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樽一听,立刻辩解道:“院墙外无遮无拦的,谁不是随意来去啊?”
姚燕笙摇摇头,说道:“这独门小院墙根处有一块青石,踩上去恰好适合翻墙越户,蠢笨如燕笙,不花多少力气就翻进了院子。偏偏更巧的是,青石上边一尺高的地方,竟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血手印。”
雪盏惊叫一声:“天哪,莫非是那邪灵昨夜也过来我们院子了。”
姚燕笙冷冷一笑,说道:“邪灵在燕子楼来去自由,偏偏进这处院子要攀上青石去翻墙么?”
鱼尺素张嘴正要分辩,还没出声就听羊澄观扑哧一笑,继而说道:“依燕笙公子所说,此处院落的确可疑。只不过,澄观百思不得其解,听说鹏箫公子远从京城而来,一不知前因后果,二不识家中方位,就是想兴风作浪恐怕也无处着手。况且如此煞费苦心精心布局,闹得家中老幼人心惶惶,于他到底有何益处?”
鱼尺素接口说道:“鹏箫也想知道。”
姚燕笙这才抬头看向鱼尺素,只见他眼中冒火,愤愤言道:“一百年前,你我先祖为争《元圣珍录》反目成仇,你家一支才远迁京城。如今,有人借无辜逝者兴风作浪,句句不离《元圣珍录》,你说是何居心?”
话音刚落,厢房中跳出一个身影,冲他喊道:“无辜逝者四个字,你哪里配提?”
那人影青布短衫黑面洒鞋,一副粗使小厮打扮,脸上却白净秀气,正是乔装改扮的江月娘。
姚燕笙看了个分明,活活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问道:“你,你是月娘?”
江月娘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咬牙说道:“正是我,江,月,娘。”
姚燕笙抖抖索索嗫喏道:“我,我方才里外检视一遍,分明一个人都没有,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月娘呵呵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是从地府出来,专为讨债索命而来?”
姚燕笙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回头一看,鱼羊几人还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又低头瞧见月娘脚下的影子,才回过神来:“你,你没死?”
月娘恨恨道:“我若是轻易就死了,岂不便宜你们这些恶人了?”
姚燕笙恍然大悟道:“是你在背后作怪!明明是你不守妇道红杏出墙,才遭家法处置,既然逃得生天,不自去逃命,还敢回来作恶!”
月娘一听,恨意更浓,立刻就要挽袖上去撕打他,幸得雪盏桃樽眼明手快,伸手拦住了。
就听月娘又气又恨,切齿骂道:“你不要含血喷人!当年是你们姚家串通官府逼我进门,强拆了我与樟富哥的姻缘。我嫁不嫁你姚燕笙,心中眼中也只有一个樟富哥。我俩情投意合,敢作敢当。不像你这个伪君子,心里爱慕自家嫂子爱得要死,只敢偷拿了钥匙,天天去燕子楼下偷看人家,跟人家说句话还要打上借书看的名头……”
刚站起来的姚燕笙气得浑身发抖,也骂道:“你,你,这村野泼妇。大嫂哪里对不起你,她平日里待你亲如姐妹,还教你读书认字,你竟然从我这偷钥匙偷书,专为害她名誉。如今她被吓得一病不起,你竟然毫不愧疚,江月娘,你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月娘气势不减,回骂道:“你心疼自家嫂子,我樟富哥关在地牢里还不知生死呢?你们姚家专会些阴狠毒辣的手段,我樟富哥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呢?我不设局诓你们,你们怎么肯放他出来!”
姚燕笙张嘴还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旁边几人围看了半天,才理明白这里头的原委曲折,不由得暗暗咋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两人。
月娘气都不喘,指着姚燕笙鼻尖窝囊废、软骨头的骂个不停,又骂姚老爷心狠手辣、人面兽心。
雪盏桃樽见她越骂怒气越盛,只怕她声嘶力竭招来过路的下人,忙劝她压下怒火,先想想日后的对策。
两人话没说完,就听外面有仆妇呼喊:“来人呐!大少奶奶不好了!”
姚燕笙一听,拔腿就冲向门外,叫住边哭喊边小跑的仆妇,吼她无故号什么丧气话。
仆妇惊恐万状,回道:“大少奶奶快没气息了。”
姚燕笙立时怒目圆睁,骂道:“休得胡言!请大夫治病就是,胡乱喊什么?”
鱼尺素又问道:“你且缓缓,将大少奶奶的状况明明白白道来。”
仆妇抽抽搭搭说道:“大少奶奶连烧了两天,一直水米不进,只不停乱说胡话。刚才我们下去烧水,预备为她擦身,等一回来,才发觉大少奶奶突然不喊不叫,连气息也时有时没有了。我们就赶紧跑出来喊人救命。”
姚燕笙一听,抬脚便要去踹那仆妇:“一定是你们趋炎附势,照顾不周。”
羊澄观忙拦住劝道:“燕笙公子,下人怠慢以后惩戒就是,现在延医请药最最要紧。”
姚燕笙一听连连点头,慌不迭地往外跑,边跑边喊请大夫。嘱咐完仆妇回去好生照顾宋氏,鱼羊二人才起身去追姚燕笙。
没走出多远,就看见管家急匆匆赶来,听姚燕笙慌慌张张颠三倒四地说清事由,立刻自告奋勇出门去找大夫。
看管家一路小跑着远去,姚燕笙才稍稍安心,转身又赶去燕子楼。
直到了门口,姚燕笙才刹住脚步。望望楼上紧闭的菱花窗,他一只脚刚迈进门槛,便像被定了身般停住不动。鱼尺素直接扯他袖子,要拽他进去,却被姚燕笙躲了过去。就见他收回前脚,口中念念有词:“非礼勿动,非礼勿动。”
鱼尺素看得眉头微蹙,还想再拉他一把,却被羊澄观拦住。看羊澄观一脸正色,摇了摇头,鱼尺素才拂袖作罢。
于是三人便齐齐站在门外等候。姚燕笙又是焦急又是慌张,口中不断嘟嘟囔囔,一会儿念阿弥陀佛,一会儿求无量天尊。
只是管家和大夫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姚燕笙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地不见停下。
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见管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姚燕笙忙迎上去,连问几句大夫,大夫呢。
管家顿了两下,才喘匀了气,回道:“大夫,大夫,被老爷碰见,给打发回去了。”
姚燕笙登时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鱼尺素羊澄观在旁边也听得目瞪口呆。鱼尺素第一个回过神来,拽着姚燕笙衣袖就往外走:“走吧,去找伯父,求个通融。”
姚燕笙才如梦方醒,连连点头:“对,对,去求求父亲。”说罢便拔腿狂奔起来。
等鱼尺素羊澄观赶到姚家正房,姚燕笙正垂头跪在地上。
姚老爷拄着拐杖,立在门前台阶上,脸色铁青,大声喝骂:“她本来就是不祥之身,自打进门,招来的只有灾祸。如果她就此脱了这五浊世间,带去那作祟的邪灵,挣来个贞节牌坊,才是她的福气造化。”
姚燕笙只低头听着,等他骂够了喘气,便重重磕了一头,喃喃自语道:“求父亲救她一命。”
姚老爷拐杖也重重一锤,转身便进了屋内,一时又听他连喊几声管家,管家应了声,就听他吩咐道:“二公子着了疯魔,拉他回去灌碗宁神汤。”
管家犹犹豫豫,不敢动作。姚老爷在屋里咳嗽两声,骂道:“管家你老眼昏花,是分不清如今当家的是谁了么?”
管家这才一步步挪到姚燕笙跟前,央求道:“二公子,起来吧。”
姚燕笙犹若未闻,反而弯腰又磕了一头,管家被吓得弹跳起来,只得喊了几个仆役,架他离了正房大院。
听着姚燕笙呼喊越来越远,鱼尺素和羊澄观对视一眼,各自思忖着如何开口。
忽然姚老爷又喊道:“两位贤侄,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进来喝盏茶吧。”
见他相邀,两人也不犹豫,径直进屋落了座。刚坐定,就听姚老爷端起威严,冷冷说道:“两位贤侄回家几日,老朽一直不曾得闲,但总想着与你们好生话话家常。今日邀二位过来是为喝茶,聊聊家常闲事,无关杂事莫要提起。”
说罢,他才斜倚回榻上,换了柔和语气,问起两人家事。
聊了几句,姚老爷又说道:“难得两位贤侄回了趟家,本该早早预备家宴,为二位接风。谁知竟一直拖到现在,今日必得好好补上。”
他续了口茶,接着说道:“之前请来祝寿的梨园班子,一折子戏也没唱过,白白在后头小院里住着,今日叫他们都开嗓唱起来,庆贺我们一家团圆。”
听他一番言辞,鱼尺素只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禁不住胸内气血翻涌。忽然后面衣襟微动,她余光一扫,是羊澄观在暗暗提醒。
鱼尺素明白此刻不该针尖对麦芒,当场驳了姚诠面子,只得拼命按下种种心绪。
旁边羊澄观一直满脸陪笑,殷勤回道:“一切但听伯父安排。既饱口福,又饱眼福,我们小辈求之不得。”
鱼尺素跟着喊了声是,姚诠紧皱的眉头才略略放松下来。
快到晚间,下人一一回来报信,请姚让的说,二爷沉醉未醒,请姚燕笙的说,二公子还在哭号。
姚老爷阴沉着脸骂了句:“不成器!”就直接入席坐了首座。鱼羊二人默默跟着,低头分坐两边,所谓家宴就这样开了席。
这桌筵席直接设在曲廊花厅,两边绿槐高柳吹送暖香新风,前头高高戏台上传来悠扬丝竹声。可惜陪侍在姚老爷两侧,良辰美景也让人如坐针毡。
筵席和之前形制相似,先上来的是四个手碟,碟子一落桌,戏台上咿咿呀呀戏文就开了场。今日的主菜是松鼠鱼,香酥鸡,炸肝尖,炸春卷,道道炸得透骨,脆得有劲,不过虽然有海米冻粉、姜汁脆藕来清口,还是遮不住嘴里重重的粘腻肥厚。
虽然心怀不满,鱼羊二人也不敢多言,只随着姚老爷眼神动作,时夸时赞。姚老爷虽未病愈,此刻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就见他夹了一筷子八宝豆腐,刚放嘴里嚼了两下,突然大喝一声:“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