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让人害怕,阮绵绵呆呆坐在床上,身上只着中衣。她双手似寒冰,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可这样,心里反而好受些。
阿策......阿策他在外头,肯定也很冷罢......
纸窗上映着熟悉的人影,阮绵绵直愣愣望着,身上的力气好似一点点被抽空。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他站外头,她在屋内。
可隔着的,又何止一扇薄薄的木门?她神色落寞,叹息声几不可闻。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浩瀚时空的距离,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分离的事实。
回去罢,别再站着了......她心中一遍遍默念。
可那人身影却似定住,动也不动。窗纸上清晰现出轮廓。她恍惚间忆起那次州考失利的事。
那天她得了消息后,跑了好久。终于推门找到阿策的时候,似乎他也是这样的。少年周边笼罩着无边孤寂,浓郁到好似再也化不开。
她最不愿看到他这样。可她......可她也只能陪他一段路而已。同行六载有余,任务已近尾声......
打更的梆声一慢三快,响了四下。
四更天了,阮绵绵双手攥在一起,心乱如麻。她闭了闭眼,似是终于做了决定。被子一掀,她起身下床,鞋子胡乱一套。
快步走到门后,阮绵绵却脚步一顿。她深吸一口气,“吱呀”一声打开门。
只再心软一次,就一次。她在心中默默起誓。不能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凉意顺着打开的门缝涌进来。门外少年容颜如玉,却周身清冷。他微怔,随即定定看着她,眸中星辰流转,“气可消了?”笑意极浅。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么,怎么......怎么就是不听呢。”她又气又急,拽着衣袖将他拉进来,门被再次合上。
阮绵绵心头涌起万千思绪,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去睡罢。”她轻声催促,“明日还得早起。”她打开木箱,又抱了床被子出来。正俯身准备铺平,腰却被人搂住。
“不要气了,好不好。”阮绵绵听见那人轻语,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耳畔。她一怔,不知说些什么好。怔愣间,却被人抱起塞进被窝,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可惜栗子糕凉了。”少年把怀中糕点放于桌上,又折返挨着床沿坐下,“等得了空,咱们去北街逛逛。那边多闹市,各类吃食皆有,你会喜欢的。”王玄策嗓音温温和和,听上去很舒服。昏黄的烛光好似打了一层柔光,映得少年眉眼如画。
阮绵绵呆呆地点了点头。她看见少年眸中浮现笑意,眼波流转间似星辰坠落。“灯下看美人”,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这一句。
少年将她纳入怀中,“睡罢。”他轻拍她的背。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感觉额间略一温热,转瞬即逝。
雪下了两场,薄木难御寒冬。灾民已陆陆续续被遣返回原址,随行的是一车车粮食。
小豆子他们也要走了。走的那日,天阴蒙蒙的,阮绵绵也跟着王玄策一起去送行。
小豆子穿着厚重的棉衣,裹得像个小圆球。阮绵绵将蜜饯糕点仔细包好,装在一个小包袱里。小豆子瞧见里头装着的零嘴,可高兴了。他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又弯成了月牙形。两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愈加惹人疼爱。
三四岁的他,还不晓得什么是分离。分离,就是可能余生再也见不着。
人和人之间呐,就像那天上的白云,缘起则聚,缘灭则散。阮绵绵心里明白,这一别,恐怕以后再无缘相见。
不过,她不愿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孩子。
阮绵绵把小豆子抱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如她初见小豆子那日一样。孩子咯咯的笑声无忧无虑,好似这世间的一切烦恼呀,都只不过是庸人自扰。
小豆子窝在母亲怀里,挥手向阮绵绵告别。她目送着灾民远行的队伍,心头涌起一丝伤感。但更多的,是为灾民得以返乡而高兴。
“阿策,”阮绵绵轻声说道,“民生多艰难,历朝历代皆是如此。”风吹乱了额前碎发,她微微侧仰着头,只看得清身旁人的下颌角弧度,“若有朝一日,你能出任官职。”她顿了顿,还是开了口:“能答应我,善待这些百姓吗?”
少年低头望向她,神色专注认真,“好。”声音清晰而坚定,似是许诺。
得了允诺,阮绵绵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转过头,不再言语,只抬手将鬓角碎发抚在了耳后。视线中,灾民渐行渐远。
任务应该完成一大半了罢,她想。
六年前,任务刚开始的时候,她总盼着早日结束。可到如今,眼看任务即将完成,心境反倒有了变化。人事无常,大抵如此罢。
端王府内——
“王爷,”苏行逸压低了声音,道:“近日朝堂之上,圣上数次称赞肃王爷办事妥当。您可得当心呀。”
“本王那位三弟啊,”端王冷哼一声,“最擅伪装。成日虽看着好脾气,可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比宫中巷道少。”
“肃王诡变,下官也为王爷担心,恨不能分忧。”苏行逸拱手沉声道,“下官有一计,愿献与殿下。”
“但说无妨。”端王颇为感兴趣。
苏行逸问道:“王爷可记得下官有一外甥?”
“可是王家的?”端王倒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当年咱们派人去灭口,不是让他给侥幸逃了么?怎么今日突然提起?”
“下官不敢瞒王爷。”苏行逸面色严肃,沉声道,“下官的这位好外甥,眼下正在肃王爷手下做事,听闻颇得肃王青睐。”
“竟有此事?”端王冷笑道,“若是让父皇知道,这三弟府中窝藏了罪臣之子。看他到时可还笑得出来。”
“王爷莫急。如此好的把柄,咱们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苏行逸凑到端王耳边低语,“依下官愚见,倒不如再候上一候......”他压低嗓音又说了几句。
端王听罢连连点头,“贤弟所言甚是。”二人相视一笑,各有所思。
......
“苏兄,苏兄!苏策!”王玄策闻声回头,确是同窗旧识。
今日他们一行人奉肃王之命,外出办事,此刻正准备回府。众人见王玄策遇着熟人,倒也通情达理,只言先行回去复命,于王爷处也会言明。只管叙旧,也不碍事。
二人就近寻了间小酒楼,临窗而坐。
“苏兄,自书院一别,你我已有数月未见了。”那人目光清朗,一看便知是个疏朗正气的人。“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还未恭贺濯庸兄高中榜眼,当罚。”王玄策抬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苏兄折煞我也,”严濯庸摆摆手,开口道,“苏兄之才,远在我之上。”
他顿了顿,迟疑道:“苏兄之事,早有耳闻。我虽不甘居人下,却也不是好背后使计的小人。丰州的主考官乃家父挚友,此事我托父亲问过,主考官不肯多言,只透露说是某位京中贵人之意。”
严濯庸语气有些急切,“苏兄你且想想,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王玄策略一沉吟,开口道:“多谢濯庸兄提醒。濯庸兄人品正直,苏策虽州试落榜,却从未对濯庸兄妄加怀疑过。”
“对了,我现在在大理寺供职。”他乡遇故知,严濯庸心情颇佳,说道,“听说苏兄在肃王手下做事。肃王贤名京中无人不晓。以苏兄之才,必能得重用。往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承濯庸兄吉言。苏策愧不敢当。”王玄策浅酌一杯,不动声色问道,“大理寺案宗复杂,不知濯庸兄所司何事?”
“我刚去没多久,”严濯庸有些不好意思,“现下所做的,不过是每日整理旧案卷宗。”
“大理寺能人辈出,濯庸兄必能有所收获。他日定可有一番作为。”王玄策认真道,随即脸上却又现出一丝为难,“肃王爷兼管刑部,有些案子倒颇为费神,我们这些下属也难做。大理寺案宗如云,若是能有幸观之,借鉴一二,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他换了语气,道:“濯庸兄若是为难,倒也罢了。”
王玄策向来不好求人,严濯庸多年来虽把他视为奋力追赶的目标,却对其才华,亦是不乏仰慕之情的。
因而,王玄策有此请求,他亦不愿拒绝。严濯庸沉思片刻道:“大理寺不容外人私进。不过苏兄若有感兴趣的卷宗,想要借鉴。只管告诉我,我抄录后,带与苏兄便是。”
“如此,便有劳濯庸兄。苏策在此先行谢过!”王玄策敬了一杯,他垂眸饮下,长袖挡住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圣上大怒,将王家满门抄斩?多年来,他一直在多方打听,却不得其果。但愿这次,能有所获。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才互辞离开。
街道上各种小吃的香气混在一起,王玄策自己对口舌之欲并不看中。不过——他想起阮绵绵近日似乎心情不佳。
绵绵向来爱吃各类小吃,若是带些回去,她定会高兴些罢。
少年想着,眉眼染上一丝笑意。遂挑了些吃食,满满当当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