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青天 第462章：如血的浓汤

飞升台上，随着林初生不断将那缕劫道炼化吸收，他体内的劫道法根正以极快的速度壮大着。

如果说之前他的劫道法根只能算是幼苗，那么当他将这缕劫道完全炼化之后，就已经长成了一棵小树。

这棵小树虽还无法承受天地间的狂风暴雨，可也已经足以让他在风雨中昂首挺立，若未能将他摧毁，他必能在每一次的风雨过后，茁壮成长。

缓缓睁眼时，他周身的劫雷自然涌动，仿佛是他意念的蔓延，可一念让劫动，一劫灭众生。

现在的他，甚至不需要再动用妖妄大道与仙神新道，单凭劫道，就能轻易斩杀半步第三大境，乃至去与真正的第三大境抗衡。

第一次，林初生感受到自己身在这天地之间，是自由的，是无所拘束的。

他明白，这其实是自己劫道的突然暴增，所产生的一种错觉，但至少说明他已经走在了这条无所拘束的路上。

只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或许有一天，他就能真正超脱天地，再无拘束。

“不错！”

古帝看着青年的成长，眼中露出欣慰笑意，道：“现在的你，应该足够去窥一窥因果了。”

林初生连忙起身，再次对古帝拜谢。

古帝伸手将他托起，道：“我将你带到这万古前的一寸光阴里，除了想让你了解更多之外，本意也是想亲眼看一看你，但你身上的因果，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大。”

他说到这里，眼眸逐渐深邃，似能洞穿光阴万物，可完全被倒映眼眸中的林初生，却又让他有些看不透。

林初生默默听着，心中想着，也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诸多因果。

其中最难以莫测的，莫过于他的诞生。

所以下意识的，他又看向了一旁乌先生盘坐的尸身。

林初生的诞生，虽然借助了鄢青远轮回的妖死之身，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乌先生这里。

因为有乌先生置放的那一块黑色竹简，才让他在那具妖死之身中，诞生了意志。

但除了这些，对于其余的一切，对于乌先生的过往来历，他一无所知。

他知道，无论是阴冥，还是古帝，之所以将因果的根落在自己身上，很可能就是与这点有关，让他们看到了不同。

此刻，林初生再看乌先生，他花白的头发如枯草，闭眼沉睡着，与那日在山中离世时，没有任何不同。

而置身在这个万古岁月之前，就连修行了劫道的林初生，都无法避免寿元的飞速流逝，即便他的劫道刚刚壮大了不少，可依然无法避免这种情况。

按理说，若是寻常的尸身在这里，不消片刻就要腐朽，化为乌有。

可乌先生，古帝的意志分明已经离去，然而他的尸身却始终如常，仿佛连岁月都无法腐朽他。

偏偏在他的眼中，乌先生的尸身，就只是一尊平凡尸体，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可也正是这种平凡，才最不凡！

他还记得，古帝的意志在从乌先生尸身内苏醒，刚成为尘大师的时候，曾对他说过，他还有见到乌先生的一天。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天，要何时到来。

古帝在这时接着说道：“我受皇天道灭影响，被天地排斥，被约束在这里，只能躲进自己的这本光阴古书中，在这一寸光阴里苟延残喘。”

“我以意志开天门墬户，去往今朝，就是为了看看未来几何，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我看到了你！”

古帝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身前，示意林初生过来坐下。

林初生便随之走下了飞升台，来到古帝身前，与他相对而坐。

“而你，在这一寸光阴中，又看到了什么？”古帝再问。

林初生环顾八方，下意识道：“破碎的天，崩塌的地。”

古帝道：“还有呢？”

林初生却摇了摇头，道：“小子目光短浅，看不到其他。”

古帝轻轻一笑，随即一指点在了林初生的眉心，道：“那我便借你一双眼，你且再看看。”

蓦然间，林初生只觉脑海一阵剧烈嗡鸣，双眼随之闭上，可却宛如又睁开了另一双足以洞观天地之眼。

随后，他看到了。

在那皇天大陆之上，有无数众生，在大劫之中命殒，纵使他们用尽一切手段，可也无处躲藏。

其中有先天生灵，有人类修士，有上古仙兽，有凶妖猛禽，等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甚至有的仙神，尝试逃离皇天，飞往下方后土，可却被大劫追上，逃之不掉。

包括在皇天之外的十二方域，无尽星宇，同样有无数的众生，在绝望中殒命。

他们之中，有的在躲藏，有的在祈求叩拜，也有一部分的众生，似在许愿，祷告天地。

可那无情的大劫，已经降临头顶，就要将他们覆灭于顷刻之间。

除此之外，包括一些更多的细节，他也看到了。

好似那龟灵星域，有一尊巨大的神龟，正怒视着苍穹大劫，带着身后的龟灵万众，竟直直朝着上方撞了过去。

而让林初生有些愕然的是，那为首的神灵龟，竟然还有几分熟悉，它有着一双大大的凸眼，仿佛恨不得将苍天瞪碎。

不过星宇之中的所见，都是零星的，在这零星之中，他还看到了一艘熟悉的行舟，正神游在一方遥远星域。

那行舟之中，有一个宗门，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篆刻着一句诗：神仙舟上神仙宗，神仙亦有生不逢。莫愁天地不尽远，自有悠然到来风。

可即便这艘神仙舟已经飞至遥远星域，也没有逃过大劫，宗门内的无数人齐齐抵抗，那块石碑也绽放着璀璨神光。

如这样的破灭场景，几乎出现在无尽星宇的每一个星域之中。

而林初生那双洞观天地的无形之眼，也由散到聚，从寰宇八方，逐渐朝着皇天大陆凝聚，所见越来越清晰。

他率先看清了皇天大陆之外的十二方域，尤其看向了其中的一个。

在那方域之中，有着一片死寂区域，似有无数阴冥古道凝聚，琼楼大山无数。

这里，是阴冥教。

对于这一点，林初生自己并不清楚，但那双洞观之眼，仿佛清楚一切。

然后他看到在阴冥教中，一座大山之上，有一位女子，绝世而独立。

这女子林初生见过，正是阴冥教主。

她正屹立在一尊棺椁旁，抬首默然看着天地，一双清眸带着希冀，正挥手将一件古物送出。

那古物之上，篆刻着一部残缺功法，唤作因果一欲！

而在另一个方域，林初生又看到了上苍剑主的身影。

对方并不在方域之内，而在方域的上空，明显自皇天大陆来，恰巧路过这里。

那上苍剑主，正带着无数上苍剑宗之人，裹挟着无穷飞剑，一边奔驰在天地，一边对抗着弥天大劫。

其中有一柄神剑，好似日月星辰的汇聚，被上苍剑主掌控着，乃是他的先天至宝，拥有无上神威。

可纵使如此先天神剑，也无法完全抵抗大劫，在劫中崩碎破灭，但也为上苍剑主抵抗下了不少劫威。

甚至让下方所在的整个方域，都躲过了一次大劫轰击。

无数上苍剑宗的人陨灭，包括一众仙神，全都坠落到方域之中。

唯有身为至高仙神的上苍剑主，继续抵抗着大劫，朝远方而去。

目光继续凝聚，很快来到了皇天大陆，林初生又看到了在某处，阴冥正将自己缩进了阴冥天地棺内，躲藏起来，任凭大劫轰击，最终被轰落皇天。

又在另一个地方，他看到了拜天教。

在拜天教的一座道场之中，有一尊巨大的石碑，其上盘坐着鄢青远的身影。

那石碑之上，散发着浓浓的妖妄大道，正是妖妄碑。

而盘坐在妖妄碑上的鄢青远，身形正在虚化消散。

忽有一道无比浩瀚的大劫降临，势不可挡，轰击在了鄢青远即将消散的身躯之上，也轰在了妖妄碑上，使之一角出现了裂痕。

整个拜天教，也在这道大劫下破灭，连着皇天都被彻底洞穿。

无数的人，顷刻毙命，甚至还能隐隐在那些人中，看到一位很像婺女的仙神。

还有正一教，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也是一个道场上，张老道如阴冥一样，让自己躺进了一尊棺椁之中，睡得很安详。

不过在闭棺之前，他看了一眼苍穹，但看的仿佛也不是苍穹。

这一眼，让林初生出现一种莫名之感，就仿佛那张老道，在与他对视。

紧接着，整个正一教也在一道浩瀚大劫下碎灭，同样将皇天大陆都洞穿。

皇天大陆之浩瀚，无需言说，却轻易被一道道大劫击穿，可见此劫有多么恐怖。

林初生还看到了那条贯穿了半个皇天的南江，看到了其上的江南。

但见他对着苍天，竖起了一个鄙夷的手势后，便化作江河大龙，与整条南江融为了一体。

再然后，南江也在大劫中破灭了。

在南江破灭的某一端，存在了一个九流道统，名为星魂。

这个道统之内，大阵无数，九天玄女位于最中央，面前悬浮着九天玄经与晢星古经，正在创造一道轮回转生大阵。

另外，林初生还看到了婴孩儿、化神流主、血海流主等等的至高仙神，他们基本都在各自的道统之中，以自己的方法，应对这场弥天大劫。

可正当林初生还想要继续再看时，却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仿佛身魂神灵念，自身的五在，都要跟着一起炸开！

古帝看着身前面容扭曲的青年，微微蹙眉，叹道：“即便借我的眼给他，也还是不够吗？”

“那便借这片天地，给你一个身份，让你亲身踏足其中，置身因果，再去观看。”

话落，古帝收手掐诀，然后才再次一指点在了林初生的眉心。

下一刻，林初生只觉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并在混沌中不断下沉，最终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在这黑暗里，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脑海在浑浑噩噩中，忘记了很多的事，忘了自己是谁。

忽然，似有清凉的雨滴打在他的脸庞，让他逐渐从浑浑噩噩中清醒，逐渐有了意识，缓缓睁开双眼。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才发现，打在自己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泪！

有一位雍容华贵，模样又极为憔悴的女仙，正趴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泪水不断滑落。

可在发现林初生睁眼之后，女仙立刻喜极而泣，激动开口。

“远儿！我的远儿！！你醒了，你总算醒了！”

林初生在看到雍容女仙后，下意识露出了微笑，也轻声唤道：“娘亲！”

此刻的林初生，在那片黑暗混沌中，忘了自己，但却又随之想起了另一个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叫鄢青远。

而眼前这位雍容憔悴的女仙，是他的娘亲，叫做林无双，也叫无双仙。

林无双在听到呼唤后，脸上的喜色更甚，立刻凑上前俯在林初生身上，将他拥住，泪流不止。

林初生也想抬手去拥住女仙，可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力气，连简单的抬手都做不到，于是只能作罢，任由女仙拥着。

抽泣了好半晌，林无双才重新起身，又抓住林初生的手，轻声问道：“远儿，你可觉得好些了？还有哪里不舒服，都告诉娘亲！”

林初生轻轻握了握女仙的手，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道：“娘亲放心，孩儿已经好多了。”

在说话的同时，林初生注意到自己的口中有些鲜甜的味道，嘴唇上还有一些湿润触感。

那像是一缕残留还未干涸的血液。

林无双这时伸手，将林初生嘴角的鲜血抹去，又转头端来半碗药。

那药，就如一碗鲜红血液的浓汤，林初生之前嘴角的血液，显然就是因为喝了此药残留。

林无双动作轻柔，眼神宠溺，拿着汤匙盛了一勺药，送到林初生嘴边，一边轻声开口。

“这是娘亲向天地求来的宝药，远儿喝下之后，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

“谢谢娘亲！”

林初生回应着，也很听话地张口将药喝下。

此药有些粘稠，但极为鲜甜，虽然有一丝丝的血腥气息，可并不难喝，反而还让林初生觉得有些美味。

待到将所有的药都喝完，林初生逐渐感觉到自己似乎多了一丝力气，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一丝血色，全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这让林无双眼中的欣喜更甚，也不再流泪，轻抚青年的脸颊，眼中蕴含了一个母亲对孩子无限的爱。

大概是因为曾经的林初生从未体会过这种母爱，让他哪怕已经不记得自己，内心却仍有触动。

相比于喝下药后身躯的温暖，他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更暖。

因为恢复了些许力气，让他终于可以伸手，去抓住林无双的手，道：“娘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到时候再陪娘亲一起去仙岛放风筝。”

“好！远儿长大了，也知道心疼娘亲了……！”

之后，林无双在又陪了林初生一段时间后，便离去了，说是还要继续去向天地求宝药。

林初生独自一个人躺在床榻之上，看着整个房间，微微迷茫，觉得熟悉又陌生。

“我……是鄢青远！”

大概是脑海中仍然还有些朦胧感，让他记忆有些不清，于是低声呢喃了一句。

他是鄢青远，先天患有五在天衰之病。

而此病，在整个皇天世界，都让人闻风丧胆，但凡患病者，无一例外，全都死了。

在他五岁时，此病开始显现。

他的身、魂、神、灵、念，也因为此病的出现，开始逐渐衰败。

尽管林无双已经用了各种方法，带着他访遍皇天大陆的名医，可也无法将此病彻底根治，最多就是勉强延缓。

但随着病状的持续，渐渐开始，连延缓都很难做到了。

若非林无双本身乃是仙神大能，又是一方之主，有着绝强手段，众多资源。

再加上林初生从小表现出来的修行天资极其不俗，小小年纪便拥有极高修为，恐怕早已经坚持不住。

如今，林初生已经一千岁，更在林无双不遗余力的培养下，将其强行推上了第三大境的修为。

在这个时代，皇天古帝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大，也还没有六道轮回，更没有为皇天正道，那无尽星域，十二方域，也才刚刚出现。

所以在这个时代，修士提升修为，还不需要渡劫。

不过相对来说，皇天就要道乱得多，也没有所谓的正统流派，大家各走各的路，并将之统称为一至五个大境。

故而相对后世来说，如今修士的实力，自然就要差一些。

但唯有仙神，是至高无上的，即便后面古帝与天地立下契约，降临劫道，拨乱反正，仙神的地位也没有被撼动。

林无双能成为当世仙神，可见其天资实力之强！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而林初生的模样，已经踏入第三大境的他，原本可以永远保持年轻。

但因为五在天衰之病，因为身魂神灵念的持续衰败，让他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老态。

尤其是他的长发，根根雪白，宛如枯败的草，没有一丝活力。

他的面庞虽然看上去还是年轻的，这是林无双费尽心力，用了许多的天材地宝，才能维持。

可在他那年轻的面容上，却有着一道道微小皱纹，甚至连身上，也有一道道皱纹，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小老头。

乃至他的其他四在，魂、神、灵、念，也都是苍老的。

尤其是念，这是众生最重要的一在，一旦衰败，难以恢复。

林无双之所以要强行将林初生推至第三大境，就是为了抵抗念的衰败，不至于率先因为念绝，而身死道消。

至于修为，则完全被封禁在了林初生的体内，他无法动用。

因为若不封禁，凭借他的衰败之体，根本无法掌控，反而成了累赘，会极大程度影响他。

林初生默默看着上方，眼中无神，待到脑海中关于鄢青远的记忆逐渐清晰，他的心绪也渐渐归于平静。

最终，化作了一道无声叹息，转头看向屋外，眼中带着不舍。

他的心中，其实早就生出了死志，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娘亲心中痛苦的根源，活得越久，挣扎越久，娘亲就会痛苦越久。

他不怕死，他只是舍不得娘亲，更怕娘亲舍不得自己。

缓缓落下一滴泪，他闭上了双眼。

等到一觉睡醒时，他脸上的泪痕已干，林无双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又端来了满满一碗好似鲜血浓汤的药，喂他喝下。

当这一碗汤药喝下后，林初生的脸色明显又红润了一丝，身上的活力也多了一丝。

这让林无双仿佛看到了希望，脸上的笑意都收不住，然后抱着林初生，娘俩一起说了好久好久的话。

之后，林无双又离去了，并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她总是会离去数日，在归来时端来一碗鲜血浓汤，喂林初生喝下。

林初生每每都表现得很乖巧，从未怀疑过娘亲，老老实实将药喝下。

尽管随着他喝的药越来越多，那药中的血腥气味就越来越浓，从一开始的鲜甜，逐渐变得让他有些难以下咽，如同饮一碗浓稠至极的血。

但他还是二话不说，全部喝下了。

林初生自身的情况，也在服用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后，逐渐有了好转，脸色不再苍白，恢复了血色。

甚至连他身上的那些细密皱纹，都减少了许多，白发都不再干枯。

这让林初生的心中也涌起希望，若能活下去，他当然想活着，想陪娘亲一起，活下去！

渐渐地，林初生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乃至走出屋外奔跑，也能做到了。

而林无双也还是如以往一样，数日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必定会带来一碗浓汤大药。

一年两年过去，这种状况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唯有一点在变，那就是随着林无双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后，她每出去一次的时间，也在变长。

从一开始的数日，到十日，再到十数日……！

这次，她甚至出去了整整一个月，都还没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