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老朱怒吼出声,声音如雷,震得周围众人皆是一震。
他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说的消息,真的可靠吗?”
那名前来传讯的士兵先是一怔,随即坚定回道:“千真万确!现在别失八里的城头,已经高高挂起我大明的龙旗,整座城池,皆已归顺。”
“会不会是诱敌之计?”老朱眉头紧锁,语气低沉,却依旧不信。
他令人拿出地图,盯着别失八里的位置,眼中满是疑惑与不甘。
别失八里可不是一个小部落,而是面积纵横几千里的西域强国,实力雄厚,城池坚固。
区区一个使团,即便人人皆为悍将,又怎可能轻而易举就将其拿下?
倘若真能如此,那他苦心筹谋、调兵遣将,率数千精锐千里奔袭,岂不是成了多此一举?
那他朱元璋,还算什么军神?
堂堂开国皇帝,亲率大军却赶了个“热闹”?
被孙子手下那帮文臣抢先一步立了头功?
老朱心头翻涌着愤懑和不甘,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结局。
“无上皇,我们不妨亲自走一趟别失八里,亲眼所见,自能分辨真伪。”沙祁阳低声建议:“即便真有诈,我们也无惧一战。”
对啊,兵临城下,看个究竟就是了。
老朱回神,目光一凝,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一挥,沉声道:“传令,全军出发,进驻别失八里!”
两日后,大军抵达别失八里城下。
还未接近城门,远远便看见旌旗蔽日,鼓乐喧天,红绸金幔,铺陈满街。
迎候队伍整齐列阵,气氛庄重热烈。
城门前,陈诚已率黑的儿火者,沙米查干,以及别失八里城中众多高官大员,整齐肃立,俯身恭迎大明无上皇驾临。
此前新军探马早已先行一步,将老朱即将亲至的消息通传入城。
得知这一惊天消息时,陈诚、霍连诚、李伯约等人无不惊骇失色。
从古至今,历代中原皇帝从未踏足西域之地。
而老朱虽已禅位,但其身为开国皇帝,无上皇的身份,尊崇无匹,其威望、地位,仍与在位皇帝无异。
若此行稍有闪失,别说西域是否安定,他们几个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勋,也难逃干系,只会落个欺君罔上,保驾不力的罪名。
所幸苍天有眼,一路风平浪静,未起半点波澜。
陈诚深知事关重大,不敢有半分怠慢,立刻命沙米查干亲自布置城中事宜,下令全城张灯结彩,焚香净道,三军列阵,以最高礼节,迎接大明无上皇的到来。
这一日,别失八里万人空巷,焚香跪拜。
无数目光齐聚城门,迎接这位中原传说中的大明开国皇帝。
远远看到老朱率领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尽头,陈诚毫不迟疑,立刻下令奏响欢迎之乐,鼓乐齐鸣,礼仪森严。
城门前,旌旗翻卷,尘沙漫舞。
乐声穿透风沙,缓缓传入老朱耳中。
抬眼望去,便看见城下整整齐齐排列的庞大的迎接队伍,所有人皆身着盛装,肃穆庄严又满脸欢笑,都在迎候他的到来。
老朱收紧缰绳,神色却并无喜色,只低声喃喃道:“别失八里,竟真叫他们拿下了……”
这声音低不可闻,却沉重如山,听不出一丝欢愉,反倒透着几分酸涩与不甘。
他是大明的开国之主,是纵横沙场十余载的军中神话,是天下间最懂用兵之人。
此次亲自出征,倾尽心血,带着几千精锐,千里奔袭,为的就是一战扬威,立下赫赫战功,向天下人、也向孙子朱允熥证明,他老朱依旧是那个能镇天下,安四海的无上皇。
论打仗,他朱元璋还是天下第一人!
可如今,未及交锋,未放一箭,别失八里便已归顺。
而这一切,竟是他孙子手下区区两位文官的功劳。
“熥儿任命的两名使节!”老朱心中苦笑,眼底隐约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几千精兵长途跋涉几千里,银钱消耗无数,最后却连刀都未出鞘,便结束了这场战事。
若换作旁人,或许能欣喜这“不战而胜”的结局,但对他朱元璋而言,这却无异于在他的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堂堂大明开国皇帝,却谋算失误,没能在孙子面前露脸,反倒显得很无能。
失误了啊!
老朱自然不甘心。
可眼前的现实,却容不得他不承认。
城门大开,彩绸悬空,百姓夹道,呼声震天。老朱面色微敛,率新军徐步而入,城中臣民夹道欢迎,热情如火,礼节周全,恭敬有加。
新军将士虽未动兵,却始终保持高度警觉,一路戒备森严。
直到逐步接手城中关键关卡,控制兵甲粮库,确认局势无虞,方才稍稍放松戒备。
别失八里的皇宫大殿之中,老朱端坐上首。
下方,黑的儿火者与沙米查干身着盛装,肃容跪拜,行三拜九叩之礼,额头碰地。
他们早在城门迎接时行过一次大礼,此时再次行礼,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
礼毕,沙米查干双手捧起国王印信,俯身高声道:
“臣沙米查干,愿率别失八里全体臣民,自今日起,归顺大明,永为臣属。”
“伏请无上皇垂怜,接纳微臣,接纳别失八里,庇佑一方苍生。”
他声音诚恳,话语间透着一丝惶恐,却更显恭敬之至。
吉垣上前,双手接过印信,恭敬呈上。
老朱接过,沉吟片刻,仔细端详印面,又看了看下方的沙米查干。
片刻后,他放下印信,朗声笑道:“很好。你能带着别失八里的臣民,做出如此果断又明智的决断,不仅保全了无数百姓的性命,更稳住了西域大局。”
“这一份忠诚与远见,便是大功一件。”
“大明不会忘记你。”
沙米查干闻言,如释重负。
之前陈诚说与他合作,逼父汗黑的儿火者退位,由他来当大汗。
沙米查干相信了。
却没有想到,陈诚想要的,远比他之前说的要多。
但此时上了“船”的沙米查干,已然没有了退路,只得接受陈诚提出的条件。
这几日,沙米查干唯恐陈诚“卸磨杀驴”。
因为在与陈诚“谈判”的时候,对方表现得极为咄咄逼人。
此际听到老朱这般说,顿时让沙米查干激动不已,连连叩首谢恩:“谢无上皇隆恩,微臣必以死效忠!”
老朱微微颔首,虽心中仍存几分郁郁,却没有显露在外。
成败得失,总要为大局着想。
这一刻,别失八里真正归于大明。
黑的儿火者低首垂眉,恭敬地开口请罪,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与悔意:“罪臣黑的儿火者,昔日愚昧无知,竟妄图与大明天军抗衡,实乃自不量力,罪不可赦。”
“幸赖陈使节苦口婆心,及时点醒罪臣,令罪臣幡然醒悟,得以从歧途上回转。”
“如今,罪臣已将大汗之位传于嫡长子沙米查干,由他率领别失八里全族臣民,诚心归顺大明,永奉大明皇命。”
他声音渐低,似在诉说,又似在恳求:“伏望无上皇垂怜,念在罪臣及时悬崖勒马,痛改前非的份上,宽恕微臣的罪愆。”
黑的儿火者垂下眼帘,语气中透出几分苍凉:“罪臣年事已高,余生无多,只求安度晚年,颐养天年,别无他念。”
朱元璋闻言,面色陡然一沉,目光如刀,冷哼一声:“既知有罪,便当洗心革面,思量如何将功赎罪!”
“你既以归附大明,就当全力协助大明使节,倾心尽力劝导别失八里臣民,告诉他们,一定要真心归附大明,做大明的顺民,绝不可再存半点与大明为敌之心,这是你赎罪之责,你不得推卸!”
老朱语气稍稍一顿,又接着警告:“你若胆敢以任何借口敷衍塞责,甚或暗中违抗,咱定不轻饶,必对你严惩不贷!”
黑的儿火者闻言,身体一颤。
此时,老朱却话锋一转,语气平和许多,又道:“你若真心效力,为大明建功立业,咱也绝不吝惜赏赐。”
“将来你荣华富贵,福泽绵长,断不会逊于你昔日为大汗时的尊荣。”
黑的儿火者听罢,心中猛地一震,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本以为,退位之后便可息事宁人,悄然度过余生,甚至暗藏几分消极对抗的念头。
然而,朱元璋的话如当头棒喝,将他心中那点侥幸击得粉碎。
短短数日,变故接踵而至。
他最钟爱的幼子马哈麻意外身陨,令他痛彻心扉。
紧接着,嫡子沙米查干竟与大明使团暗中联手,借外力逼迫自己让位。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如狂风骤雨,令他心力交瘁,一时间仿若行将朽木,对世事了无兴致,只想就此沉寂。
然而,朱元璋的雷霆之言却如利刃悬顶,逼得他无路可退。
黑的儿火者心中情绪复杂无比,百感交集,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
他深深一拜,道:“罪臣遵旨,必当竭尽全力,协助使团,劝导族人归顺大明,不敢有丝毫懈怠。”
黑的儿火者心中明白,无论是为了保全自身,还是为了整个家族全族的安危,他都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何况,虽然面临大变,有些心恢意冷,但黑的儿火者并不想死。
事实上,他求生的意志仍然很强。
要知道,早年的黑的儿火者,为了登上大汗之位,东躲西藏,愣是逃了足足十五年之久。
但凡意志脆弱一点,他都早就崩溃了。
也正因为受过那么多的磨难,此际的黑的儿火者,仍想好好的活着。
毕竟,哪怕不是大汗了,他的生活,仍会是有保障的。
接见完沙米查干和黑的儿火者,老朱才召见陈诚、霍连诚与李伯约三人。
此番接见与先前大不相同,皇帝屏退了所有无关人等,仅留蒋瓛、吉垣及数名心腹近侍在侧,殿内气氛骤然凝重。
待三人步入,朱元璋的面色陡然一沉,道:“尔等三人,胆大包天,竟敢假传圣旨,私自向大明银行挪借银两,又擅自调动军队,尔等可知此乃滔天大罪?”
三人心头一震,慌忙跪倒在地,齐声请罪。
陈诚与霍连诚低头不语,唯有李伯约抬起头,坦然直言:“无上皇,此事皆由微臣一力主张,陈使节与霍副使不过受微臣游说,勉为其难才同意行此事。”
“若无上皇要降罪,微臣甘愿一肩承担,唯请宽宥他们二人!”
朱元璋冷哼道::“李伯约,莫非你以为收复别失八里,便可将功折罪,逃脱责罚?”
“尔等可知大明立国之本,在于纲纪严明,法度森严?”
“若朝廷命官皆如尔等这般擅作主张,肆意妄为,国祚何以稳固?朝纲何以维系?”
他语声渐高:“别失八里纵有千里疆域,然多为荒漠戈壁,人口稀疏。”
“以我大明今日之盛,欲收复此地,办法有的是,何须尔等如此越俎代庖,置国法于不顾?”
一番话如惊雷炸响,令跪在地上的三人冷汗涔涔,背脊发寒。
老朱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停留在李伯约身上,点名斥道:“李伯约,你身为嘉裕关县令,乃大明地方命官,竟擅离职守,私自加入使团,还做出此等扰乱朝纲、蔑视国法之事!如此行事,置朝廷的纲纪,大明的律法何地?”
李伯约听皇帝责骂愈发严厉,心头惶恐,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头,唯恐触怒龙颜更甚。
陈诚与霍连诚亦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老朱的目光再度扫过三人,却并未宣布惩罚措施。
实际上,他心中亦感到有些棘手。
三人假传圣旨、擅自行动,确属大罪。
然而收复别失八里,为大明拓土开疆几千里,亦是不可否认的赫赫功勋。
历朝历代,对此类“抗旨立功”之臣的“惩罚”,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多以功抵过,略作惩戒以示警戒。
身为帝王,朱元璋深谙此道。
然而,国法不可废,朝纲不可乱。
若不加以惩处,恐后人效尤,动摇大明根基。
老朱此际心中正反复权衡着如何定夺三人之罪,既能维护朝廷威严,又不至于寒了功臣之心。
正思量着,就在这时,外面有侍卫前来禀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