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娘确定要进京抱孙子后,整个靠山屯几乎都忙碌了起来。
东家大娘送来几个土鸡蛋,西家大叔送来几斤干野菜。
东西虽不值钱,但是情谊很重,再说了,这也算是靠山屯的老规矩了。
这年月日子过得难,大人尚且能熬,刚出生的孩子没营养却是万万不行的,每当谁家生了孩子,大家伙都会想方设法从嘴巴里挤出一口粮食送来。
所以铁锤娘也没拒绝。
至于自家,那更是了不得了。
铁钩和铁梅两人早早把多年攒下来的零花钱,到镇子上买了拨浪鼓、铜铃铛等小玩意送了过来。
就连大哥李铁斧也带着一箩筐的土鸡蛋回来了。
“娘,这些你给弟妹送去。”
看着那几十个土鸡蛋,铁锤娘有些愣神了,抬起头看向铁斧:“你媳妇儿知道吗?她不生气吗?”
在农村,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特别是大嫂还是个小气泼辣的性子,铁锤娘并不愿意因为这事儿,闹得铁斧家宅不安。
铁斧憨厚的笑笑:“娘,这就是翠娥让我送来的,她说了,她没能给李家添个带把的,现在铁锤有了儿子,她作为大嫂的,也得帮忙。”
此话一出,铁锤娘兴奋了起来。
她兴奋的不是这些鸡蛋,而是儿媳妇儿终于明事理了。
铁斧离开后,铁锤娘一边将那些鸡蛋放在袋子里面,一边说道:“这么多年了,你嫂子总算是想明白了,一家人过日子,就要互相帮助。”
铁钩在那边点头:“现在嫂子对我们可好了,前阵子我路过她家门口,她还给我一把枣子呢。”
铁梅却撇撇嘴:“好什么好啊,还不是现在铁斧哥仗着铁锤哥的名头,在白得宝的砖窑厂里当了个小组长,每个月能挣到二十多块钱,她才会改变态度。”
闻言,铁锤娘教训铁梅:“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样想你大嫂呢。”
“爱信不信!”铁梅有些生气了,站起身转身进到了里屋,给奶奶递水送药。
“奶奶,你有重孙子了,开心吗?”
“开心,怎么不开心呢,奶奶什么时候能看到我的孙女长大出嫁,那更开心。”
“奶奶,结婚有什么好的,我一辈子不结婚。”
听着屋内传来的声音,铁锤娘无奈的叹口气。
她是看着铁梅长大的,这姑娘学习成绩好、懂事儿、孝顺,可以说是靠山屯最好的孩子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精明。
凡事都是从利益的角度来出发,跟亲戚朋友之间的关系很淡薄。
铁锤娘曾经劝说过铁梅几次,但是铁梅却觉得铁锤娘傻,非但没听劝,小嘴反而吧嗒吧嗒对着铁锤娘一阵数落。
“娘,你明天是不是该到公社里办手续了?”铁钩压根不知道这些,还在考虑铁锤娘的行程问题。
“啊,对对....”铁锤娘收敛心神,将那些东西小心翼翼的装进包袱里面。
这年月无论是乘坐汽车还是乘坐火车都需要介绍信,并且介绍信上还要注明理由。
第二天一大早,铁锤娘就来到了公社里面,敲开了白支书的门。
白支书一见她,就笑着恭喜道:“铁锤娘,听说铁锤家生了男娃子,恭喜你了,昨天我在县里面开了一整天的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要不然怎么着也得到你家里亲自当面向你贺喜。”
说着话,白支书递出了一个红色的信封。
“这里面有些礼金,麻烦你帮我捎给铁锤。”
铁锤娘接过来,摸了下,至少有十块钱,连忙就要推脱。
白支书按住她的手说道:“京城那边的经济条件比咱们好,铁锤的老丈人又是厂长,你这次去是代表了咱们靠山屯。”
此话一出,铁锤娘再也没办法拒绝了。
“那我就代替铁锤多谢您了。”
“客气啥,要不是铁锤的话,咱们靠山屯现在还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呢。”
这话倒是没有错,这两年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松原这边也开始了大规模的基础建造项目,需要大量的砖块。
靠山屯砖窑厂正赶上好时候,因为砖块质量好,并且还提供送货服务,所以砖块供不应求。
砖窑厂现在已经扩大了两倍,内部工人足有三百多人,这些人大部分是靠山屯的社员。
社员现在变成了工人,每个月能拿到工资,生活也就好了起来。
甚至有几家在砖窑厂人数多的,已经推倒了旧房子,盖了砖瓦房子。
靠山屯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公社。
“那我就不客气了。”铁锤娘也不是那种嘴口伶俐的,收下礼金后,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这事儿好办,我现在就给你开介绍信。”
白支书拿起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了一个字,突然停住了,抬头看向铁锤娘:“铁锤娘,你叫啥来着?”
铁锤娘嫁过来的时候还是解放前,白支书只知道她叫李周式,后来李父去世了,公社里的人都称呼他为铁斧娘,再后来铁斧分家了,才变成铁锤娘。
铁锤娘也愣住了,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名字总是跟别人挂上钩,还是第一次有人询问她的名字。
“我,我好像没有名字,我爹娘当初没有给我起名字.....”
像铁锤娘这种情况,在这个年月非常普遍,白支书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说道:“你等等,我去查查。”
说完,白支书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等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手里抱了一个破旧的本子。
“当年城里的工作组来到咱们这边做登记的时候,给你们这些没有起名字的社员,都分别起了名字,让我看看看。”
“诶,找到了。”
“铁锤娘,你的名字叫做陈新华。”
“新华...这个名字还真好听。”铁锤娘笑了笑:“支书,那你就把这名字写上。”
“诶,好,不过你要是遇到盘查的,可别把名字记错了,要不然人家会认为你是冒充的。“白支书提醒了铁锤娘一句。
“你放心吧,白支书,我记性好着呢。”
拿了介绍信,铁锤娘贴身放好。
她刚准备出公社。
一道肥胖的身影从外面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看到铁锤娘,那身影猛地停住脚步:“大娘,听铁斧说你明天要去坐火车看望铁锤。”
“是得宝啊,是啊,这不,刚拿了介绍信。”铁锤娘拍了拍自己的衣兜。
白得宝问道:“大娘,这里到省城有好几百里地,你怎么过去?”
“我已经跟车把式约好了,傍晚出发,后天这个时候应该就能到省城了,到了那里我再买票,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铁锤娘回答。
“几百里地,大娘,你坐牛车?这还要路过几道山岭子,山上野狼可是不少的。这老秦头也真是的,这种活儿也敢干!”白得宝皱着眉头说道:“大娘,你等等我,我现在去县里面借一辆吉普车送你去。”
“不麻烦了,不麻烦了。”
铁锤娘听到这话,连忙摆手。
她可是听说了,就算是县里面现在总共也没几辆吉普车。
“你就放心吧,我现在熟人多。”
白得宝不由分说,转身出了公社大院骑上自行车直奔松原而去。
傍晚的时候,还真让他借了一辆吉普车回来。
“大娘,说起来也巧,农机改造厂的吉普车正好闲着,听说是送您啊,厂里面的领导立马就把钥匙给我了。”
看着那辆吉普车,铁锤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旁边的邻居们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哎吆,得宝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啊,竟然搞来一辆吉普车。”
“他的面子?没听说是农机改造厂的车吗,肯定是人家领导知道是送铁锤娘,才借给他的。”
“啧啧,铁锤有很久没回来了吧,厂里面的领导还卖他面子。”
“阿嚏”
此时的部委办公室内,李铁锤忍不住打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谁又在念叨俺来着。”
“铁锤同志,你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我找医生来帮你瞧瞧。”部里面的干事有些紧张的看着李铁锤。
部里面把李铁锤的租借计划汇报给上面后,上面经过全面考虑,批准了该计划,并且已经跟约翰牛家进行了沟通。
约翰牛家对租借计划也很感兴趣,派出了一支高规格谈判队伍,等会就会乘坐专机抵达。
现在李铁锤这个谈判的主要负责人出了问题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没事,张干事,咱们计算到了哪里?”李铁锤揉了揉鼻子,将注意力集中了面前的草纸上面。
谈判的实质是互相试探双方的底线。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搞清楚自己的底线。
所以这阵子,在部里面的统一安排下,李铁锤带着一帮子干事们开始核算租借计划所需的费用。
盾构机的租借费之类的倒是好计算,到时候狮子大开口就行了。
关键是人员费用。
这年月国内的工资普遍比较低,如果按照国内的价格核定的话,明显是吃亏了。
并且,这些人出国属于是背井离乡,必然要拿到一定的补助,还有,这些人员身在国外,吃喝拉撒都要花钱,这又是一笔开销。
所以计算起来非常复杂。
“我们已经计算过了,每个五级工人的成本是每个月两百三十二块钱,这笔包含了工资、补助、住宿、还有所有的花销。”
听到这个,李铁锤想了想,在纸张上写下五百三十二的字样。
那几个干事看到这一幕,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毕竟他们现在早就适应了李铁锤的作风。
在前几天核算运输费用的时候,李铁锤竟然是按照航空运输的价格,把所有的费用都计算在内了。
部里面的领导觉得李铁锤有些过分了。
这小子怎么说?
“这叫做我有人无,他们要想用咱们的盾构机,就得按照咱们的规矩来。”
部里面的领导也没办法,只能听李铁锤的了。
其实,咱李铁锤倒不是狮子大开口。
咱们这边素来以礼待人,讲究公平交易,生怕占了邻居们的便宜,所以即使咱们独有的技术,也会只计算一个成本价。
等到后世,那帮家伙们搞到了独有技术,那一个个嘴巴张得比老虎的嘴巴都要大。
一枚螺丝钉,五百美元。
一个工程师一天的工作,三千美元,还要报销来往路费。
就算是把技术成本算进去,也有数倍的溢价。
在那个时候,人家压根不考虑什么友谊,只想着能从你身上多挣一笔钱。
咱们现在也不用跟对方客气。
一直忙碌到上午九点钟,整个核算工作总算是完成了。
李铁锤将成本报告递交到部里面后,便乘坐小轿车来到了南苑机场。
此时外事部门的同志也赶来了,见到李铁锤后,一个灰色中山装走过来,笑着跟他握手:“铁锤同志,这次约翰牛家谈判代表团的规格比较高,咱们还是应该谨慎一点。”
“一定,一定,外事没小事嘛。”李铁锤此时也正经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上午十点半,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一架飞机从天空中降落在机场跑道上。
机舱门打开,十几个身穿西装的约翰牛从机舱内走下来。
为首的那位还拎着一个拐杖,看上去腿脚有些不太好的样子。
李铁锤正犹豫着是不是该上前搀扶一把,为首的那位突然盯着他说道:“亲爱的铁锤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李铁锤上下打量对方一番,惊讶道:“约翰组长!”
倒不是李铁锤眼神差,而是现在的约翰组长比之前足足胖了一大圈,并且整个人也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约翰组长像是个技术员,浑身散发着一股子书呆子的气质。
现在的约翰组长则像是个真正的领导了。
约翰组长快步走过来,亲热的握住了李铁锤的手:“真是很久不见了。”
李铁锤跟他握了握手后,问了一个问题:“你这腿怎么了,偷情被人打断了?”
约翰组长愣了下神,才明白李铁锤的意思:“你是说我这拐杖啊,咳咳,这是绅士仗,我现在是男爵了,必须要拥有一根手杖。”
说完,他压低声音说道:“实际上,这玩意太不好用了,拎在手里面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