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出言反驳,姚让先甩甩葫芦,摆手说道:“贫道刚卜了一卦,这两位妇人都是上等命格,此生福泽绵长,日后姚家是不是要借她二人一分福气,也未可知?”
姚训等人急赤白脸纷纷争辩道:“宋氏无子守寡,还不是命薄如纸?”
“那江氏已一命归西……”
姚燕笙此刻已憋得脸红筋涨,咬牙说道:“我们兄弟家事,就不劳叔伯们操心了。”
几人这才想起,姚燕笙还在席上坐着,立刻一个个低头夹菜饮酒,缄口不言了。
这一席上越发难堪起来,几个姚家人一言不发,各自在心里运气窝火。鱼羊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各自低头沉默。只有姚让倒三不着两地絮叨着:“贫道这卦象断得没错啊?”
好不容易最后一碗长寿面端了上来,柔韧弹牙的一根面,浇上鲜虾菌菇嫩炒的鸡蛋卤,明明鲜香扑鼻,几人却吃得味同嚼蜡,度日如年。
姚让一口面也没动,只顾着往嘴中灌酒,灌完了突然嘿嘿一乐,啪叽倒到了桌案上。
羊澄观鱼尺素见状同时站起,一个扶腰一个扶肩,殷勤周到地要送人回去。
姚训勉强挤出笑脸,嘱咐他们小心照应。姚燕笙余怒未消,口气虽还生硬,言辞倒是十分客气:“有劳二位兄弟了。”
姚让醉得不省人事,瘫软得好似一滩烂泥,幸亏二人一同搀扶才勉强能挪动。走出寿堂,过了两进院子,见没有什么下人走动,两人才松懈下来,长出一口气。
送姚让回了住处,羊澄观便为他宽衣盖被,又点了熏香助他安眠。妥妥帖帖安置完,走出屋门,羊澄观就见鱼尺素还站在院子里,正左右张望。
见他出来,鱼尺素不禁出言感叹道:“这院落歪歪斜斜,不南不北,倒是随了你们师徒二人的性子。”
“其实,这姚家宅院,南不是南,北不是北,乱认方位,当心误入迷途啊,鹏箫公子。”羊澄观最后一句称呼,加重了三分语气,刺得鱼尺素变了脸色,转身便要出门。
一脚刚踏出门外,鱼尺素忽然又走回几步。
就见她凑近羊澄观,低声问道:“姚家圣物原来是由妇人保管?羊兄可是修炼了妙手空空技,能做到隔空取物那一重了?”
羊澄观也将头凑了过去,轻声说道:“既然是妇人,鹏箫公子是最有心得了。”话没说完,鼻尖已蹭到鱼尺素脸上了。
鱼尺素忙退后一步,白皙面容飞了一片红云,气鼓鼓道:“歪门邪道,谁能比得上你?”言罢,立刻拂袖出了门。
一路快步疾行,走了好一阵,鱼尺素才惊觉四周陌生不已,左右房屋从未见过,自己已是迷失了路径。她只记得自己住处在府中东院,可此时竟看不出哪里是东西南北。
鱼尺素忙转身回去,打算依原路返回,不成想走了一刻,竟又回到了此处。比比头上太阳,看看屋舍南北,她估摸出正厅寿堂的方向,便顺着走了下去,谁知绕了一大圈,又走进了陌生巷道。
商陵镇是**镇,谁知这姚府竟也是**宅,鱼尺素渐渐有些心慌,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正慌乱间,就见管家带着几个强壮妇人不知从哪里拐了出来。鱼尺素赶忙上前问路,管家回说他们正要去燕子楼,一起同路过去就是。
几个妇人满手提着沉甸甸的物件,都裹得严严实实。鱼尺素看得诧异,随口问了管家两句。
管家尴尬一笑,没有答话,反而一脸关切劝起鱼尺素来,说是姚府岔路多,弯路多,平常最好不要随意闲逛,若是走岔了路,冲撞了哪一房的女眷,难免失了体面。
鱼尺素点头称是,又问起自己离席后,老寿星和寿宴的情形。官家答说是,今日老爷二公子兴致高,全都喝醉了,现下已经各自回房歇息了。
两人边聊边走,左左右右拐上几个弯,就见燕子楼远远立在前方,等再拐一个弯,鱼尺素暂时落脚的小院也映入眼帘。
在门口告别了管家,鱼尺素转身踏进了院内。等她一直走进屋里,里外察看了三圈,也没见着雪盏桃樽和月娘的身影,正疑惑间,就见三人蹑手蹑脚溜进了屋里。
鱼尺素忙问她们又做了什么好事,三人嘻嘻笑着,回说等着瞧好戏吧。
不出一刻,外面突然炸开了锅,女人尖叫男人喝骂,吵成了一锅粥。鱼尺素带着雪盏桃樽开了门,循声而去,一路就走到了燕子楼。
燕子楼前面的正门虚虚掩着,鱼尺素轻轻推开,绕过粉墙影壁,刚露出头张望,就听里头哇哇呀呀激起一片惊叫。
鱼尺素和雪盏桃樽也吓得愣在当场,定睛一瞧,姚家父子带着下人仆妇满满站了一院子,那宋氏面无血色虚虚倚在门边,唯独羊澄观一个人立在院子正中,身着赤红对襟道袍,手持宝剑,面前法坛上香炉法印、令旗灵符一应俱全。
等看清是鱼尺素等人,院子里众人才停下嘶喊,管家虽惊魂未定,也强撑着上来问道:“鹏箫公子,为何突然来到这燕子楼?”
“方才听到外面有人惊叫,鹏箫循声而来,并非有意误闯燕子楼。”鱼尺素又上前两步,向着姚诠问道:“伯父,家中可是有何异象,竟要请道士开坛做法?”
姚诠姚燕笙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桃樽在身后一声尖叫。鱼尺素回头一看,影壁后身写着鲜血淋漓一行大字,“草菅人命,必失至宝”。
雪盏又扯扯她衣袖,指着阁楼前的格扇门菱花窗给她看,上面还留着一片鲜红痕迹,许是有人擦洗过,字形已不甚清晰,但隐隐约约还能辨得出是“害我性命,血债血偿”八个大字。
姚诠见她看了个清楚明白,也不再隐瞒,一时间老泪纵横起来,哭诉道:“鹏箫侄儿啊,姚家家门不幸,无缘无故竟不知惹了什么脏东西,闹得家宅不宁。”
姚燕笙忙在旁边递上巾帕,姚诠擦了几滴眼泪,又继续说道:“先前不跟你说,也是怕你平白受惊。幸好你二叔是道门中人,做场法事驱散它便是。”
“不知二叔的弟子法力如何?”宋氏突然插嘴说话,声音幽冷凄寒,听得人寒毛直竖,“早前有人横死燕子楼,冤魂一直徘徊不去,我早就见过。如今又添上惨死的月娘……”
姚诠顿时面色涨红如猪肝,厉声骂道:“住口!当家人说话,岂有你妇道人家多嘴多舌的份儿?”随即示意左右:“还不快送少奶奶进屋休息。”
两个强壮妇人忙走上前,一左一右搀着宋氏进了阁楼。管家瞧着姚诠眼色,又挥退了其他下人仆妇。
等众人离去,姚诠脸上挤出一丝干笑,向着羊澄观说道:“贤侄,这燕子楼煞气太重,此前一直关照姚家的牛道长又出门云游去了。为免闪失,还是把你师父请过来做法吧。”
羊澄观微微一笑,清声回道:“师父这场大醉怕是要睡到明日了。而且,师父再三叮嘱,他早年已起了重誓,平生不再踏进这燕子楼,倘若有天进了燕子楼,必是他化骨成灰之时。澄观虽不肖妄为,断不能坏了师父的誓言。”
姚诠姚燕笙一听,虽强自镇定,脸上却早显出几分难堪神色。
羊澄观挽个剑花,泰然自若地继续说道:“澄观不才,驱邪治鬼的科仪倒也认真学过。不过,做法前,我还须先知晓这其中原委。不知这血债,是谁的债?”
姚诠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道:“燕笙妻子前几日刚刚故去……她向来性子乖戾,疑心又重……”
“至宝又是何物?”
还没等姚诠支吾出几个字,姚燕笙抢先回道:“那是族中圣物,前几日也遗失了,就在这燕子楼里,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羊澄观持剑肃立,但笑不语。
姚燕笙还要再说上几句,瞧了眼姚诠的阴沉脸色,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成想,鱼尺素突然插话道:“族中圣物,为何鹏箫竟一无所知?”
见姚诠目光闪躲,鱼尺素又接着说道:“鹏箫倒听父亲提起过,家中祖传一本菜谱,名曰《元圣珍录》,由历代长媳保管……”
话没说完,姚诠已面色涨红勃然大怒道:“什么菜谱!姚谏竟敢这样教导子女?《元圣珍录》是姚氏一族立家的根本,有此圣物在,姚家才得商元圣庇佑,绵延传世九十余代人。姚谏数典忘祖,日后有什么面目去见历代先人?”
鱼尺素忙上前领罪道:“鹏箫出言莽撞,唐突圣物了。”
姚诠却怒不可遏,继续训斥道:“姚家人自当固守乡土,离了根本,都敢亵渎商元圣了。”他疾言厉色咆哮如雷,听得姚燕笙在一旁也哆嗦起来。
羊澄观独个儿风淡云轻,徐徐说道:“既然圣物遗失,本该合力寻找,何必为一句无心之言自家内讧呢?”
轻飘飘一句话,倒是镇住了姚老爷的雷霆大怒。
姚燕笙因而问道:“澄观兄弟通晓法术,可否算出来这圣物的去处?”
羊澄观正色道:“既是圣物,必然厌恶血光,它无故消失,也许是与邪灵血债有关。”
姚氏父子闻言对视一眼,又各自低头沉默不语。
鱼尺素眉头微蹙,忧心忡忡说道:“孟子云,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现今家中邪灵侵扰、家宅不宁,不如号令全家上下广行善事,化戾气为祥和,万万不可再伤无辜性命。”
姚诠沉吟片刻,收了种种心绪,沉声道:“你们小辈无须操心,我自有打算。澄观侄儿,你先施法驱邪吧。”
羊澄观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多言,屏气凝神开始施法。就见他先是唱赞吟偈,踱着方步环绕院中一圈,随后化了符、念了咒,最后叩首拜了一拜。他举止动作一板一眼、方正有度,看得姚氏父子心悦诚服,越发敬佩起来。
一时法事结束,姚氏父子全是千恩万谢,连声问他要何法酬,被羊澄观一一摆手回绝,只说了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喝过腊八粥了吗?甜不甜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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