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风华 第三十九章 守灵

管事打量着这对衣着寒酸的祖孙，皱眉上前询问：“老人家是从何处来？”

“小老儿是从凤尾村来的。”老人微微躬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卢老爷在我们村修了一座桥，今日特来送卢老爷一程。”

管事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指着前方道：“既是如此，便在门口先哭灵吧，之后去村后路那边用饭。”

苏瑾站在不远处，看着老人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两文钱，小心翼翼地递给管事作为随礼。这两文钱在富贵人家眼中不值一提，可对这对祖孙来说，或许要省吃俭用好些日子才能攒下。

一阵冷风吹过，老人将孙子往怀里拢了拢，遮挡住寒意。

“走吧。”赵无尘轻声开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们也该进去了。”

卢家府邸内外，处处挂着白色的孝帘，哭声此起彼伏，却又显得井然有序。那对祖孙跪在大门外，老人的哭声悠远婉转，带着浓浓的乡音，一字一句地诉说着卢老爷的恩德。

“卢老爷修的那座桥啊，救了我们村多少人的命......”老人的声音沙哑却真诚，“往年雨季，河水暴涨，多少人被冲走......”

苏瑾不由驻足，听着那质朴的话语。

对比与屋内，这对祖孙的哭灵更显真情实意，让人闻之落泪。

“别看了。”赵无尘拉着她的衣袖，“我们先去见其他道友。”

灵堂内，和尚道士齐聚一堂。一个身着孝服的青年快步迎上前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道长请往这边来，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菩萨慈悲。”

“三玄在上。”

众人纷纷回礼。卢家的要求是道场分左右两边，一边超度，一边做法事。这七天里，还要派人轮流守灵。香烟缭绕中，佛号与道号交织在一起。

“这些都是各自的本事。”赵无尘偏头对苏瑾几人低语，“守灵的规矩，法事的讲究，以后下山都用得着。仔细看着。”

苏瑾眉头微蹙：“我们也要学守灵的规矩？”

“自然要学。”赵无尘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我们道士，能靠的只有自己。比常人多了些本事，却也少了许多依靠。”

夜色渐深，苏瑾跟着赵无尘守夜。刚踏入灵堂，就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咆哮：“逆子！不准你给我哭灵！滚出去！”

苏瑾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鬼影正站在棺材板上指着下方痛骂。她心中一惊，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袖，却见赵无尘轻轻拉了她一下，用眼神制止了她。

两人默默坐到角落的蒲团上。下首是宾客们不断称赞卢家子孙孝顺，上首是卢老爷愤怒的咒骂声：“拿老子的钱给老子办丧事，真是孝死我了！这些钱要是给那些穷人，让他们能填饱肚子，才是真的积德！才是真的孝顺我！”

苏瑾仔细打量四周，这才发现墙上贴满了伏魂符。难怪卢老爷只能在棺材周围徘徊，原来是被这些符咒困住了。

赵无尘不动声色地掏出一把黄豆，开始悄悄弹射那些符咒。苏瑾会意，也抓了一把，跟着大师兄一起破坏伏魂符。

很快，卢老爷惊喜的发现自己能出去了，仰天大笑：“就这点本事，还想困住老爷我？”

转身前，他又看了眼灵堂外跪着的那对祖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唉，这才是真心实意来送我的。”

苏瑾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幕幕。富贵人家的死，也未必就真的富贵。有人哭得撕心裂肺，有人暗自计较家产，有人为了面子摆场面，可真正记得死者好处的，反倒是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

“师兄，”苏瑾轻声问道，“我能不能去趟净房啊，我腿麻了。”

赵无尘转头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苏瑾，压低声音道：“你先去吧，为兄在这里守着。那亡魂是咱们放出去的，你去盯着点，可别让他闹出什么乱子来。”

苏瑾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她早就等不及要去探个究竟。轻轻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相比于守在这阴森森的灵堂，追踪卢老爷的行踪显然更有意思。

此时的卢老爷正飘荡在自己的丧宴上。席面上的宾客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些帮忙操办丧事的亲朋和村民。桌上的菜品新鲜可口，一点也不像普通人家丧礼上那些回锅的剩饭剩菜。

“卢家的后人倒是跟老爷子一样大方啊。”一个村民夹了块肉放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

“可不是，这待客之道真没得说。”另一人附和道。

听着这些恭维话，卢老爷的魂魄冷笑连连。虽然只剩一缕游魂，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化丝毫不减当年的生动。

苏瑾躲在暗处，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亡魂。只见卢老爷在前院转了一圈后，径直往后罩房飘去，似乎是要寻人。

后罩房摆着几张供下人用饭的桌子，但桌上却尽是些剩菜残羹，零碎的骨头和菜叶堆在一起，看起来甚是寒碜。

“这算什么东西？”一个年轻的下人嫌恶地拨弄着碗里的剩菜，脸上写满了不满。

“嘘，小点声。”厨房的老伙计瞪了他一眼，“有得吃就不错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挑三拣四？”

“往年可不是这样的！”另一个下人忍不住抱怨，“就算是剩菜，也该是客人们吃剩的整碗，哪有这种从桌上扫下来的渣滓？”

“你们别问了，那些像样的剩菜都给大奶奶收起来了，”一个年迈的婆子压低声音道，“明儿外面摆的席面，怕是就要用那些没动筷子的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阴沉。一个在卢家干了几十年的老仆叹了口气：“老爷在世的时候，不管红白喜事，来的都是上座的贵客，何曾这般糟践过......”

“你们几个是不想干了？妄议主子，别忘了现在是大爷当家！容不得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管家突然出现在门口，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卢老爷在一旁气得直跳脚，对着自己的大儿子破口大骂。那些平日里苏瑾想都不敢想的脏话，此刻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