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青天 第419章：妖妄碑

南妖妄洲，逝海边上，远观海与天相接，近观岸与水交融。

水中波涛翻滚，有一条金色游鱼，自逝海远方随波而起，欲要冲上岸来。

岸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衣袍如雾，发丝如瀑，神色漠然，静静看着海中游鱼，看着这一幕。

最终，那金色游鱼在波涛中一个摆尾，冲上了岸，却也只是进入了灰色荒漠之中，来到了男子身前。

逝水倒卷，也没能将游鱼卷回海中，它便只能无助地继续摆尾，如同垂死挣扎。

男子看着它，叹息一声：“此岸，并非你所寻之岸，归去吧！若实在寻不到，放弃吧！就做一条在逝海中悠然而游的神仙鱼，也不算负了你‘神仙’之名。”

当男子轻轻挥动那如雾的袖袍，席卷起一股无形柔劲，将游鱼给送回了逝海之中。

游鱼重归逝海之后，摆身回头看了男子一眼，似记住了对方的模样。

可它到底是没有听男子的话，终而远离了此岸，继续去寻找那只属于它的岸！

男子摇头，收回目光，看向更远之外，再次轻叹：“或许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岸，这条路，从来就没有头！”

忽然，一尊青色蛤蟆从天而降，乍一看时，它巨大无边，可当它落地到男子身边时，又只是常人大小。

男子转头看向它，道：“吞天，又跑去吞了何物？”

吞天蛤蟆瞥了男子一眼，道：“与你何干？既然你我道不同，又岂能相谋！”

男子闻言失笑：“你我都是妖，哪里来的道不同？你这成天乱吃东西的，真不怕哪天吃坏了肚子。”

“我吞天蛤蟆一族，可吞天下万物，可吞日月星辰……！”

吞天蛤蟆冷傲说着，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男子伸手打断。

男子用嘴努了努天上大日，道：“你吞一个我看看。”

吞天蛤蟆一双橫瞳一滞，沉默了三息，然后权当没听见，继续说道：“逝水我都敢吞，更何况是区区一群王八！”

“王八？”

男子先是一怔，随即又摇头说道：“王八不好惹啊！十年前上来那只背山王八，你都打不过它，还有二十多年前上来的那只，自称神灵龟的王八，你也打不过它。”

吞天蛤蟆闻言顿时皱眉，纠正道：“不是打不过，只是没打过，你说那神灵王八在哪？长什么样？老子现在就去吞了它！”

“你这性子，真得改改了，容易吃亏啊！”

吞天蛤蟆橫瞳再撇了男子一眼，忽而冷笑道：“亏，我吞天照样吞得下！”

男子愕然，问道：“那有什么是你吞不下的？”

吞天蛤蟆定定看着男子，最终回了一个字。

“你！”

“这话说得，我们可是朋友！”

“从你我道不同的那天起，就不是了！”

吞天蛤蟆注视苍天，铿锵声语：“吾之道，妖妄主，当以自我为源，主妖妄而福泽天下妖，吾道强，妖自可昌，谁又说妖不可二主？”

“你明明可以比我更好做到这一切，若你我联手，何愁不成？可你，却偏偏要与我对着干，说什么福泽天下妖而忘我，我等本就是妖妄之辈，是妄，不是忘！”

男子又是摇头笑了笑，道：“妄不妄的，没什么不一样，或许你是对的，可当今天下之妖，灵智尚短，道基虚浮，想要稳住长存，终究缺了那一块垫脚石。”

“我这颗石头虽小，却愿为妖妄开灵，愿为妖妄垫脚！”

男子说到此处，凝视着汹涌浩大的逝海，悠然之声传遍八方。

“吾名筑基，愿为天下妖，筑一座无上道基！”

“屁！都是狗屁！”

吞天蛤蟆听后，忽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等你命都没了，就算你筑得那无上道基，你用得上吗？”

男子看向吞天蛤蟆，笑道：“你不是用得上吗？”

吞天蛤蟆怒视着男子，一字一顿道：“老子……不需要！！筑基顽石你等着看，就算没有你的妖妄道基，老子照样稳得住妖妄大道！”

大概是因为男子的顽固，让吞天蛤蟆怒不可及，越看越气，有些待不下去了，一个起跳就冲天而起，欲要远去。

可就在此时，它那青白色的肚皮上，忽然泛起了一点亮光。

“嗯？”

吞天蛤蟆腾空的身形一顿，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肚皮，只见那光芒越来越亮，骤然璀璨！

剧烈的疼痛也随之传来，让它惨叫一声，又一头栽了下来。

“看吧？我就说别乱吃东西，吃坏肚子了吧？”

筑基连忙挥袖，又挥出一道无形柔劲，将吞天蛤蟆接住。

与此同时，在它的肚皮之中，体内世界，那大日光芒璀璨之际，也传出一道剧烈震荡！

有一道身影，在震荡中被打了下来，轰落大地，砸出一个巨大深坑。

“你个鳖孙的，下手还挺重……！”

深坑中，传出了玄龟骂骂咧咧的声音，摇头摆尾悬浮起来，抬眼就看到了深坑边上的林初生与吴勤二人。

此刻二人正心有余悸，若不是方才林初生反应快，带着吴勤侧移了一段距离，非要被落下来的玄龟砸碎不可！

吴勤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怔怔看着眼前巨大的玄龟，然后又飞快给身边林初生传递了一个眼神，似乎在问什么情况。

林初生回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后，连忙拜道：“青灵龟，见过龟神！”

什么龟？

吴勤在听到林初生的话后，更加愕然。

玄龟这时看向了吴勤，眯眼说道：“他是谁？你的身边，为何会有人类修士？”

林初生低头的眼眸微微转动，心中思绪也在电转，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连忙回道：“启禀龟神，他……是我的仆人！”

“仆人？”

“正是！”

林初生接着道：“晚辈此前始终在一个清净之地修行，便寻了一位仆人守山，前不久因被人类修士围杀，与仆人走散了，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相遇。”

言及此处，林初生抬头瞪了吴勤一眼，厉声道：“还不快拜见龟神，龟神乃是先天而生的神灵龟，你对它，亦当如对神灵！”

吴勤立刻会意，眼中浮现出虔诚，恭敬拜道：“在下吴勤，拜见神龟大人，祝神龟大人寿与天齐，与大日同在！”

可对于吴勤的拜见，玄龟似不以为意，只是回忆着道：“说起守山仆人，本龟好像也收过一个，是谁来着……！”

林初生在听到玄龟的自语后，心中一紧，疯狂暗呼，不要想起来，不要想起来！！

当初在阴冥之地的时候，可不就是他林初生在龟山头给玄龟守山吗？

只是后来没几个月，他就又被玄龟忘了，给轰下了龟山头。

而玄龟似乎一想那些过去之事，就有些头痛，只是简单地想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来后，便抛诸脑后，重新看向林初生。

“可仆人也是人，人类修士没一个好东西，以后你跟在本龟身边，也不需要什么仆人守山，还是杀了干脆。”

林初生闻言急了，正思索着如何应对时，一旁的吴勤忽然高呼一声。

“神龟大人！”

“嗯？”

玄龟看向他，目露疑惑。

吴勤目光更加虔诚，道：“神龟大人有所不知，在下虽是一个人，可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只龟！”

林初生沉默了。

玄龟却来了兴趣，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在下为此，曾访遍名山，寻遍奇术，奈何始终未能如愿，如今得见龟神大人，实乃三生之幸。”

“吴某此生虽不能成为一只龟，但愿能从此侍奉在龟神大人座下，还请龟神成全！”

玄龟满意点头，看吴勤渐渐顺眼，道：“不错不错，你一个小小人类，却有这般鸿鹄大愿，孺子可教，那本龟便成全你，让你……变成一只龟。”

吴勤听到一半时，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可听到最后，却忽然发现不对劲起来。

变成一只龟？

什么意思？

似察觉了吴勤脸上的惊愕，玄龟只以为他听到大愿将成，太过惊喜，于是摆了摆尾巴，又道：“本龟乃是神灵龟，护佑天下万龟，想要将一个人变成龟，还不简单？”

它说着，就要施展什么手段。

“等等！！”

吴勤连忙叫停。

“嗯？”

玄龟动作顿住，看向吴勤，双眼又眯了起来。

吴勤眼珠子左右乱转，想思索出一个对策，可一时之间又完全思索不出来。

还是一旁的林初生更了解玄龟，出言解围道：“不知龟神大人为何会从天上掉下来？”

“对了！差点忘了！”

玄龟似想起了什么，神色立时大怒，抬头看向了上方大日。

“你们先等着，等本龟将那里面的一个人宰了，再来实现你的成龟大愿！”

下一刻，玄龟冲天而起，直奔大日，不过转瞬之间，又进入了大日之中。

两人看到这一幕后，才如释重负。

“二当家，你怎的又与这尊玄龟纠缠上了？”吴勤极为无语道。

这玄龟，老早之前林初生就与他讲过，并且在不昼天他还见过，当时是陆丁六的傻瓜龟。

后来因为被陆丁六那尊白毛尸傀的一身白毛扎根，最终挣脱逃走了。

“说来话长，你先说说青冥宗的情况如何。”林初生道。

吴勤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十年过去了，情况如何我也不清楚，当时……！”

随后，他说起了当初背山龟登岸时的情况，因为与吞天蛤蟆一战，北域大山崩塌。

在神游五境的大战下，青冥宗一众连护住宗门都成了万难。

正是吴勤带着水牛，裹挟了无穷逝水，才拼死保下了宗门，让大水牛背着整个宗门的百万大山脱离战场。

也是吴勤，主动留下断后，最终同北域崩塌的一角，被吞天蛤蟆给一起吞下了肚中。

情况其实并不复杂，吴勤三言两语便道尽。

之后的十年，他一直在这吞天蛤蟆的体内世界，想方设法抵抗着那股压制与炼化，逐渐成为了一个迟暮老人，奄奄一息。

虽然林初生利用身源与魂源，点亮了他的生命火光，可吴勤仍然十分虚弱，想要恢复，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林初生在得知这一切后，心神难定，即便得知青冥宗被水牛带走，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能够安然。

尤其在这南妖妄洲，大妖无数，危险重重，除此之外，还有五大隐宗也并非善类。

如今又有八大道院的人降临，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至于水牛是否已经带着青冥宗离开南妖妄洲，应该不会。

因为除了南妖妄洲，他们能去的地方，就只有西蛮荒洲。

林初生这些年一直都在西蛮荒洲收集消息，若有大批外域修士到来，他一定能知道。

“为今之计，还是先离开吞天蛤蟆体内，摆脱玄龟再说！”

林初生无奈说道，下意识抬头看去，随后瞳孔便忍不住收缩。

只见上方，大日之上，那整片苍穹，忽然显现出一双橫瞳大眼，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蛤蟆脸。

不仅是林初生，吴勤也看到了，连极远之外的凸眼龟它们，都看到了。

那蛤蟆脸充满了愤怒，声音传遍了天地。

“是谁？是谁在我的体内搅动风云？”

因为这方天地本就是吞天蛤蟆的体内世界，当它意志降临的瞬间，那声音之大，好似一尊巨大洪钟，在所有人，所有龟的耳边震响，让他们脑海嗡鸣。

而吞天蛤蟆的目光，却最终落到了大日之上，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让它神色更加愤怒。

可下一瞬，大日碎了！

在大日中两大存在的碰撞下，碎成了虚无。

当大日破碎后，显露出来的，除了玄龟，还有一尊石碑，碑中刻有二字，唤作妖妄！

石碑出现的瞬间，不仅出现了更为浓郁的妖气，还有无法形容的古道气息，竟然是一件古天遗物！

但这又不是一件完整的古天遗物，在石碑的边上，缺了一角。

此碑，乃是当初皇天之上，九流之主中，妖神流主的妖妄碑！

吞天蛤蟆之所以如此强大，实力尤在南妖妄洲其他神游五境大妖之上，就是因为这妖妄碑的存在！

甚至可以说，整个南妖妄洲的妖妄道，都是因此碑而生！

但此刻，在妖妄碑上，却还盘坐了一个人！

那人的样貌，竟与林初生一般无二！

在看到对方的刹那，林初生的瞳孔便忍不住剧烈震动！

那赫然是……鄢青远！！

林初生大概猜到鄢青远来了妖妄洲，可他万万猜不到，对方竟然也会在吞天蛤蟆的体内。

而当吞天蛤蟆看到鄢青远的瞬间，双眼同样震动，甚至可以说是震怒！

在多年前，吞天蛤蟆遇到过一个人，对方竟敢妄言让它跪下，于是它想也不想，一口就将之给吞了。

这么多年下来，它早已经将此人给忘了。

甚至在前不久，它连同一众龟妖，将林初生一起吞下时，两人的相貌如此相像，它都没有去在意。

但凡被吞入体内的，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它不会再分心去管。

可吞天蛤蟆没想到，当初吞下的那个人，不仅没死，竟还妄想着夺它的妖妄碑，妄想着夺走这妖妄大道的根源所在！

“岂有此理！！”

吞天蛤蟆怒不可遏，就要大显神威将鄢青远斩杀，将妖妄碑夺回。

“吵死了，给我闭嘴！！”

忽然，一道更大的声音震彻天地。

只见，玄龟仿佛比吞天蛤蟆还要愤怒，吐着个大舌头，目光直直看向鄢青远。

“你竟敢与本龟抢宝贝，生气了，本龟真的要生气了！”

于愤怒中，玄龟的气息疯狂攀升，张口就朝着鄢青远吐出了一口气。

可那能轻松覆灭神游四境的一口气，在鄢青远面前，就如同拂面微风，被他轻轻抬手便挥散。

“不对！不对！！出来！给本龟出来！！”

玄龟见状红了眼，接连又吐了几口气，但它原本要吐的，似乎不是气，而是某一种法，可却被它给忘了，以至于吐不出来。

而上方的吞天蛤蟆，并没有真的闭嘴，甚至因为被玄龟训斥了一句后，导致它更怒。

“我炼了你们！！”

随着一声怒吼，在吞天蛤蟆的体内世界，竟燃烧起了熊熊大火，从天地尽头蔓延而来。

此火无色，如同虚无之火，亦能将一切焚炼成虚无，所过之处，天地都被烧成了灰烬。

纵使那虚无大火还没有蔓延而至，便已经让林初生感受到了无穷热息，恐怖危机！

这一瞬间，林初生再也顾不上隐藏，连忙唤出三清风环绕周身，也笼罩了吴勤，抵抗着热息。

而在极远之外，凸眼龟连双眼都被热出泪水，但它还是全力幻化出庞大体型，护住一众龟妖。

“龟友们别怕，有龟神大人在，定能护我们周全！”

上方见到这一幕的玄龟，双眼更红，“臭蛤蟆！你敢伤我子民！”

在玄龟的眼中，相比于本能想得到的宝贝，似乎还是那群龟妖们更为重要，于是也不再管鄢青远，俯冲而下，将龟妖们护佑下来，将方圆的热息吹散。

鄢青远则始终面无表情，忽而抬手掐诀，低声呢喃。

“妖妄之门，开！”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他身下的整座妖妄碑震荡，荡出一座幽光道门。

同时，妖妄碑不断缩小，逐渐悬浮于鄢青远面前，最终又融入了他的眉心，使之眉心原本的金色竖纹，变成了灰色。

下一刻，他缓缓起身，在扫了下方的林初生一眼后，迈步走入了妖妄大门之中，消失不见。

“哪里走！！”

玄龟怒喝一声，裹挟着所有龟妖，同样冲入了大门之中，又将远方的林初生二人给忘了。

“我们也走！”

好在林初生有三清风护体，一时半刻热息也奈何不了他，赶紧趁着那虚无大火还没有蔓延而来之际，也冲向了妖妄大门。

随着大火的蔓延接近，整方天地也越来越灼热，竟连三清风都有些难以抵抗。

在大火蔓延而至的最后一刻，林初生两人终于是冲入了大门。

下一个瞬间，吞天蛤蟆的这片体内天地，完全覆灭，只剩下了无尽的虚无大火。

甚至连那妖妄大门，都被焚尽！

妖妄洲，逝海岸。

在那长空之上，同样忽现了一座妖妄大门，鄢青远的身影率先从其内走出。

玄龟带着一众龟妖，紧随出现。

最后才是林初生与吴勤两人。

那妖妄大门，也随之缓缓消散，似因为被吞天蛤蟆体内的虚无大火焚尽。

紧接着，又有两道身影腾空而来，正是吞天蛤蟆与筑基。

他们一前一后，将所有人与龟拦在中央，蛤蟆愤怒，筑基沉静。

不过当筑基看到玄龟时，脸上的沉静也维持不住了，古怪看了吞天蛤蟆一眼，道：“原来这神灵龟，已经被你给吞了。”

“它就是神灵龟？”

吞天蛤蟆还没有与之打过交道，这才恍然。

不过它的目光，更多还是落在鄢青远身上，怒声说道：“将我的妖妄碑交出来！”

“你的？”

鄢青远看向它，缓缓开口：“此碑，原是本座在皇天道灭之际，斩杀妖神流主后，特意留存世间，为妖妄大道保留一线生机，它本就属于我，何来你的？”

“我说他是老子的，他就是老子的！”

吞天蛤蟆闻言盛怒，一脚就踏碎了五层虚空。

鄢青远神色逐渐冷漠，“敢在我面前称老子的，你还是万古以来第一个。”

“看来这位道友也非俗人，可上古是上古，现在是现在，此碑早已经伴随吞天多年，与他同源，还请道友归还于他。”筑基忽然说道。

鄢青远转头看向筑基，道：“妖妄碑脱落下来的一角所化之妖，你……也属于我！”

可这时，玄龟听不下去了，怒瞪着大眼道：“什么你的他的，那宝贝，分明是我的！”

“凸眼，青灵，你们暂且退远些，今儿个就让这些个鳖孙，知道知道本龟的厉害！”

玄龟说着，短尾巴一扫，便将一众龟妖，连着林初生二人一起，给送到了不知多少个亿万里之外。

蓦然之间，林初生只能在遥远之外，感受一片惊天动地，虚空层层破碎。

正可谓是神仙打架，他们就如凡人小鬼，只能远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