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青天 第463章：此念无双

在皇天道胜，举霞飞升之后的亿万载里，皇天大陆还没有具体的区域分化，各方道统也还没有出现。

而相对于皇天后土这个纪元中，第二个大时代的漫长岁月，亿万载的时光，其实不算什么，只是光阴长河中，极小极小的一段。

在这个大时代里，有太多个亿万载，并在之后的岁月里，会出现更多更多的仙神大能。

而现在，只有九大仙域，无人敢造次，因为在这九大仙域里，都有仙神大能存在。

无双仙域，就是其中之一。

此仙域的仙神域主，便是无双仙，林无双。

不过在这九大仙域中，地位最超然的，当属皇天大陆中央的红尘仙域。

那红尘仙域之主的红尘仙，已经初显古帝之名，正欲建立一方道统。

或许在这个时间段里，仙神大能已经不止九个，但能成为九大仙域之主的人，却无一不代表了至强，都属于能镇压这个时代的大人物。

若不出意外，他们往后必然能成为至高仙神。

在无双仙域内，无双仙宫中，一位头发灰白的青年，正在其中漫步。

青年步履缓慢，独自行走在偌大的宫宇内，显得格外空旷，四方无人而幽静。

唯有一只神情充满智慧的仙兽，屹立在一座宫阙顶端，晒着月光，目光定定看着青年。

那只仙兽，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玄鸟，一身漂亮的羽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光发亮。

如果不是它那充满智慧的眼神，恐怕定会让人以为它也是某种至强仙兽血脉。

青年在没有看到它时，脑海中并没有关于它的记忆，不过在看到之后，就立刻有一段记忆自然浮现出来。

青年无疑就是林初生，也是这个时代的鄢青远。

他因为患有五在天衰之病，虽活了一千岁，可身魂神灵念的不断衰败，让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处于沉睡中，故而还有着几分童真天性。

隐约记得，那是在某一次，娘亲无双仙带他去找一位丹道大仙看病时，途中偶然遇见一只被人追杀的落魄玄鸟。

这个皇天尚处于道乱的时代，尤其是在九大仙域之外，道争无数，修士之间的厮杀更是稀松平常，

又因为造化也多，面对大造化的诱惑，往往一言不合就是一场杀伐。

包括各个种族，也在不断壮大，其中就以龙族为首。

而仙兽一族，也是在这个时代中应运而生，因为血脉强大，成为了无数修士眼中的香饽饽。

青年心善，不忍见玄鸟被杀，于是便请求娘亲将它救下，后来带回了无双仙宫，整日里蹲在宫阙顶上呆立不动，成了一尊沐月玄鸟。

唯一能吸引它目光的，大概就只有当初救它的青年。

在回想起这些记忆后，林初生微微一笑，朝它招了招手，玄鸟眼神这才一动，展翅飞了下来，落到了青年身前。

林初生顺势爬到玄鸟背上，接着玄鸟再次展翅，带着他在整座仙宫上空翱翔。

大概是因为在病床上躺久了，这种自由翱翔长空的感觉，让青年心情大好，脸上笑意不止。

唯一让林初生感到违和的是，他与玄鸟在长空遨游那么久，竟然没有在无双仙宫内发现一个人，整座仙宫空空如也，寂静异常。

之所以感到违和，是因为这与他模糊记忆中的景象不大相同，他隐隐记得以往的仙宫内，有很多人。

而玄鸟的神情，始终充满了智慧，呆呆看着前方，对一切都不为所动，不会开心和难过。

最终，他们又落回了之前玄鸟屹立的宫阙顶上，林初生仰躺在玄鸟厚厚的白羽上，只觉格外温暖。

“娘亲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他看着星空，呢喃开口。

他倒是并不担心林无双，因为他知道娘亲的身份，是皇天大陆九大仙神之一，世间还能威胁到林无双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林初生虽然身患重病，可怎么也曾修行到第三大境，尽管后来因为病情严重，让他不得不封禁修为，常年陷入沉睡之中。

可他对于世间的了解，还是有一些的。

此时的星空，并不璀璨，群星点缀其上，显得有些稀疏。

有更多的星辰，光芒暗淡，似还在缓慢成长。

倒是那十二方大月，还算明亮，月光洒在玄鸟的身上，将青年氤氲在它那白羽散发的皎洁神光里。

在又等了两日后，林初生有些闲不住了，因为仙宫中无人，让他无处询问，只好乘着玄鸟，飞出仙宫，看看能否寻到林无双。

他并不敢离开仙宫太远，林无双曾叮嘱过他，大病才刚有了一些好转，不能乱跑。

于是他便只在仙宫周遭的几个仙城中逛了一圈。

记忆中，这些仙城因为就在无双仙宫周围，有无双仙这么一位仙神大能坐镇，所以格外繁华热闹。

年幼时，林初生还经常来仙城中闲逛，他身份特殊，受无数人敬仰，走到哪里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可现实的情况，再度与他记忆中的景象有了不同。

那些仙城，都变成了一座座空城，不要说是人，连一个生灵都没有，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至此，林初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皱起了眉头，让他额头上已经消下去的皱纹都重现，所有的好心情也随之消散，眼中出现一片愁云，几分阴沉。

因为他已经联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很不好的可能。

他轻轻抚了抚玄鸟的白羽，道：“不逛了，我们回去等娘亲吧。”

玄鸟没有回应，但却展翅朝着仙宫飞回。

在又等了两天之后，林无双终于回来了。

她的神色有着几分麻木无情，可在看到那独坐在门前，脸色红润了许多的林初生后，她所有的麻木一瞬消失，只剩下一片柔和欣喜与关怀，上前一把将之拥住。

“远儿！！”

“娘亲！！”

林初生靠在娘亲怀中，也唤了一声。

然后他就见林无双如往日里归来一样，又取出了一大碗浓汤大药。

而不一样的是，相比从前，这碗浓汤大药的血腥气味更浓，粘稠好似将要凝固的血液，在取出的瞬间，血煞滔天。

“来，远儿，先把药喝了！”

林初生接过碗，但并没有喝，而是看向了林无双，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怎么了，远儿？是药的味道太重，不好下咽吗？”

林无双先是关切，然后又充满歉意道：“娘亲明明已经洗过了，可有些味道，总是洗不掉。”

她说着，俯身对着大碗轻轻一吹，便将那股血腥气吹散了一些，可又很快重新凝聚。

“娘亲！”

正当林无双还想吹时，林初生却是开口叫住了她。

林无双看向他，笑道：“我的远儿今天怎么了，是一个人在家里待太久……！”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初生打断道：“这碗药孩儿喝了，但以后，孩儿请求娘亲，不要再去求药了，好吗？”

林无双闻言神情猛地一顿，眼眸颤动地看着林初生，沉默半晌才开口。

“远儿都知道了？”

林初生摇头，接着微笑抓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孩儿不知道，但娘亲你看，孩儿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再喝下这碗药，不需要娘亲再去求药，也能很快好起来。”

林无双紧抿嘴唇，看着林初生那温和纯真的笑脸，红了眼眶，再次将他拥住。

林初生也反手拥住她，道：“答应孩儿，好吗？”

“嗯！好！！娘亲答应远儿！！”

林无双略微抽泣地回着，缓缓松开。

随后，林初生没有犹豫，纵使那血腥味再刺鼻，纵使心中再犯恶心，也还是强行将一碗药喝了个精光。

当整碗药下肚，肉眼可见的，林初生的灰白长发，完全变成了黑色，脸上不太明显的皱纹，也彻底消失，真正归于了青年模样。

林初生自己的感受最为清晰，不止是身躯，包括苍老的神魂，都仿佛受到了大药的滋养，重新迸发出活力。

这一碗大药，就抵得上他之前喝下的百碗千碗。

虽说他的身魂神灵念依然还在持续衰竭，但在短时间内，已经不足以让他无法承受。

仿佛他的五在，随着大药的喝下，成了五道巨大的源泉，能源源不断提供五在天衰的消耗。

至少在源泉枯竭前，他不会有什么大碍。

而最激动的，当属林无双，她看着完全归于年轻，充满活力的林初生，眼中的喜悦之情无以言喻，惊喜万分。

之后，他们履行了之前的约定，一同去往仙岛，在一片悠悠草地上，放着风筝。

仙岛就在无双仙域的某一处仙灵海中，孤岛一座。

不过在仙灵海那五光十色的映衬下，让此岛显得美轮美奂，好似梦中场景。

风筝随着五光十色的风，飞驰在高空之上，好似娘俩此刻的心境，一片悠然。

可风筝似乎还想更加悠然，忽有一阵大风刮过，吹断了线，让风筝随风而起，越飞越远。

林初生看着那脱离掌控的风筝，倒是没有什么遗憾的情绪，让他开心的从来不是放风筝这件事，而是同娘亲一起。

可林无双的脸色却在此时阴沉，抬头看向了上方一人。

那人青年模样，满头白发飘散，神色淡然注视着仙岛上的两人，悠悠开口。

“无双仙域之主，林无双，你以仙域内的十万亿众生炼血，此事天地不容，可知悔改？”

突来的声音，让林初生一怔，举头看去时，却因为修为不足，看不到人。

林无双冷冷注视着上方，却又在低头时，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轻声对林初生说道：“远儿先在这里等着，娘亲去见个道友，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完后，也不等回应，径直冲天而起，转眼消失在了林初生的视线之中。

林初生目光死死盯着上方，双拳紧握。

他听到了上方之人的话，也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喝下的那碗浓汤大药，大概与仙域内消失的众生有关。

即便他那时已经知道，可还是选择喝下了，不为自己，只为娘亲。

哪怕那碗药再肮脏恶臭，也是娘亲费尽千辛万苦为他准备。

可报应，终究是来了！

转瞬之间，上方已经展开了一场无法形容的惊天大战，无数的雷霆蔓延，将苍穹都撕裂开。

林初生紧紧咬牙，如同做出了某种决定，盘坐下来，开始去冲击自己体内修为的封禁。

而在上方的大战中，林无双的神色一片冰冷。

“红尘仙，滚回去创你的皇天道统，做你的古帝，本座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红尘仙周身劫雷环绕，神情淡然看着林无双，道：“皇天道胜不久，正是万物生长，大道衍生之际，你血炼一域众生，已损及皇天大道，毁的是整个皇天的根基。”

“即便今日我不管，也总会有人来管，只要你说一个‘悔’字，并承诺从此不再行乱道之事，我不为难你。”

林无双闻言，仰天大笑，“悔？我无双仙走到今天，就从未悔过，你们既然要管，那就来管管看！”

“唉……！”

红尘仙看着林无双的模样，忽而叹息一声，道：“你执念太深，想以众生命换一人命，可你早该明白，这不过是妄想，放下吧！”

话落，红尘仙周身的劫道骤然暴增，一身威势更为惊天，竟隐隐有了几分至高仙神的气息。

这气息之强，连林无双都禁不住双目一凝，可随即再次大笑，回以四字。

“我……不明白！”

“那便只能请林道友，与我一争了！”

红尘仙轻叹一声，随即裹挟漫天劫道，朝着林无双汹涌过去，所过之处，连天地都要避让。

这场大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几乎定下了胜负。

而短短一个多月的大战，便将这整片长空打得满目疮痍，虚空都破碎了不知多少层。

甚至在红尘仙那劫道的蔓延下，破碎的虚空都难以自愈。

林无双跪倒在一片破败的虚空中，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劫雷弥漫了她的体内体外，还在噼啪作响。

红尘仙却连一点伤都没有，一步步走向林无双，道：“我且问你最后一遍，悔与不悔？”

林无双冷声一笑，一字一句道：“我无双仙为了远儿，就是焚灭众生，杀死苍天，也不悔！！”

“执迷不悟！”

红尘仙的神色终于多了一分冷色与杀意，抬手将无穷的劫道凝聚掌心，对着林无双一掌拍去。

林无双显然已经没有多少战力，面对红尘仙的全力一掌，根本无法抵抗。

“娘亲……！！！”

可就在此时，有一道嘶吼之声响起，更有一道青年身影，冲天而起，直奔林无双而去。

那青年有着第三大境的修为，在不顾一切地全力爆发下，速度奇快无比，一瞬就已经来到林无双的不远处。

而红尘仙拍出的那一掌，弥漫出无数道劫雷，就有那么极其微小的一道，出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可哪怕那道劫雷再微小，也是源于第五大境的仙神大能，甚至已经触碰到了至高仙神的门槛，又如何是第三大境的青年所能承受。

甚至不要说是被劫雷击中，就是单纯的接近，都只有形神俱灭这一个下场。

破碎虚空内，原本已经无力的林无双见到这一幕，神色霎时变得癫狂，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新力，迎着一道道劫雷，不顾自身的伤残，就冲向了青年。

可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当她赶到林初生的面前，为其挡下劫雷时，林初生已经深受重创。

林初生本就因为强行冲破体内修为的封禁，在对自身修为掌控不足的情况下，导致身魂受损，如今又受劫雷重创，让他瞬间进入了一个极度虚弱的状态。

而那五在天衰之病，也在此时趁机爆发，疯狂致使林初生的五在衰败，让他黑发转白，脸上的皱纹重新浮现，出现了老态。

“远儿！远儿！！”

林无双身上留着血，眼里留着泪，紧紧将林初生搂在怀里，以自身修为，全力为他稳住情况。

林初生看着林无双，脸上虽然苍白一片，却带着笑意，沙哑道：“娘亲，我们回家吧！”

“回家，娘亲这就带你回家！”

林无双抱着他，径直飞向了无双仙宫。

红尘仙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拦，唯有摇头叹息，终而转身，消失在天地里。

仙宫内，玄鸟看着归来的两人，智慧的眼神顿了顿，似乎出现了不解。

但两人都没有管它，林无双带着林初生回到了宫阙中，将他放回到病床上。

林初生的老态已经越发严重，五在衰败的速度越来越快，因为虚弱，似已经陷入了昏迷。

“远儿放心，娘亲一定会救你！！”

林无双说完，直接出了门，并以最快的速度，去往一方。

这时，林初生才缓缓睁眼，看向了林无双离去的方向，流出了泪。

因为关心则乱，林无双并没有发现，林初生其实没有昏迷。

而后，他缓缓抬手，掐出了一道法诀，开始散去自身修为。

这道法诀，名为化散诀，能化散自己的毕生修为，在很早之前，在林初生心存死志的时候，就瞒着林无双偷偷学了。

只是他心中还有不舍，所以始终未曾用过。

但现在，他不得不用了。

随着修为的不断化散，林初生对于五在天衰之病的抵抗，越来越差，导致他的五在衰败逐渐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此刻的林无双，已经来到了无双仙域之外的某一座仙城上空。

她看着其内的万万众生，忽而跪拜下来，叩首上苍。

“万般罪孽，我林无双一力承担，恳求苍天，赐我仙药，救我孩儿！”

下一瞬，有一道血炼大阵，以林无双为中心，一瞬蔓延出去，笼罩了整座仙城。

然后在血炼大阵的笼罩下，短短时间，其中的众生就已经被炼化，炼化他们的五在，将之炼成五在神血。

这是林无双在奔波多年后，唯一能想到的，拯救自己孩儿的方法。

以众生五在炼化的五在神血，去补充林初生自身五在的消耗。

不多时，仙城就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其内的万万众生，化作了林无双面前的一小碗浓汤大药。

最终，她收起药碗，回到了无双仙宫内。

可当她看到林初生时，整个人彻底怔住，只觉天塌地陷，脑海嗡鸣。

此刻病榻上的林初生，已经老得不成样子，那仅剩不多的修为，只能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有再多的五在神血，也救不回来了！

林初生尽管已经奄奄一息，可看着归来的林无双，苍老的脸上却带着微笑。

林无双一步步走到病榻旁，抬手轻抚林初生的脸庞，忽而柔声问道：“远儿是在怪娘亲做错了吗？”

以林无双的境界，又如何看不出林初生是主动化散了自己的修为，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不想再喝那用众生五在，血炼而成的大药。

林初生脸上的笑容依旧，可却有一滴泪，止不住从眼角落下，沿着脸上深深的皱纹缝隙滑落，留下了他此生最后的一句话。

“娘亲没有做错，错的人……是我……！”

终而，他的眼中，再无神光，生息全无，彻底念绝。

甚至于在他死后，五在天衰之病都没有放过他，在念绝之后，继续衰败身魂，要将他的一切，都从天地间彻底抹去。

这一刻，林无双悲痛欲绝，看着林初生那缓缓消散的身躯，两行清泪无声流淌。

可她没有大哭出来，而是抱着欲要消散的尸体，轻声开口。

“远儿，苍天无情，偏要绝你，那娘亲就让你成为天，要众生拜你，从此世间，再也没有无双仙，只有我儿……鄢青远！”

随着林无双的缓缓低语，她的身躯开始消散，她的身、魂、神、灵、念，化作了流光，融入了鄢青远那还未完全消散的尸身内。

至此，鄢青远的身躯不再消散，他的身魂神灵念，都在重新凝聚，五在天衰之病，完全消失。

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鄢青远。

她，成为了鄢青远！

此念，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