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孩子?!我惊愕地想着:长乐道人难道说的是“老道”和清隐道人吗?!莫非他知道“散仙”撒以安把他们弄到那个什么“江神庙”去做法了?!
谨遵宗主法旨——。听起来,“散仙”撒以安答话似乎非常恭敬,远远没有了之前那股桀骜不驯的音色。
你走吧——。长乐道人用极其怪异的声音说道。
是——,宗主。听到长乐道人的话,“散仙”撒以安似乎如释重负般冲出了偏房,很快脚步声就消失在了大殿内。
“游医”周游半阖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眼珠艰难地动了动,嘴角的那抹笑意渐渐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散仙”撒以安刚走,那股笼罩着整个偏房的威压骤然消散。我只觉得后背一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虽然身体仍旧无法动弹,但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
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心里想着:“散仙”撒以安走了,长乐道人总要过来看看“游医”周游吧?!我总算有机会看看他的真颜了!
万万没有想到,长乐道人并没有按照我的预想行动,他的气息虽然若有似无地飘荡在房间里,但是却始终没有靠近我们,仿佛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门口注视着我们。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忽然听到那个怪异的声音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声突然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轻得就像是枯叶落地的声响,却带着说不尽的沧桑。
就在叹息声落下的瞬间,我忽然瞅见一滴悬在周游额际许久的冷汗,终于滑落了下来,顺着他枯树皮般的脸颊,在昏黄的光线下拉出一道细长的银线,最终无声地没入了衣领内。
“咚!”与此同时,我的双腿突然恢复了知觉,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在倒地的瞬间,我猛地扭头就朝着门口望去。
偏房的门大打开着,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地上却掉落着两截断裂的乌木拐杖,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拗断的。
那不是“散仙”撒以安的拐杖吗?!就这么被长乐道人给弄断了?!我怔怔地望着地上的东西,心里想着:长乐道人为什么不留下来打个招呼呢?!
不用想了——。周游的声音虚弱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躺椅扶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艰辛地说道:现在还不是见你的时候。
师叔祖!我赶紧坐了起来,声音微微发着颤地问道:刚才那个人,真的是长乐道人吗?!
对于你而言。周游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嘴角咧了咧,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看着我说道:你叫他什么,都可以——。
名字——。他喃喃地说道:对于我们而言,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您的身体?!我这时才忽然想起了他的身体状况,连忙上下打量起来。
放心吧。“游医”周游笑道:别听撒以安说的那么玄乎,一时间还死不了。
正说着话,无念道人和巧儿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带起一阵风,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父亲,师父!她们同时问道:您没事吧?!
“游医”周游一脸古怪,毫不在意地说道:都这个样子了,再有事还能有多大的事?!
无念道人和巧儿脸色又同时一黯,低头沉默不再说话。
“游医”周游喘了两口气,问道:撒以安离开了吗?!
无念道人点了点头,扭头朝着门口的那两截断拐杖看了一眼,说道:他从大殿冲出来,坐上滑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险——。“游医”周游似乎心有余悸地说道:如果不是他逆水仙诀功法受限,今天宗主怕是要吃大亏了。
宗主?!无念道人一惊,问道:父亲,宗主刚才来过了?!
“游医”周游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宗主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如若对峙久了,必定会露馅。你们记住了,以后碰到了他,还是要学会示弱,才能少吃点亏。
是——。无念道人和巧儿连忙回答道。
好了,今日我也乏了,需要休息。“游医”周游喊道:无隅——。
弟子在!巧儿连忙躬身应道。
今天除夕,你就先回吧,回去休息两日。“游医”周游说道:如若有事,你师姐会召唤你的。
是——。巧儿连忙答应道。
李肆瞳。周游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枯瘦的手指在扶手上微微抬起又蓦地落下,说道:带着巧儿回去吧——,记得给你父母带个好——。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字与字之间的间隔被拉长,仿佛每个音节都要耗尽全身力气。话音未落,他的头已经歪向一侧,眼睑缓缓垂下,仅见胸口微微起伏着。
油灯将他的睡颜映在了墙上,那影子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像片将熄未熄的灰烬。
无念道人无声地朝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离开,她开始轻手轻脚地拾掇偏房内的东西。
我带着巧儿循着下山的石阶朝家里走去,时不时地就能看见台阶上若隐若现的水迹,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巧儿走在我的身侧,她的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前不远处,一言不发。回到家后,她径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木门关合的声响轻得几乎听不见。
戚俊峰是吃过午饭以后才到家的,二姐的笑声突然变得明亮,像阴霾里突然透进的一束阳光。
但当我把戚俊峰悄悄叫进屋里,把戚俊臣让我转交给他的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交给他时,他的表情愣了半瞬。那不像是惊喜,更像是一种混合着苦涩的了然。他抓着小布袋朝空中抛了两下,金子在布袋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却被他随手就塞进了大衣口袋里,就像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袁姓老人裹着一身酒气进门时,日头已经西斜。他没有跟任何人客气,径直走到振堂叔身边坐了下来,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上一口,然后伸手就把酒葫芦递向了振堂叔。振堂叔痴痴地看着他,片刻过后,接过酒葫芦就朝着嘴里灌了一口酒,跟着仰头望着天井里的那一小片渐暗的天空出神。
今年的年夜饭桌上多了几个人,也空着几个位置。推杯换盏间,每个人的笑容里,都藏着一段欲言又止的沉默。
2月15日,正月初一。
子夜十二点的钟声撞碎寒气,L县县城四处都是“噼里啪啦”烟花爆竹燃放的声响。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我抱着鞭炮来到大门外的街道上,哆哆嗦嗦地点燃引线后,望着那炸开的银白光瀑,嗅着那裹着硫磺味的硝烟漫,捂着震得发麻的耳朵,想着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的心事。
当街道上的鞭炮炸响戛然而止,最后一簇火星熄灭的刹那,浓稠的烟雾里忽然钻出来一个黑影,大踏步地朝着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