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鱼尺素接了扇子道了谢坐下,她又言道:“厨房正在预备饭食,现下庄子里只有些乡野粗食,羊公子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提前采买肉蔬,姑娘莫见怪。”
鱼尺素又是连声道谢。
羊澄观乜斜着眼睛,笑嘻嘻道:“我来罗嫂子这里,只等着吃湖边新下的茭白,清清灵灵炒了,一想就让人口水四溢啊。”
罗大嫂也笑道:“知道你来,早叫人去采了。”
两人又闲聊些旧事杂务。过了一阵,罗大嫂又疑惑道:“怎的其他几位姑娘都,也不出来吃茶呢?”
鱼尺素答说:“她们昨夜受惊不小,此刻还未平复,想来是不愿见人。”
罗大嫂点头道:“可是呢,昨夜那雷打得是震天响,我还瞧见有个火球嗖的从天上落了下来,不知道烧到了哪里去。”
雪盏桃樽忙跟着附和起来,三人聊得甚是投机。最后桃樽干脆说道:“待会儿饭菜也别忙着摆桌,盛出来些,我们给几位小姐送过去就是。”罗大嫂也点头应下。
没多久,就见一仆妇来报说午膳备好了,罗大嫂喊羊澄观领人入座用饭,又忙领着雪盏桃樽去盛食盒送饭。
饭桌前只剩鱼羊二人,撷锦阁历劫一场,此刻逃得生天,两人竟一时相对无言。
直到有仆妇端了几样碗碟过来,二人才回过神来。
就见那仆妇先举着一盘炒茭白放到了羊澄观面前,笑道:“羊公子,这茭白还是按你以前吩咐做的,可要多吃些。”
羊澄观瞧着鱼尺素面色,递来一个眼神。鱼尺素安然不动,静待那仆妇慢慢摆桌。
除了清炒茭白,其他几样也都是乡野风味,蒜头葱白爆炒鳝段,鲜肉香菇做芯儿的煎酿豆腐,正中间摆了一大海碗炖鱼,想是熬到了火候,瞧着酱汁浓厚,闻着香味扑鼻,最后还留下一小坛子米酒。
待那仆妇下去,羊澄观眼波盈盈,笑道:“乡下地方,不讲究礼数,鱼小姐莫见怪。”
鱼尺素故意板着脸,提筷夹了茭白,才说道:“尝尝羊公子惦念的茭白,也不枉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吃上一口饭。”
羊澄观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给二人都斟了半碗米酒,言道:“这茭白是庄子后边湖里长的,只拿香干、火腿切丝清炒,最是新鲜可口。离了这庄子,即便一样的食材一样的料理法,味道也要差上三分。”
鱼尺素一尝,果然清鲜脆生,叫人入口难忘。
那米酒入了肠胃,也端的熨帖舒服。可惜此刻还是正午,又兼余事未了,二人也不敢放开畅饮,只浅尝了几口佐餐而已。
二人吃了好一会儿,雪盏桃樽才擦着汗进来,说是日头太大,又晒得厉害,送食盒跑了几趟折腾得全身是汗。
羊澄观忙道:“辛苦,辛苦,二位快坐下落汗,小生伺候二位用膳。”说着,又拿碗给她二人盛饭舀鱼汤。
雪盏桃樽看看鱼尺素面色,随即坐下,不客气地接了碗。二人想是饿极了,直接鱼肉鱼汤泡饭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二人才回过神来,桃樽先疑惑道:“咦?这鱼汤里竟是杂烩,大鱼小鱼都有。”
羊澄观笑道:“这是地道农家吃法,鱼从湖里一网捞出来,不论大小品类,只合在一锅里炖,别有一番鲜美醇厚的滋味。”
雪盏吃得停不下嘴,跟着道:“正是,正是,你瞧,这小鱼熬得都脱骨了,鱼肉化进了鱼汤,所以才这般滋味浓厚。”
等二人狼吞虎咽吃完,罗大嫂正好进了,领着两个仆妇过来利索收拾了,又劝他们几人各自回去歇息,避一避外头的炎炎烈日。
有罗大嫂这般殷勤照应,庄子里虽简陋住着倒还惬意。如此过了两日,葛兹芳带着众女子终于出了门。
在堂屋寻着饮茶闲聊的鱼羊二人,葛兹芳先领着人行了礼,坐到一边却不言语。
还是羊澄观起头问道:“不知几位小姐今后有何打算?这里虽僻静,却离梧陵城不远,不是长久栖身之地。”
葛兹芳正要开口,却被最边上梅花仙子抢了先,就听她冷冷说道:“逃出那吃人的地方,日后自然各走各的桥,各行各的路。”
其他几人立时惊慌起来,纷纷看向葛兹芳。
葛兹芳痛心疾首道:“此话说来轻巧,我们几人中,有谁能寻得到容身之所?出入撷锦阁,你我已是红颜祸水,试问谁敢回家给亲人招惹祸端?”
话音未落,已有人轻轻啜泣起来。鱼尺素正要开口,被羊澄观一个眼神止住。
“到了如此境地,生路得自己寻,世上还有谁能指望不成?”梅花仙子丢下冷冰冰几句话,起身离了堂屋。
顿时满屋一片寂静,半天无人出声。
桃樽因在撷锦阁受了几人些许照拂,终是按捺不住,快言快语道:“莫大的天下,哪里不能安家?别处去不得,不如随我们回京城……”
羊澄观忙一阵咳嗽打断了她,随后才说道:“几位身遭不幸,着实令人怜惜。澄观曾偶然识得一位陆道姑,她心怀慈悲,虽到耳顺之年,仍一心救苦救难。如今她正在百里之外的石耳山上修行,如几位小姐能过得山上清苦日子,可前去投靠于她。我愿修书一封,讲明几位遭遇。”
几人又是齐刷刷看向葛兹芳,葛兹芳低头沉吟许久,勉强笑道:“公子不避嫌疑,为我等真心谋划,小女子感激不尽。不过我们还须商议商议,主意要各位姑娘自己来拿。”
羊澄观也笑道:“那是自然。只是撷锦阁一事还未彻底了解,这庄子又离梧陵城不远,故而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望几位小姐早做决断。”
第二日天光未亮,罗大嫂已领着仆妇小厮忙活起来。待众人起来,院子里已搭起大棚,张挂上牛郎织女画像。
雪盏桃樽见着不禁一跃而起,喜道:“今日可是七夕了。”二人乐颠颠晃到后院,见几名仆妇正清洗收拾瓜果,小厮们穿梭往来预备酒饼,她二人挽起袖子也要上前帮忙,却被罗大嫂喊住:“这些人在呢,哪里劳动你们下手。”
就见她掏出两个泥孩儿,笑道:“姑娘们拿去玩耍吧,你们也快到婚配年纪了,可要早日觅得良人开花结果啊。”
二人只嘻嘻哈哈地浑闹,罗大嫂看她们一心只想把玩手中泥孩儿,也不再赘言啰嗦,正要转身去忙,忽又想起一事,叮嘱道:“不要玩得收不住心,千万记得过会儿还要投针乞巧呢。”
雪盏桃樽忙不迭应声点头,回说必然斋戒沐浴只等乞巧。
用过早饭,罗大嫂已上门来请,说是备好了水碗银针,只等着几位小姐来桐荫下丢巧针了。
鱼尺素早听雪盏桃樽报了信,已盛装打扮起来,她特地新换上一身杏黄御仙花锦地襦裙,又戴上花冠披帛,比起此前的清冷疏淡,更多了几分亲柔秀美,任是罗大嫂也一时看呆了眼。
就听鱼尺素柔声谢道:“我们本是叨扰借住,竟还劳烦大嫂特意为我们过节。”
罗大嫂爽朗一笑,回道:“姑娘客气了,七夕佳节一年只一次的好日子,哪里能让它随随便便过去,咱们乡下地方,比不得城里还有乞巧楼乞巧市,不过搭棚乞巧遥拜牛郎织女,自己乐乐罢了。”
跟罗大嫂边走边聊,行至庭院中的乞巧棚,就见羊澄观早已到了,他人还穿着往日的旧衣,浑不似过节的模样,此刻正矮身去瞧桌案上的水碗。
除了葛兹芳,只来了石榴桂花三五位仙子,每个人皆是头簪金珠,身着华衣,虽面上愁容未消,但也应着节景带了几分笑颜。
葛兹芳望着羊澄观背影还未回神,雪盏桃樽已嚷嚷着快些投巧针。
罗大嫂忙喊几人各挑一只水碗,又奉上银针盒,随每人捡挑。
雪盏桃樽急吼吼先丢了针下到水碗里去,谁成想一个针影粗如棒槌,一个弯曲不成形,二人一看,都撅嘴立在旁边不言语了。
几名仙子倒百般谨慎,平定心神后才轻轻下针,倒有两人针影直直立起,那桂花仙子试探几次,终是放手投进水碗,就见那银针轻摆几下,映出水底悠悠云影,旁观的无不拍手喝彩,连声赞她今日乞到巧了。
葛兹芳鱼尺素二人最后才投,鱼尺素毫不犹豫,手一沉便稳稳丢了下去,碗中随即缓缓映出一团影子,瞧着似是花团锦簇的模样,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静静看她投完,葛兹芳又凝聚心神,小心翼翼投了银针,就见清水微荡,带出一团瑞兽模样的影子,此刻连鱼尺素也不禁拍掌喝彩,称她当是今日乞巧魁首。
见众人称赞,葛兹芳面上也泛起淡淡笑意。
罗大嫂着人收了水碗银针,又说晚间酒宴务必请人人都来,等半月升空后要焚香礼拜牛郎织女星。众人都点头应下。
到了晚间,鱼尺素和雪盏桃樽刚落座,就见众仙子三三两两结伴前来,连梅花仙子也缀在后头,走走停停跟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古代七夕是乞巧节,正经情人节得算是元宵节。不信你看欧阳修这首诗: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