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姚府早早关门闭户,熄了各房各室的灯笼蜡烛。整座府宅一片寂静漆黑,只有燕子楼前面的醮坛上,北斗七星灯明明暗暗,随风摇荡。
遵照姚老爷指示,待到卯时之后,天色蒙蒙透出亮光,才有人敢出门走动。
雪盏桃樽也起了身,刚倒了热水,正要侍候鱼尺素洗漱,就听见接二连三几声凄厉尖叫,两人跑到院子里侧耳一听,又是从燕子楼传来的。
鱼尺素收拾齐整,忙赶去燕子楼,就见门里门外已站了不少人。姚燕笙立在门口,正神色焦躁地和管家说着什么。
看见鱼尺素过来,姚燕笙忙收敛神情,拱手说道:“燕子楼频频出事,又连累鹏箫兄弟受惊了。”听他声音嘶哑凄切,想来是连日煎熬一直不曾松懈过。
鱼尺素诧异道:“是又出了什么异象么?昨日不是已请道门中人打醮做法了么?”
管家连叹几声,压低嗓音说道:“谁说不是呢?可谁成想,昨夜那邪灵又来,搅乱了法坛,还留得到处是血手印、血脚印……”
话没说完,管家忽然住了口,顺他眼神看过去,原来是姚诠姚老爷颤巍巍走了过来,只过了一夜,姚老爷好似苍老了许多,走起路来旁边还得一个老家人搀着,显见这几日他一直也不曾好过。
姚燕笙叫了声父亲,赶忙过去搀他。鱼尺素和管家跟在姚老爷后面,进了燕子楼的院门。
果然昨日的醮坛一片狼藉,灯烛被打翻在地,符纸烧了一半,地上杂乱地印着几个血脚印,墙上一串血掌印汇成鲜血淋漓一个杀字,淡淡的血腥味儿还在弥漫,满院子的阴森诡异,看得人毛骨悚然。
姚老爷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才定神说道:“她人呢?”
半躲在廊柱后的妇人哆哆嗦嗦回道:“少奶奶吓着了,害了急症,头上滚烫滚烫的,一时迷糊一时清醒的。”
“派人去请大夫了吗?”姚燕笙刚追问一句,就听姚老爷斥责道:“请什么大夫?家中如此狼藉,怎好叫外人看见?”
他又转而吼那妇人:“昨夜是睡死了吗?听没听见看见是什么东西在作妖?”
妇人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没有,一夜也没听见有响声。”
姚老爷恨恨骂了句:“一个个都不中用!”
见妇人嘴中嗫喏,似是还有话要说,姚老爷又骂道:“有事要报就报,扭扭捏捏做什么样子。”
妇人缩着脖颈,结结巴巴说道:“少奶奶,醒,醒着时,直喊亲爹亲妈,哭着要见,要见亲家老爷一面。”
眼见姚老爷脸上怒气更盛,管家忙出来劝解:“贺寿的宾客们早就离府了,亲家老爷怕是从商陵镇都走出几十里地了。”
姚燕笙也察言观色,喝道:“还磨蹭什么,快进去照顾少奶奶。”
妇人道了个万福,哆哆嗦嗦退进了楼里。
姚老爷按下怒气,环视一周,突然老泪纵横起来:“灾星随行,家门不幸啊。”几人见状纷纷上前劝解,姚老爷哭了好一阵才止了眼泪。
姚燕笙说道:“昨日澄观兄布阵做法,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才让邪灵重又猖狂起来。他虽追随二叔,但毕竟不是正经出家人……”
话没说完,就听一个声音冷冷说道:“我在家修道不假,可身上法术也着实不假。”
众人回头,就见羊澄观身着赤红对襟法衣,正站在门槛外面。
姚燕笙赶忙上前赔罪:“是兄弟我口无遮拦,澄观兄莫要怪罪。”
羊澄观没回话,只嘴角微微一笑,眼中却不见笑意。
姚诠姚老爷卸下之前的架子,上前一步,恳切问道:“澄观侄儿,昨日事事全都依你指示而办,为何这邪灵不但不走,反而变本加厉了?”
羊澄观又是一笑,却仍不回话。
鱼尺素狐疑道:“是不是有人误解了规矩,无意间坏了法术?”
姚老爷闻言脸色就是一变,旁边姚燕笙也垂头沉默下来。
羊澄观这才开口说道:“不行善事,就算神仙亲临也是枉然。看这邪灵如此执着,怕是与府中有前债未了。”
“是了,地牢中还关着……”姚燕笙刚说了几个字,便被姚老爷喝道:“住口,不要胡乱扯些没影子的事!”
“看来是澄观道行不够,无力回天。既然如此,澄观避让贤路就是。”说罢,羊澄观竟然利落地拂袖而去了。
“澄观兄弟莫急,澄观兄弟……”姚燕笙急喊着追了出去。
姚老爷立在醮坛之中岿然不动,沉着脸色,好似威势仍在,只是右手却止不住的轻抖。
鱼尺素不忍道:“伯父喊鹏箫一声侄儿,既然是一家人,鹏箫就敞开直言,家中可真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了?”
姚老爷这才卸了心防,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鹏箫侄儿,你是晓得的,我们姚家素来仁义,根本无意去害无辜性命。地牢所关之人,不是我们故意难为他,实在是他身上牵扯着我们姚氏一族的气脉。”
鱼尺素又追问道:“那他与这作祟的邪灵又有何关联?”
姚老爷摆摆手道:“丑事一桩,不提也罢。”
鱼尺素劝道:“但也不可放任那邪灵为祸家中。依鹏箫之见,凡事总有个调和折中的办法,不如再请道长做个法,听那邪灵所求为何,与它彻底做个了断。”
姚老爷沉思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姚燕笙和管家去了姚让的院子,又是下跪,又是痛哭,求了半晌,姚让半句回应也没有,只举着葫芦,往嘴中灌酒。姚燕笙哭累了,瞧着姚让也没了动静,起身一看,他竟已醉倒在榻上。
不得已,羊澄观又身披道袍被请回了燕子楼。姚老爷坐镇院中,一句澄观侄儿主事,便任由他调配人手钱物。
等法坛重新设好,一切香烛令旗都各就各位,就到了晚间。
到了时辰,羊澄观便开坛做法,又是唱赞吟偈,环绕法坛,只是眼尖耳利的,都看出唱词步法不同前次的模样。
最后念了咒,羊澄观剑插符纸,朗声问道:“这位冤亲债主,你徘徊不去,到底所为何事?”
就见符纸上,渐渐现出血红字形。旁边下人胆小的已心胆俱裂,吓晕了过去。胆大的踮脚去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放人。”
羊澄观点点头,另取一张符纸,又念了几句咒,才回道:“因那人与姚家还有纠葛未了,故而才不得自由。”
新的符纸上又现出两个红字来:“还书。”
姚老爷一见,不顾法事未完,就冲过去嘶声喊道:“你还书,姚家就立刻放人。”
就见香烛扑扑簌簌,随风跳跃几下,一切又都寂静下来。
姚老爷左寻右找,不见什么新的动静,转头去看羊澄观,羊澄观却摇摇头:“它已退去,再多言也无益了。”
姚老爷又急吼吼追问:“那,那,书到底是还,还是不还?”
羊澄观还是摇摇头,却是一句话也没回。
姚燕笙环视一周,貌似还心有余悸,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退去,那邪灵今夜不会再来侵扰了吧?”
羊澄观背起手,望着头顶朗月疏星,悠悠说道:“它想来就来想去便去,澄观无能,约束不了它。”
姚燕笙一时计上心头,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多派些下人小厮在燕子楼前守夜,想来人多阳气旺,它也不敢作怪。”
羊澄观一听便摇头摆手,谆谆告诫道:“此物凶邪,若是非要以硬碰硬,怕是要再生祸端。依我看,连楼中的少夫人,也该迁居别处。”
姚燕笙忙接口说道:“正是,大嫂一病不起,早该挪去别处静养。”
没成想,姚老爷迎头又是一顿呵斥:“胡说什么?这邪灵就是从她手中盗取了宝物,说不准和她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牵扯,若她去了别的院子,把这邪灵也带过去,岂不是害了别人。”
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吼得姚燕笙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一句。
姚老爷由人搀着,刚走出院门,又停下嘱咐姚燕笙和管家下人殷勤些,好生送羊澄观回去。
路过鱼尺素的小院,羊澄观突然停下脚步,说一直觉得此处地理奇特,看上去好似与燕子楼前的道路合围成反弓煞气,如若属实,便是堪舆上的大凶之兆。
姚燕笙和管家听得毛骨悚然,忙求羊澄观再仔细探查,看看有没有破解之道。
羊澄观倒是一派从容,不急不慌地说道:“不必急在一时,今日天色已晚,我先进去瞧瞧屋舍格局,也许能化解煞气。明日带了罗盘、鲁班尺,我再来细细察看。”
两人一听就要跟着进院子,羊澄观又转身拦住二人:“现在戌时已到,既是姚家人,又无法术傍身,切莫随意出门走动,你们还是回去关门闭户早早安歇吧。”
送走了两人,一进院子,鱼尺素便忍不住拆台:“又是煞气,又是凶兆,羊兄信口雌黄,只为饱口腹之欲,不怕张天师哪天来问罪吗?”
羊澄观眼中满盈笑意,嬉笑道:“如若口腹之欲都不得满足,岂不是枉走了人世间一遭?”
鱼尺素轻哼一声,抬步进了堂屋。羊澄观嘻嘻笑着,跟在后面。
雪盏桃樽见他们回来,忙道辛苦辛苦,这个烹茶,那个添香,殷勤侍候起来。
羊澄观坐下便问起月娘,又问今日食单。
雪盏桃樽听得乐弯了腰,笑他堂堂丰乐楼少东,也有馋他人吃食的时候。
笑完了,雪盏才正色答道:“今日没人送新鲜鸡豚过来,厨下瞧着只有咸肉和鱼鲞,别的就是新杀的兔肉,月娘也不许我们插手,不知她要谋划些什么?”
正说着,就见月娘端着一汤盆走了进来。桃樽第一个赶过去帮她摆到桌案上,细瞅了一眼,嘟囔了一句:“咸肉豆腐汤啊。”
月娘又气又笑,回道:“是咸肉豆腐汤,不过里头还有顶新鲜的河蚌,院子里小水缸养着的。”
雪盏一听也凑过去瞧:“这道菜在家里倒是没吃过。”
月娘忙拉住两人,劝道:“两位小祖宗,先去跟我端菜盛饭,可好?”
三人去了一刻,回来桌案上便摆出了出几道荤素菜。正中间正是那道河蚌咸肉豆腐汤,旁边围着鱼鲞蒸蛋、香酥兔丁、五香兔头,另有素鸡素鸭素鱼丸,一看就是姚家人送来的。
羊澄观先咂了一口汤,回味许久,才叹道:“咸有咸香,鲜有鲜味,天下菜蔬如果都有此际遇,才算是得了善终。”
看他故作夸张,桌上几人都忍俊不禁,掩口笑了出来。鱼尺素不笑不言,只伸手又盛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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