复。
乔婳被陆云卿一剑捅死。
但还是远远不够。
顾远琛他疯了,竟去帝王面前求娶陆少夫人的牌位,陆家自是不肯,他便直接用兵力威胁,将陆家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他这般做派,康元帝不知起了什么心思,非但没有治罪,还一口允诺。
后来,顾远琛娶了一块牌位为妻的故事,传遍了大殷各地。
有人笑话顾将军痴傻,也有人心疼他情深不逾。
往后的日子,顾远琛仿佛不再寂寞。
即便守着他的,只是一块牌位,可他总觉得乔宁就在他身边。
十年征战,将军数次死里逃生,他没有死在蛮夷手中,却最后葬身在回城时。
他被数剑穿心,弥留之际,看见了令他念想了十多年的女子,她还如少时一样,眉目清媚秀丽,见她泪如雨下,顾远琛朝着她走了过去。
他很是好奇:“你怎么还和当初一样?”
一言至此,他反应了过来:“也是了,你都死了十年了,你来接我?”
乔宁笑着点头,终于碰触到了他的将军,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一束光的地方走:“夫君,我一直在等你。”
夫君……
将军他忽然笑了,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们一直往前,在不远处的地方,看见数人正看着他们,皆是熟悉的面孔。
是那些战死的将士们,还有祖父、叔叔们、父母、兄长……
真好啊。
他们终于团聚了。
宝子们、姑娘们,咱们明天见啦~么么么么么~红包掉落~(一会捉虫)
PS:明天是养成小甜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