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声音,进了门,就见灶台边坐着一个挺拔身影,麻布衣,短打扮,摇着蒲扇在看火,灶台上的大锅里咕嘟咕嘟煮着鸡骨汤。
听见有人声,那人歪头看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见是鱼尺素走进来,他不由笑道:“今日走运,来了宋玉潘安给我做杂役。”
妇人听他拿鱼尺素打趣,忙叮嘱道:“小成哥,这几位是小寨主请来专做豆腐羹的,你千万不要冒冒失失地怠慢了人家。”
他没回话,只眼波盈盈笑着去瞧鱼尺素。
妇人又转头向鱼尺素交待:“小成哥现下专管给寨子里上上下下烧饭,厨房里有不清楚的事情,尽管问他就是。再晚些时候,半大小子们做完活计,就过来帮手。”
鱼尺素点头称是,又拱手施礼道谢。
妇人絮叨了片刻,说起前日小王寨主带回来豆腐羹,人人都觉得吃来滋味好,有几个不懂事的,为争抢一口差点打了起来,今日务必要多做一些。
鱼尺素和雪盏桃樽一直恭敬听着,不时点头回应。她啰嗦了小半日,等亲自把野鸡关到鸡笼里,才起身离开。
“人过双溪寨,必然有一劫。”灶台边那人轻摇蒲扇,嬉笑道,“长庆楼公子不幸被虏走,竟然被指派来做豆腐羹。”
桃樽当即出言顶了回去:“比不得丰乐楼少东,竟然在匪窝里纡尊降贵做了烧火小厮。”
雪盏跟在后头又添油加醋:“还被人改了名姓,叫什么小成哥,羊家先祖听到了怕是要气活过来。”
原来那灶台前看火的,正是丰乐楼羊澄观。听了雪盏桃樽的奚落,他不但没恼,反而捧腹大笑起来,手中的蒲扇差点甩了出去。
雪盏桃樽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鱼尺素冷眼看他们几个狂笑不止,过了片刻,才淡淡问道:“豆腐在哪里?”
桃樽一听便眉头紧皱:“不会还是先前从阿齐姑娘那里搬来的豆腐吧。放到现在,怕是早馊了。”
羊澄观笑吟吟说道:“不要小瞧马贼,马贼也有马贼的道行。”他指指外面,“院子东北角的盖子下是个地窖,存着冬天取的冰块。豆腐从一送来,便冰在里头。”
依他所说,雪盏桃樽找着了地窖,里头冰寒彻骨,杂七杂八地摆了不少篮子箱子。二人好生翻弄了一阵,才找着豆腐箱子。吭哧吭哧搬出来,翻检闻嗅了好久,两人异口同声道:“冻结实了。”
羊澄观一直坐在灶台前没起过身,此刻倒像三军统帅般,蒲扇一指,说道:“既然冻成了冻豆腐,若做豆腐羹怕难成真味,倒不如浓油赤酱做个红烧豆腐。”
雪盏撇嘴奚落道:“豆腐羹变烧豆腐,那小成哥觉得,一心想吃豆腐羹的马贼是喜出望外,还是大发雷霆?”
羊澄观依旧笑眼眯眯,回道“若豆腐羹尝到嘴里变成了酸豆腐,雪盏姑娘觉得大小两位寨主会如何处置呢?”
话音未落,雪盏桃樽二人一个白眼,一个撅嘴。
鱼尺素倒是一派从容,向着二人吩咐道:“从来只有看菜下锅,没有凭空乱做的道理。你们且去化冻备料吧。”
言罢又对羊澄观客气道:“有劳羊兄了,等下还须仰仗羊兄灶上的高汤。”
羊澄观摇摇蒲扇,笑得越发神秘莫测:“不必客气。澄观倒是先有一事相求,有劳两位姑娘帮忙劈些细柴来。”
雪盏桃樽看看鱼尺素神色,便起身出了门。桃樽在后头磨蹭着,小声抱怨道:“酒楼公子做了烧火小厮,倒是越发尊贵起来了。”
羊澄观也不恼怒,扶着灶台边缓缓地站了起来,踉跄一步走到锅边,说道:“该添柴了。”
鱼尺素这才看到他右腿上竟绑着着夹板,不由低声惊呼了一句。
桃樽也吓了一跳,忙问道:“可是那小王寨主下手伤了人?”
“羊某流年不利啊,”羊澄观拿蒲扇拍拍头,沮丧道:“几日前,一场新雨后,我本想上山采些野菌尝个鲜,谁知竟一脚踏进了这双溪寨的埋伏中。”
桃樽诧异道:“所以抓你来做厨工?”
羊澄观摇摇蒲扇,叹了口气道:“羊某身无长物,哪里值得马贼惦记?可怜小黑跟着我也掉进了陷阱,那奸狠马贼竟要宰了它吃肉,幸而羊某灵机一动,自告奋勇拿鱼肉和豆腐做了锅赛螃蟹,才换了它一条小命。”
鱼尺素思索片刻,才想到小黑是哪个,一个忍不住,掩嘴偷笑了两下。
桃樽一头雾水,追问道:“小黑是谁?”
羊澄观一本正经道:“有何可笑之处?小黑虽是灰驴,就不能叫小黑么?”
桃樽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小黑公子定是起名僭越等级,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羊澄观双眼笑意盈盈,说道:“羊某虽不才,游历西域倒是见识过马肉如何烟熏,鱼公子的白马膘肥体壮年岁刚好,做成熏肉肉厚香浓,想来一定合那马贼的口味。”
“有我在这儿,你休要打阿白的主意!”桃樽立时鼓起两腮,气咻咻吼道。
鱼尺素抬手按住她:“且去帮帮雪盏吧。”
看羊澄观兀自摇着蒲扇,乐得笑不自禁,桃樽哼了一声,气鼓鼓转身出了门。
羊澄观笑意未收,眨眨一双桃花眼,问向鱼尺素:“鱼小姐来这双溪寨,到底所为何事?”
鱼尺素瞧他一眼,淡淡说道:“姚道长高徒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言罢便径自去清点各色材料,留羊澄观在后面笑得不能自已。
方才雪盏桃樽已搜罗了一阵,只寻着几个野笋和几味家常调料,不禁暗叹了一口气,鱼尺素按了按豆腐,见冰还没化好,值得先拿野笋去切。
羊澄观在后面拖着伤腿走来走去,她回头一望,羊澄观眼波盈盈投来一个笑容,鱼尺素又转头专心去切菜。
不多会儿,就见羊澄观端了个海碗过来,里头装着冒尖儿的白皮鸡蛋。
过了会儿,又一个瓷盆递过来,装着新杀的鲜鱼两尾。接着,又是两碟子野菌,一个黑不溜秋,一个乳白发黄。
鱼尺素忍不住调侃道:“才入夏,羊兄就积粮预备过冬么?”
“身在贼窝,几口吃食转个身就不见了,不得不防啊。”羊澄观方才走动太多,此刻显得有些吃力,斜倚在墙边微微喘气。
雪盏桃樽一人抱着一捆细柴走了进来,看见案子上多出几样东西,不由得拍掌雀跃起来。鱼尺素一个眼神拦住她们,嘱咐她们去添火熬汤。
看雪盏端了凳子递到羊澄观面前,鱼尺素才转身接着去切那野笋。
此刻厨房里闷热得像是蒸笼,雪盏桃樽两个叽叽喳喳凑头在火灶边添火,鱼尺素利利落落地站砧板前收拾菜蔬。
羊澄观独自坐在小凳上,轻摇蒲扇,笑意微微,凝神看着三人,满屋里倒是颇有几分安静祥和的气氛。
忽然,外边老远传来一阵呼哨声,一声高过一声,接着又是几人放肆大笑,听得人心惊肉跳。
雪盏桃樽不提防被吓得一哆嗦,鱼尺素也被惊得菜刀一偏,抬头一看,羊澄观已先立起来,堵在门口。
就见外面三五个半大不大的后生,一人抱着一筐青菜,打打闹闹地走进了院子,吵嚷道:“小成哥,有什么吃的,给我们垫补垫补!”
羊澄观笑眼眯眯,回道:“今日小成哥有了称心的帮手,你们就在院子里择菜洗菜吧。”
几个后生筐子一摔,跳着脚就要上来寻他晦气。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在云南吃过当地一种半散养的猪肉,特别脆,好吃得不行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