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木溪没料到兄长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愣了一刻,随即捂脸放声大哭起来。
旁边鱼尺素看得也是心头一跳,正要出言劝慰,王石溪倒是先开了口:“当年不是阿齐一碗豆花糖水,你我早饿死在路边了。日后若是再对她出言不逊,你就天天锁屋里绣花吧。”
王木溪一听这话,又吓得打了个嗝,哭声也骤然停了。
雪盏桃樽心想,难怪那阿齐对着这双溪寨的混世魔王也浑身硬气,原来还有这番曲折。
就听王石溪接着呵斥道:“还不快回去睡觉,明日继续去绣香包。”
王木溪擦了把眼泪,鼓了鼓腮,终是一声不吭,噘着嘴点了点头。
他又冲那高壮妇人冷冷吩咐道:“小姨,看好她。”
妇人还未来得及答话,女童已哇一声吓哭了。妇人赶紧一边抱紧孩子,一边拽着王木溪走了。
王石溪冷眼盯着,直到她们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了,才回头扫了鱼尺素一眼,随即转身走进了茫茫夜色。
那目光冷似冰霜,雪盏桃樽被瞧得汗毛倒竖,又兼远处女童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时远时近地飘荡回来,在夜色中更添了几分诡异悚然。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齐齐看向鱼尺素。
鱼尺素刚要开口讲话,就被两个守门大汉打断了:“还不进去,待会招来野狼,吃了你们!”
雪盏桃樽白了他们一眼,腹诽道:“吃也先吃看门狗。”两人面上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只静静地搀着鱼尺素回了院子。
是夜,三人紧闭门户,一夜无话。
第二日,雪盏桃樽一早就坐在院子里,面对着面,一个唉声一个叹气。
“今日不会又被关一天吧。”
“关起来不怕,没吃没喝才难熬。”
说罢,两个人又异口同声深叹一口气,脸皱得像新采的苦瓜。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有人砸门,两人忙起身去看。
门一开,冲进来一个大汉,一手提刀,一手拎着个食盒。那大汉眼如铜铃,虬髯如戟,端的一副凶神恶煞相。
一进门,他将食盒一把扣到桃樽身上,劈头盖脸喝道:“快吃,吃完了去做豆腐羹。”
桃樽立时无名火起,和他对骂道:“小爷我不想吃就不吃,不想做就不做,哪里轮得到你来指使!”
“进了双溪寨还当自己是公子哥儿,是脖子痒了想掉脑袋不成!”大汉怒目圆睁,刀一提就架到了桃樽脖颈上。
雪盏急得去掐那大汉手臂,桃樽还兀自嘴硬:“小爷不怕掉脑袋,你这等凶贼哪配吃我家豆腐羹!”
大汉气得胡子都抖了三抖,手上一使劲就要去割桃樽的脖颈。千钧一发间,那大汉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手中尖刀便裂成两半,再定睛一瞧,鱼尺素握着一把锋利匕首,那骇人刀刃正冲着自己心口。
大汉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几个弱鸡似的公子哥儿,下手竟又狠又准,手上还有削铁如泥的兵器。
他正要开口喊人,鱼尺素却收了匕首,做了个揖,恭恭敬敬言道:“鱼某莽撞,这位兄弟莫怪罪。我们上山就是为下厨而来的。小王寨主有何吩咐,这位兄弟好好交待便是,何必动刀使枪?”
见对面公子哥儿忽然客气起来,那大汉倒有些措手不及,手中的半截刀颤了两下,才吼道:“罗里吧嗦,娘们一样,有饭快吃。”说罢,挥了挥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门一关,桃樽就掀了食盒的盖子:“不知道今天送的是什么糕饼?”
见她心急火燎的样子,雪盏忍不住揶揄几句:“生死攸关,还记着吃食,真真当得起不忘本分四个字。”
桃樽头也不抬,回道:“刀枪剑戟有什么可怕的,没的吃才是真要命。”
这下,连鱼尺素也被逗得扑哧一乐。
桃樽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眼神一直盯着食盒一眼不眨。笑声未完,忽听她又咦了一声,随后自食盒里端出一盘烧麦来。
鱼尺素和雪盏一瞧,那烧麦顶犹如新蕊绽放,好似桃花一般的形状,中心还包着一只整虾。
雪盏不由得失声叫了一句:“桃花烧麦?!”
鱼尺素脸上也变了颜色。
原来这桃花烧麦不同别个,与鱼羊两家渊源甚深。当年鱼丁和羊未两位先祖在小市镇上做饮食营生时,主食点心专卖桃花烧麦和元宝馄饨这两样。后来因缘际会,两人去京城建了丰乐长庆楼,渐渐不卖这些寻常点心了。
但两家家中每逢节庆日子,都要全家一起吃些烧麦馄饨,为的是感念先人创业艰辛。没想到,今日在这匪窝贼窟里,竟能见到家传的桃花烧麦。
桃樽起身取了碟子,夹起一个,递给了鱼尺素。
入口一尝,这烧麦的滋味果然熟悉不已。猪肉剁蓉做的馅儿心,另加了爽口的灌汤,咬一口便肉汁四溢,隐约带着一丝虾肉的鲜甜海味。
吃完一个,她倒收了惊愕,淡然品评道:“这点心与桃花烧麦像了九分,可惜鲜虾不是新出水的,终究差了一分。”
雪盏桃樽跟着吃了起来,越吃却越难淡定。
“可这模样,这制法,分明像足了桃花烧麦。”
“不错。别说鲜虾,这里穷山恶水的,便是寻常食材也及不上我们家里,这厨工还能做出九分相像来。难道……”
鱼尺素摆摆手,止住了二人的猜测,问道:“今日有什么汤水?”
桃樽又从食盒里抱出一个双耳罐,打开一瞧,里面装着淮山枸杞瘦肉粥,熬得细糯鲜香,与那烧麦刚好是一对良配。
雪盏分盛出三碗,三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地喝了粥吃了烧麦。
正收拾碗筷时,外面又有人咣咣砸门,来者还是那虬髯大汉,身后跟着三五个人,个个金刚怒目气势汹汹。
鱼尺素空扫一眼,毫无惧色,淡定自若地道了句:“鱼某不知贵府厨下在何处,有劳兄弟带路。”
虬髯大汉浑身的煞气打在了棉花上,无端泄了一半气势,就见他握紧手中那把断刀,指着鱼尺素鼻子,喝骂道:“少假模假样地装相,老实去烧火做饭!”
言罢,打个响指,几个大汉将鱼尺素三人团团围住,那虬髯大汉断刀一甩,领头向外走去。
几人不由分说,上来便要推搡鱼尺素,雪盏桃樽怒火中烧,乌眼鸡似的要拼命挡回去,鱼尺素倒摆摆手,自己先一步跟上了虬髯大汉。
出了门,外面只见四周青山苍翠,放眼望去,一无屋舍,二无道路,竟不知虬髯大汉带路要向何处而去。
眼看前面一处密林,虬髯大汉不管不顾,就往里头冲。鱼尺素毫不犹豫,径直跟了进去。雪盏桃樽缀在后头,心里不禁有些打鼓,此处荒山野岭,倒是杀人越货的上佳去处。
进了林子,大汉回头吆喝道:“都老实跟着,招子放亮点,乱走乱动的,小心丢了性命!”
明明已日上三竿,林子却幽深静谧暗不见光,大汉一喊,惊得头顶枝头乱晃,扑棱棱飞起几只鸟兽,更让雪盏桃樽心头添了几分慌乱。
两人正心神不安间,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飘过,倏地落到斜前方。那黑影刚一落地,哗啦啦犹如雷动般,降下一片石头雨。
雪盏桃樽顿时吓得尖叫起来,等旁边大汉举刀喊了声闭嘴,两人才把惊叫堵回了嗓子里。鱼尺素见状,忙回头握住两人的手按了一按,才叫二人安心了几分。
那虬髯大汉自去前头黑影处,捡了个东西回来。就见他抬手晃了晃,嘎嘎笑了两声,说道:“正好回去添个菜。”
林子里昏暗无光,后面几人睁大眼睛,才模模糊糊辨认清楚,他手里提着的是只七彩长翎的野鸡,想来是误闯陷阱,被砸死过去。
见识了陷阱的厉害,鱼尺素三人更加了万倍小心,紧跟着那虬髯大汉,亦步亦趋小步向前挪着。
三人只觉得走了许久,才见着前头有些光亮,又紧走几步,终于出了这幽暗老林。
此刻,脚下现出一条泥石小路,还是虬髯大汉开道,几人顺着小路就势而下,走到一处山坳,前面忽然豁然开朗,就见一片屋舍出现在眼前,想来便是那双溪寨的真身了。
略走近些,三人才瞧清了双溪寨的模样,大小屋舍均聚拢在一处,最外头围着一人多高的石墙,每隔二三百步,还立着高高的岗亭,有人影蹲在里头警戒看守。
走到石墙尽头一处小门,门前有人把守,虬髯大汉对了几句切口,那把守才开门放人进去。
见这双溪寨守得固若金汤,鱼尺素心中不免慨叹一番,王氏兄妹果然有些谋略手段,难怪官府攻打不下,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波动。
进了双溪寨,景象却全然变了。寨中屋舍大都是黄泥草苔夯成的土坯房子,一处赛一处低矮破落。家家户户的铺陈倒是秩序井然,门前各有菜地田圃,不停有妇人出入劳作。
虬髯大汉一路向前,走到一处门户紧闭的黄泥房子前,停了脚步,上前紧敲三下,慢敲三下,门才缓缓打开。
开门的正是昨日见过的高壮妇人,见了鱼尺素,忙殷勤道:“公子来了。”
虬髯大汉眼睛一瞪,高声骂道:“妇道人家,乱献什么好。快领他们去厨房。”
妇人剜了他一眼,转头又热络道:“公子,请这边走。”
大汉跟上来,将野鸡递到妇人手里,又喝道:“盯牢了,不要让他们乱走。”
妇人也不答话,提着野鸡只上前殷勤领路,不停叮嘱些小心脚下的话。
黄泥房子难见什么格局,只一处院子套着一处,走了两进,便有袭人暖香扑鼻而来,雪盏桃樽鼻子一嗅,立时笑眯了眼睛:“这是在吊鸡骨高汤呀,双溪寨吃食上当真讲究。”
妇人脸上一红,羞愧道:“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哪里懂得这些,都是前几日新来的大厨操持的。”
说话间,就听里头有人高声喊道:“洗菜刷锅的,都去哪儿了?”
声音轻佻浪荡,鱼尺素几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熟悉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烧麦到处都有,好像各个地方的烧麦连样子都不一样,北方牛肉羊肉烧麦比较多,广东的干蒸烧麦,江南的糯米烧麦,不过都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