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凌烈,月色凄凉。
长安城内,锦绣繁华。
在皇宫的高丈城墙上,一位穿着大红霓裳羽衣裙的女子昂首挺胸的站在最高处。
这里可以看到古人离,亦可看到故人归。
夜色阑珊,灯火通明。
宫里巡逻的侍卫最先发现站在高处的女子,赶紧向上通传。
宫里的大总管张温茂连滚带爬的从长阶梯一路而上,看清城墙上的女子后,双脚发软的跪倒在不远的位置,远远的喊了一声:“公主!”声音极尖,如同撕破了喉咙一般。
“去叫李元盛和沈煜来见我。”
“还不快去!快去!”张温茂慌忙道,焦急地打着身边的太监。
高墙上的女子听着远处传来慌张的通报声后,嘴角微扬,翘首以待。
张温茂吩咐完后,紧盯着站在高墙边的女子,她脚下是数丈的高墙,披下的青丝随着冷风飘洒,脸上笑中尽是苦涩。
当年高高在上的公主,何等会有今日的苦涩凄惨?
是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元始一十三年,大魏有一个生来便是福星的公主,她出生那年,南北大丰收,是个瑞年,国泰民安,国运昌盛,元始皇帝亲赐封号: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深受元始皇帝喜爱,宠得福安公主恣意骄横,张扬跋扈,想要的东西,只要向元始皇帝讨要,皆会得到。
而如今,当年的福安公主却在这高高的城墙上,走投无路。
人生的转折就在她遇到沈煜的那一天。
在太子的宫殿里,那站梅树下的男子背脊挺直,双眼澄净,眉眼文雅秀气,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她对他,一见倾心。
他谈吐间典雅气质,书香气味浓郁,浑然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
沈煜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她只在太子身边看到过他几次。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福安公主有了相思病,串了相思豆,数次溜出宫,却无缘与心上人相见,便向元始皇帝提出自己的爱慕。
元始皇帝心有不舍,但福安公主一再坚持,他只好遂了她的意,下旨赐婚。
当年的婚礼有多繁华,现在的她就有多凄凉。
“公主!公主!”张温茂高声喊着她,“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该怎么跟先帝交代啊!”
她带着笑意,缓缓摇了摇头。
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她嫁给沈煜后,为了他,一手插进了朝中,深得元始皇帝的信任,干预朝政,为谁说好话,谁就升官,谁惹了她,谁就贬职。
扶太子,废乱党,立党权。
元始皇帝驾崩,太子继位。
沈煜暴露出了本性,一手遮天,掌控了她所有的权利,新皇只是傀儡。
可她愿意,只要,只要她还是沈煜的妻子……只要……
可是沈煜的良人不是她。
张温茂看见她脸上如此淡然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他老泪纵横,声泪俱下:“公主,老奴知您的苦楚,但这大魏的主人依旧是姓李,何愁没有翻身之日。”
翻身之日?
当今的皇上李元盛有多无能,她一清二楚,这大魏姓什么,不过是沈煜的一句话罢了。
张温茂跪在地上,前行了几步,背后一阵冷汗:“老奴也知道公主您在伤心,为谁伤心。一代名将战死沙场,萧将军为国捐躯,乃为志士英雄,将千古留名啊。”
她的脸上有片刻的失神。
萧将军……
男儿志气战有功,名扬四海称英雄。
可当年的萧将军却实实在在的是个街井小市里的纨绔子弟,无志无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当年两人相遇,两看生厌。
到后来,他听闻了她被赐婚的事,带着急躁与怒气冲到她面前,全然忘记身份与地位之差。
他看了她半晌,犹豫了很久,只问了她一句话:“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她没有一丝犹豫:“是!”
之后,萧将军远赴边境,征战沙场,战功赫赫。
可她知道,他当时最想问的,最想说的不是这个,但他没有问出口。
他本是多么狂妄自大,心高气傲之人啊,在她面前,却如此的小心自卑。
她回神后,红唇轻启:“他已是戴罪之人,何以称英雄?”
萧将军威名远扬,兵权在握,被新皇召回,摆了一场鸿门宴。
他远远的遥望了她一眼,便一切都明了了。
新皇傀儡政权。
她只要开口,他便举兵反贼,铲除沈煜。
可她没有。
沈煜拿她逼他交出兵权,而后治罪于他,罪名:意欲谋反。
萧将军被打入大牢,关了数月,待战事又起时,才被放出,远赴战场,再无归来之日。
高墙上的女子大笑了几声,眼角嗜着泪,她细细的低吟着:“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张温茂听得心里发怵,不明白福安公主要做什么,他细声哀求道:“公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千万不要想不开,公主!”
她浅浅的勾着嘴角,站在城墙上,晚风微凉。
“李元盛和沈煜来了吗?”她问。
“皇上的龙辇已经过了长廊口了。”张温茂跪着答,心里祈祷着皇上快点来,“沈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路途恐会耽误些时辰,但沈大人……”
“皇妹!皇妹!”张温茂话未说完,一位龙袍加身的男人也是颤颤巍巍地从长墙的远处跑来,一路喊过来。
李元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他慌张道:“福安!你要做什么?快下来快下来!”
“皇上!”张温茂哭着唤道。
“快,来人,快来人!去把公主请下来!”李元盛喊道。
她没说话,谁也不敢靠近。
“福安,你要什么?皇兄都给你,你快下来好不好?”李元盛几乎是在请求她。
张温茂擦了擦满脸的泪水,连跟着道:“是啊公主,下来吧。”
“福安!”李元盛见她没有反应,大声呵斥了一声,看她还是没有反应,软下身段,求道,“福安,皇兄求你,求你下来,你看你要是在这里跳下去了,沈煜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张温茂也用着期盼的目光投向她,她也一句话不说。
李元盛见这样不行,哆哆嗦嗦的求了半天后,跪了下来:“我求你,求你下来,福安,看在,看在我们多年的兄妹情上,你救救我,你帮帮我,啊?福安,我,我听你的,你下来。”
瞧,李元盛就是这么一个人,贪生怕死,骨子软到了极致,所以沈煜才选择了他,傀儡的最佳人选。
她将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这世上心心念念为她好的人,都死了,眼前的人,全都是为了利益而利用她。
她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她想到了沈煜的心上人,她的皇姐给她说过的一句话:“自以为聪明绝顶,实则蠢到无可救药。”
的确如此。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如果他还在,她还能坚持在他们之间斡旋,可他不在了。
那个曾经为了她成为枭雄,为了她成为罪人,为了她而……死的人,再也看不见了。
她无法再坚持下去。
现在的自己,如同一个傀儡,活着比死,更加痛苦。
耳边李元盛和张温茂的哀求声不断,她站在城墙边往外挪了挪,吓得他们惊叫连连。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沈煜喜欢的人不是她,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甚至是一点都不在乎她,留她到如今,将她日日都关在深门府邸,也不过是为了牵制萧将军。
现在,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人,根本毫无利用的价值了,他们还这么紧张做什么呢?
宫门口,一辆马车飞快的驶进了皇宫,在入宫的长墙走廊里飞奔而过。
马车里的男子握紧了拳头,面色凝重,他眼里闪过一丝急色,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望便看见了那高墙上的一抹红色,他眼神一凝,低声吼道:“快点!”
她看着远处那马车越来越近,勾了勾嘴角。
他来了。
她这一生都没有走进他的心,但她,必须要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元盛和张温茂看到沈煜的马车来了,都松了一口气。
“福安,你看,沈煜来了,快下来吧。”李元盛轻声哄道,生怕惊了她。
跟李元盛的连滚带爬相比,沈煜的身影更加从容,但他脚下却比平时的沉稳要急促了一些,他紧紧地皱着眉头。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她这是逼他来见她吗?不,他一步步离她越近,却越来越觉得快要失去她了。
她轻轻一瞥,看到了那一身白衣越来越近,今日的沈煜没有穿官服,而是在内衣外随意的披了件白袍,甚至都没有穿好,但他依旧风姿绰约,潇洒俊郎。
他今夜还在陪着另一个女人吗?或许吧。
这些对于自己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李元盛看到了她的眼神,侧头一看沈煜快到了,欣喜道:“福安,沈煜他来了,他……”
李元盛回头,那一抹红色轻飘飘地在城墙之上划出一道弧度,他的嗓子硬生生被此景给扼住了。
沈煜瞪大了眼,再也持不住自己的高傲,疯了一样冲到了城墙边,伸手连她的衣角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她如同落花一般坠落到底,耳边只有自己撕心裂肺的嘶吼。
她死在了他面前,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从此生死两隔,永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