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的旭日仿若出嫁的新妇, 羞涩露出了半边侧颜。
逶迤清亮的滇河上, 一叶小舟正施施从河面上飘过, 船舱中,一对日月托生的男女紧紧相偎,已缠绵缱绻了整宿未休。
元昭轻轻摩挲着怀中之人的鬓角, 凑近在她娇俏的鼻尖上蜻蜓点水一吻。
虽是熟睡之状,柳溪照却闭着眼嘤嘤啜泣,不知不觉间,泪珠顺着眼角沾湿了枕在耳后的元昭臂湾。
“还疼吗?”
元昭在她耳畔低声询问, 悔不该昨夜一时纵情要了她,更自责不该失了分寸没个轻重。
循着耳畔熟悉的声音,柳溪照徐徐睁开了泪眼,语气带着几分哭腔:“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见她竟如此伤怀,元昭满目爱怜问道:“ 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 你死了”,
柳溪照边说边伸手在他脖间爱抚,泪眼朦胧:“在一个很大的宫殿里, 到处跪满了人, 你脖子上划开了一个深深的血口, 满身是血躺在冰凉的地上”。
百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 如今从她口出说出,仿佛只隔了一朝一夕。
元昭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温声安抚着:“阿照, 那只是一个噩梦, 你瞧,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紧紧依偎着他炙热的胸膛,感受着里头那颗真实跳动的心脏,柳溪照的不安和心痛却一丝未减,抑制不住泪流满面,低声呜咽:“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
抬手拭去她眼角噙着的泪珠,元昭温声抚慰:“别怕,这辈子还有下辈子,玉郎都会陪着你,生生世世你我白首不相离”。
“生生世世,白首不离?”
柳溪照应声抬起头:“可是我爹说过,人死后入地府都要过忘川河,踏过奈何桥饮下一碗孟婆汤,才能投胎转世,若是下辈子我们不记得彼此呢?”。
元昭捧着她粉嫩的小脸神色笃定:“不论轮回几世,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玉郎一定会找到你的,生生世世你都逃不掉”。
柳溪照抬手抹了一把泪:“谁说我要逃了?我只是在想,万一来世我投胎时不小心真的生做男子,你可怎么办…”。
她只是随口一问,元昭却答得煞有其事:“若你将来真的变成了男子,我便幻做女子模样去找你,总归不会让你娶别人”。
“当真?!”,
见他一脸认真,柳溪照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玉郎金口玉言天地为证,到时你可别反悔!”。
元昭低头在她额间轻吻:“天地为证,绝不反悔”。
得了他的保证,柳溪照狡诈“嘿嘿”一笑,窝回了温暖的怀抱:“得君如此,此生复何求?我柳溪照定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
难得能从她口中听到几句甜言蜜语,元昭伸手点了点她撅起的上唇,伺机问道:“既是如此,不如今日便带我回家面见岳父岳母?”。
“咳咳,突然有点饿,上岸后我要上馆子好好吃一顿”柳溪照嘴皮子一抹,立即转移了话题。
每回提到婚事,她便三言两语搪塞过去,明知她有意逃避元昭却不拆穿:“想吃什么?回去玉郎给你做”。
回想昨夜**,柳溪照埋在他胸膛上羞怯蹭了蹭:“你一宿没睡,我若是再使唤你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元昭眉眼带笑,柔声在她耳畔说道:“你如今倒会疼人”。
痒意袭来,柳溪照止不住哆嗦:“那是自然,你如今已,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疼你疼谁去?”。
闻见她语气似乎仍带着几分疲态,元昭满眼宠溺温声命令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靠岸后叫醒你”。
“恩——”
柳溪照心满意足闭上眼重回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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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河这端郎情妾意双宿双飞。
城东应天书院那头,天还未亮便有快马前来传信,一道晴天霹雳,将被窝里醉醺醺的学子们炸成了一锅乱粥。
昨夜宴至中程,柳溪照没打招呼便稀里糊涂开溜,正午归来后,她心虚地从后门溜进了书院。
一个时辰前她才和元昭在城中满香楼用过午膳,此时左手拿着包酸角糕,右手捏着张盐饼子,故意避开了众人,鬼鬼祟祟往廊房东院走去。“祭酒大人!你何时返回书院的?这半日你究竟躲到何处去了!”。
一声熟悉的喝问忽然从背后传出,柳溪照闻声回头,心虚回道:“金,金鱼兄?找我有事?”。
金瑾瑜一改往日温吞模样,急声问道:“你究竟跑到何处去了你知不知道昨夜琼花楼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想到方才途径城中时,街上似乎多了不少官兵,柳溪照应声问道:“琼花楼?出了什么事?”。
金瑾瑜放低了声线问道:“昨夜你不是夜宿在琼华楼吗?难道你不知道?杨小侯爷昨夜在琼花楼被人重伤,据说伤势十分严重,恐怕有性命之忧”。
“夜宿琼花楼?我怎么不记得有这茬?”
柳溪照顿了顿,又问:“杨显祖受了重伤?谁干的?”。
原本担心此事与祭酒大人有关,但见她似乎真的毫不知情,金瑾瑜也有些云里雾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今日一早琼花楼就被官兵重重包围了起来,据说一干人等已被排除了嫌疑,唯独昨夜伺候你的那个小琴娘不见了踪影,据推测,或许是她下的毒手…”。
“一派胡言!”,
柳溪照快声打断:“凤玲妹妹一个不会功夫的弱女子,哪能将常年习武的杨小侯爷打成重伤,再说了,凶手是谁难道杨显祖自己不知道?还查什么查问他去啊!”。
金瑾瑜面露犹豫:“这,杨小侯爷就算知道凶手是何人,恐怕也说不出口了”。
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柳溪照催促道:“什么意思?你倒是一次说清楚啊”。
金瑾瑜凑近在她耳畔说道:“也不知何人下的毒手,竟将杨小侯爷的十指拗断,还戳瞎了他的双眼割去了他的舌头,令他目不能视有口不能言,最狠的是还,还将他的命根子割了下来”。
“什么?杨显祖被,被阉了?!”柳溪照霎时惊得目瞪口呆。
四处扫顾了几眼,金瑾瑜低声说道:“千真万确!此事已经传遍了滇城,昨夜祭酒大人夜宿琼华楼,世子爷担心你遇险,一早便回城带着府兵满城寻你去了”。
原打算回来后,找魏怀泽算算昨夜诓骗自己的无赖账,闻言柳溪照撇了撇嘴:“算他魏怀泽良知尚存,还知道紧张我,既然如此,小爷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放他一马好了”。
怎知,说曹操曹操就到!
魏怀泽快步走近,一脸杀气腾腾问道:“说清楚,今日是谁要放谁一马?!”。
未等柳溪照开口,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袖角,直往廊房东院拽去,金瑾瑜爱莫能助,快步出了院子命人将祭酒大人的下落传递了出去。
将柳溪照一路拽到院角柳树林中,魏怀泽目光紧逼:“说吧,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见他如此疾言厉色,柳溪照也是一脸怒气:“我还想问你昨夜怎么回事呢!怎么金少爷说我夜宿琼花楼?”。
一早知道琼花楼出了祸事,担心柳溪照也遭了毒手,魏怀泽马不停蹄找了她半天,几乎快将整座滇城都翻了个遍。
如今见她安然无恙返回,魏怀泽虽然松了一大口气,但事关重大容不得磨磨唧唧,他咄咄逼人问道:“你真的不知情?那杨显祖受伤一事真的与你无关?”。
柳溪照挺直了腰杆回道:“我虽与杨显祖结怨颇深,巴不得为民除害早日送他归西,但再怎么说,我柳溪照也干不出割人命根子那般毒辣之事”。
想到那飞扬跋扈的杨显祖一夜之间成了太监,魏怀泽下身不禁一颤,想了想回道:“倒也是,昨夜之事的确不太像你的作风,倒像是…”。
见他似乎知道些内情,柳溪照好奇问道:“难不成,你知道是谁做的?”。
“你问这么多作甚!”担心她一时兴起再卷进祸事中,魏怀泽沉声喝止。
“记住,今后若是有人问起,你绝不能承认昨夜宴席结束后曾在琼花楼待过,切记!否则纵然你有九条命,也保不住脖子上这颗漂亮脑袋!”。
“遵命”柳溪照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魏怀泽话锋一转:“对了,你家元公子呢?”。
“他去找韩”
话说到一半,柳溪照将后半句生生咽了下去,半晌后才继续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兴许还在哪个温柔乡里呼呼大睡吧”。
魏怀泽闷哼了一声:“还装?你当真以为你们的事瞒得了我?”。
“你?你都知道什么?”
疑心他是在诈自己的话,柳溪照皱着眉头神色有些慌张。
魏怀泽搭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畔说道:“别的我未必知道多少,但我这位柳兄弟其实是柳妹妹,我倒是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