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到齐,罗大嫂招呼酒菜齐上,雪盏桃樽左拉右拽也请她入席,唬得罗大嫂赶忙逃了出去,雪盏桃樽也追着离了酒宴。
自逃出撷锦阁,十一人第一次围坐一桌,一时间竟相对无言。沉寂片刻后,葛兹芳先举杯道:“你我身遭不幸,终有机会逃得生天,又一处围坐过节,也算难得的缘分,自当举杯共饮三杯。”其余几人闻言点头称是,纷纷举杯连饮三次。
隐隐有了些酒意后,众人才撇了矜持,三三两两地小声说起话来,鱼尺素本与她们来往甚少,此刻只默不作声,闷头吃菜。
见面前刚好是一道狮子头,鱼尺素也不多想,夹起一个随便咬了下去。谁知一口入肚,心中不禁暗暗叫绝。
这圆子瞧来毛茸茸似是狮子头,没想到竟是净鱼蓉制成的丸子,偏偏清淡鱼香里又有些许肉香,极是鲜甜。她又夹起一个仔细端详,才发觉鱼丸外面裹的是炸过的皮肚丝,怪不得滑嫩里还多了几丝嚼劲儿。
鱼尺素将席上菜式逐一尝过,发觉道道菜都极见功夫,干脆更是不听不看,只管自己品菜。
不多会儿,罗大嫂满面春风,端着一硕大盘子走了进来,笑道:“今日难得过节,请几位小姐尝尝我家厨工的看家本领。”
席上众人顿时好奇不已,不由得齐齐抬头望了过去。
等那盘子一落了桌案,其中几人却目光一暗,心道,不过一烧猪肉而已,还用草绳捆了一捆,更显出一股粗陋乡野气。往常在撷锦阁,玉盘珍馐她们不知见过几许,哪里把这寻常吃食放在眼里。
葛兹芳先起身道了声谢,客气道:“这样一方大肉,烧煮不易,有劳厨工,有劳大嫂了。”其余众仙子才跟着一一都道了谢。
见那方肉红亮酥烂,不同一般,鱼尺素却知晓其中必有玄机,不由问道:“大嫂,不知方肉是炖煮了几个时辰,才得了这琥珀一般的好颜色?”
罗大嫂一边剪掉草绳,一边笑着答道:“在陶缸中足足焖烧了四个时辰呢。”
鱼尺素立时起了兴致:“陶缸?这样做法倒是稀奇,尺素定要好生尝尝。”言罢,第一个提筷去夹。
就见那肉已如凝冻琼浆,轻轻一碰便撕扯下一块来。一入口,顿时觉得浓郁肉香化在了唇齿间,鱼尺素立时惊道:“陶缸中一焖,竟醇香至此!”
其余几人见她连声赞叹,才勉强伸筷取了一小口,谁知一尝,竟吃得停不下来。
一时宴饮完毕,雪盏桃樽又来报信,说是乞巧棚下已设案陈供,请诸位姑娘过去。
进了庭院,正中长案上香炉银烛已摆放整齐,供着茶酒糕饼和时新瓜果。
见鱼尺素过来,罗大嫂上来便拉住她,说时辰已到,请她上前焚香祭拜。鱼尺素忙谦让道:“尺素还不知该祷念些什么,请诸位姑娘先拜即是。”
众人也踟蹰不前,都看向葛兹芳。葛兹芳也客客气气推辞一番。
梅花仙子本立在最外头,听她们推来让去不禁气闷,干脆站出来说道:“既然都客气,那小女子就承让占个头名吧。”随即捻了三根香,就着银烛点燃,朝向半弯新月拜了一拜便转身又站了回去。
见她干净利索祭拜完,众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也跟着一个接一个焚香祷念,鱼尺素一直候在旁边,最后才上前祭拜。
罗大嫂此刻又招呼她们来乞巧棚里吃酒闲坐,桌上也是供案上那几样果品,莲蓬、白藕、红菱,全都嫩生生水灵灵的,还有油面糖蜜做的巧果,茄瓜蟹虾个个惟妙惟肖。
雪盏桃樽和罗大嫂也一起坐了过来,三个人插科打诨,时不时还扮个丑学那笨媳妇穿针引线,逗得众人花枝乱颤笑个不停,也跟着讲起旧日见闻来。
乞巧棚里谈兴正浓,不妨天上一片乌云飘来,竟滴滴答答下起了雨。又闲坐一会儿,凉风阵阵袭来,吹散了夏夜溽热,众人渐渐抵受不住,只得散了席各自回去。
葛兹芳出了庭院,忽见远处时明时暗亮着一盏灯笼,定睛一瞧,是羊澄观斜倚在廊边,正一手执壶,一手举酒盅,正独自饮酒。
她忙上前行礼,说道:“前两日刚立了秋,夜雨已有些寒凉,公子小心莫要受了寒。”她酒意未退,此刻低眉垂眼双颊微红,更显出几分丰艳秾丽来。
羊澄观只望着廊外细雨淋漓,问道:“兹芳姑娘可拿定主意了?”
葛兹芳被问得一愣,回过神来,面红耳赤道:“今日七夕,姐妹们难得松懈心情玩乐一晚,请公子再容我们商议商议。”
羊澄观点点头,手中把玩酒盅许久,才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见他不再言语,葛兹芳又行一礼,默默转身而去。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起来,葛兹芳梳洗停当便出了门。
除了庄子不远,便是水田一望无际。前头一处茅草亭里,罗大嫂正和鱼羊二人不知说些什么。
走近了才听到鱼尺素俏声说道:“我家庄子外水田里的稻花蟹,七月里可没有这样大。”
“小姐这样的金贵人,以前也进过水田?”听着像是罗大嫂在问话。
鱼尺素轻笑道:“何止进水田,往年住在庄子上时,我也是成天里爬树摘果子,田间钓螃蟹的。”
一阵爽朗大笑后,才听见羊澄观边笑边说:“也像如今一样,端着一张冷脸去摘果子么?”
鱼尺素还没答话,就看见葛兹芳款款行来。
她进了草亭,逐一行了礼,瞧了瞧羊澄观,随后只静坐一旁,闭口不言。
鱼尺素瞧她神色哀戚,心内揣度一番,开口道:“大嫂,这几日我们吃的茭白长在何处?可否带我去瞧瞧?”
罗大嫂忙点头答应,起身便去带路。鱼尺素轻扫羊澄观一眼,跟着罗大嫂出了草亭。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不见了踪影。
葛兹芳静坐草亭,凝望水田上布谷时落时飞,半天也不开口。
羊澄观无奈先问道:“兹芳姑娘,各位姑娘可有了抉择。”
闻言葛兹芳神情越发凄婉哀怨,幽幽说道:“我们便只有深山做道姑一条路了么?”
“听闻姑娘是官宦人家出身,撷锦阁必对姑娘家人有所忌惮,若姑娘能平安回家,自然是……”
他话未讲完,那边厢葛兹芳两行清泪已然滴了下来,就听她哽咽道:“其他几位姑娘进撷锦阁或是被花言巧语诓来的,或是畏于强权被逼迫而来。唯有我,我那利欲熏心的父亲为攀附权贵,反求着连海平将我收进了撷锦阁。别人或许有家可回,兹芳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此言一出,羊澄观也是一惊,看她掩面哀泣,有心宽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葛兹芳说完,自己手拿丝帕拭去眼泪,向羊澄观哀求道:“兹芳无处可去,愿天涯海角追随公子,一生为奴为婢。”
羊澄观叹了口气,沉声道:“我本一江湖浪荡子,所谓京城世家子弟不过是拿来诓外人的虚名罢了,澄观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管它明日愁不愁,哪里值得姑娘追随?”
葛兹芳没有回话,只眼神似水,脉脉无语看着他。羊澄观却扭了头,望向田间沉甸甸垂了头的稻谷。
过了半晌,葛兹芳突然轻笑一声,说道:“多亏公子搭救,我与几位姐妹才离了那火坑,兹芳实不该再妄求其他。明日我们已约好启程前去南望山,兹芳先向公子辞行了。”
言罢她毕恭毕敬行了一个万福礼,随即飘然而去。
羊澄观捡了几根茅草,丢进水田里,去逗那左右穿游的稻花鱼,又过了片刻,才慢慢踱步回了庄子。
还没走到门口,就见鱼尺素一人独立在梧荫下,望着地上斑驳光影出神。
看羊澄观过来,影子挡了地上光影,鱼尺素幽幽说道:“方才那牡丹仙子黯然垂泪进了庄子,绝色女子愁云惨淡,便是草木鸟兽也跟着感怀心伤啊。”
闻言,羊澄观只轻轻一笑。
鱼尺素又道:“怪道你和那郑拂交好,两人都是一般冷心冷情。”
羊澄观难得收了嬉笑神情,肃然道:“世事皆有因果,冷情未必是真无心,滥情多会害人。”
鱼尺素轻哼一声,低声道:“偏你左右有理。”
第二日一早,雪盏桃樽正盛粥摆菜侍候鱼羊二人吃早饭。一小盆白粥熬得软绵嫩滑,配的火腿脆笋干煸雪菜,毛豆香干清炒榨菜,外加一小碟跳水腌制的爽口萝卜条。虽是清粥小菜,吃着倒有些滋味。
二人正吃着,罗大嫂忽然慌慌张张来报信,说是那几位落难小姐正赶马车要出门。
羊澄观笑道:“大嫂莫急,她们在庄子里歇脚几日,此时是要回家了。”
罗大嫂瞧瞧鱼尺素,诧异道:“这是一下子都走了。”
鱼尺素道:“我和几位姑娘只是路上偶遇,本不是同行人,不过今日我们也要走了,多谢大嫂这几日悉心照料。”
罗大嫂笑得合不拢嘴,摆手道:“哪里?哪里?这庄子偏僻,除了管家每年过来清点账目收成,少爷带着羊公子和几位朋友偶然来小住一两日,每常都是我们老几个和佃户们闲过活,来了新客,庄子倒热闹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鱼肉裹猪皮肚做的丸子,有焖烧了八个小时的酥肉,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