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敏举起剑,疯狂地朝武绍劈下去。
小小的武绍,不解也不懂,自己温柔可敬的母亲为何在一夕之间疯癫至此。
她看他的眼神,如同世间最不堪入目的秽物。
“娘,娘,我是阿绍,我是阿绍啊……”武绍拼了命地解释。
他一边躲藏一边哭泣,最终被逼到了一个角落。
他已经有十岁了,完全可以反抗瘦弱的纪敏。
可是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着从小将他养到大,待他如珠如宝的母亲,“母亲,若是绍儿当真做错了,您就砍死我吧……”
武绍人生的前十岁,他是有完整的人伦亲情的。
可就是纪敏那当头的一剑,差一点劈开了他整张脸,也把他对外界所有正常的认知给劈得稀碎。
武绍脸上的伤反反复复不能愈合,他的神志一直处于全面崩溃的状态。
直至半年后,他睁开了眼睛,那一刻,他的眼里也再也没有了正常人该有的感情。
也就是武振山再次看见武绍的那一刻起,他也明白了,他此生唯一的孩子,终究走上了和他一样的道路。
作为父亲,他终究还是对武绍有着一丝怜悯。
他安排武绍假死,在明面上抹去了他一切存在的痕迹,给他改名余绍。
最后再把他送去了石译那里。
这是作为一个本就缺少正常人同理心的父亲,对他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
回到现实中,武振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可他没有想到,报应来得如此的巧妙。
“敏敏,你看……这是我们的报应……”武振山平静道。
“报应……报应……”纪敏呼吸短促,落下泪来。
她锦衣玉食地过了一辈子,少女时对父母的作孽毫不知情,中年后又对武振山的报复误会极深,就这么蹉蹉跎跎了一辈子……
短暂清醒的时刻,她不由想到,若是当年……若是当年……
能不要那么单纯无知,能再观察一下身边那些无知无觉消失的奴仆下人,是不是就能阻止母亲的恶行?
是不是,就不会一步步地走到这一步……
“孩子,无论你的母亲是谁,你都是我的孩子……”武振山咳着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的父亲仇恨了一辈子,我希望你……你……能恢复正常……”
“你看……夏日的果子结得多好啊……”
武振山终于没了呼吸,纪敏崩溃大叫起来,她像一只无主的小动物一般,深深靠着武振山,深深汲取他最后一丝的温热:“振山,振山,不要离开我……”
“带我走吧,振山……”
“带我走……带我走……”
她身上的毒药发作,双腿登直,转头看了一眼余绍,做着口型,说了一句:“对不起……”
终于也随着武振山而去。
余绍垂下眼眸,他在此之前,从未想到过,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
他曾经无数次地在心里拷问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是哪里做得令母亲不满意了……
可真相比他想象得还要离谱。
原来不是他做错了,而是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独自搬运了武振山与纪敏的尸体,把他俩埋葬在尧城最高的一座山上。
因为父亲说过,节院是他一辈子都挥不去的枷锁。
余绍想,到死,他应该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应该回去。
余绍刚要祭拜,就见云锦带了香烛和纸钱过来:“一起吧。”
“阿绍,这就是你父母吗?”云锦问道。
“我的父亲,和……他的妻子……”余绍想,纪敏已经宁死都不愿自己再当她的孩子了。
云锦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烟雾缭绕中她完成了祭拜。
“小荷姐,安排了我俩去沧州住。”云锦半转过头来,“阿绍,你去么?”
云锦慢慢知晓,其实一开始,小荷姐和她的丈夫,就是在利用自己与阿绍。
可阿绍和自己,一开始又何尝不在算计他们呢?
只是这场博弈里面。
云锦先输了,她先渴求小荷姐描述的那种生活。
“去啊。”余绍点点头。
“云锦,你会嫌弃,一个怪物一样的我吗?”余绍又问。
一个害死了父亲与名义上的母亲,为世人不容的怪物。
云锦摇摇头,“阿绍,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怪物呢?”
两只怪物,相互舔舐,相互取暖……
一起伪装成正常人,期盼如同正常人一般站在阳光下生活。
“只是报仇……”余绍半阖着眼,“接下来,谢将军会攻打并州,我也想跟着去。”
“若是遇到了你所说的韦家,我便悄悄将其灭门,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云锦鼻尖一酸,一把抱住了他,缩进他的怀里,“阿绍,以前的我只有小姐,可是现在我有了你……”
“我不希望你再为了我丢了性命。”
战争太可怕了,这些时日以来,她眼见着无数因为战争、疫病、伤痛倒下的将士。
她眼看着阿香和老鞠军医奔波在救死扶伤的第一线。
她也忍不住上手帮忙,在一个个残肢断臂的伤痛中,在一声声叫嚷着娘亲的遗憾中,她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这世上唯一一个,爱护她、心疼她、真正把她当亲人爱人的……只有余绍了。
她怎么能眼睁睁把余绍拉出去送死?
“阿绍,报仇之事,随缘而已。”云锦在武振山的坟前,终是想通了,“你……更重要。”
“嗯,我总要给你挣军功。”余绍揩着她的泪珠。
父辈的恩怨已经远去,接下来是他和云锦的故事了。
所幸这个故事里不再有**裸的欺压与杀戮,不再有天堑一般身份与地位的差距。
有的只是两个不健全的人,慢慢想要相互扶持着走向健全。
…………………………
同一时间,尧城王宫之中,老鞠正在给谢淮看伤。
“以后,您能不能不要单骑就这般往前冲了?”老鞠处理着谢淮背脊上横亘的伤痕,不由皱着眉头。
“是是是,我的老先生。”谢淮卧在床榻之上,轻笑道。
老鞠翻了个白眼,看来他教训不行,势必要夫人来教训了。
“先是疫病,又是受伤,你的身体着实到了极限。”老鞠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我把你其他乱七八糟的药都断了,好好治眼前的伤,听到没?”
“嗯嗯嗯……”谢淮打了场打仗,正是放松时机,不想听老鞠唠唠叨叨。
可他没想到,他会为这半分的懒得听唠叨,犯下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