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恰好行至前朝故都繁华地,在城外已见处处金碧楼台绿水逶迤,正正是风景佳丽地,更胜他处一筹。
进了城,但见街头巷尾人烟浩穰,民户铺席鳞次栉比,繁华气象丝毫不逊于京城,尤其茶坊酒肆旗幡招展,烟花柳巷萧鼓喧空,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几人觅得一处客栈,安置下行李马匹,雪盏桃樽立时追问羊澄观旧都的名吃特产。
羊澄观眼眉一挑,瞧向鱼尺素,佯怒道:“二位姑娘,可是受命来拷问澄观了?”
鱼尺素视若不见,随手捡起一本书斜倚着凭几翻看起来。
雪盏桃樽嘻嘻笑道:“我们往日被拘在家中,见识短少,旧都风物只听过他人从旁转述,从未有机缘亲眼见识,故而来向羊公子讨教。”
羊澄观无奈笑道:“问到澄观,澄观无非也是转述而已,二位不如街上走一遭,哪里宾客盈门,哪里不就是名产?”
见他云山雾罩不肯言明,雪盏桃樽又去盘问店中伙计,伙计回说是内城朱雀门里白衣巷中最多食店酒楼。等红日稍斜,几人便出了客栈大门,直奔朱雀门而去。
进了朱雀门,暖风和着酒香肉香迎面而来,嗅着味道,几人毫不费力便寻着了白衣巷。此刻还不到饭点,巷子里已是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几人一家一家看过去,各家都敞开了铺面,各味吃食皆堆在档口,卖薄脆蒸酥的,对面挂的是风鸡腊鸭,甜酱瓜茄罐子右边摆着油浸鱼鲞,街上连米酒铺子烧酒灶头也一应俱全,只是不见京城丰乐长庆楼一般的巍峨酒楼。
走了半道街,忽然被人墙堵住了前路,几人仔细一打量,才发觉是铺子门口有人站了长队。雪盏桃樽见状激动不已,立时挤到前头去打探究竟,不多会儿,便大汗淋漓挤了回来。
桃樽掏出帕子边擦汗边兴奋道:“原来前头排了两队,分别要买两家的鸭子,这两家铺子是面对面的近邻,此刻正热火朝天打擂台呢。”
雪盏又另去旁边香饮摊子,买了两碗冰雪甘草汤才回来,一碗递给桃樽,一碗自己一饮而尽,然后才擦擦嘴,缓缓道:“听食客说,这两家一个卖盐水鸭,一个卖板鸭,乃是多年的冤家对头,凡事都要争个你先我后。听说今日一家老板贺生辰,买鸭子送下水,另一家生怕被抢了风头,也附送卤货,所以才围了这许多人。”
鱼尺素蹙眉道:“这一闹,倒不知该尝哪家了。”
羊澄观哈哈一笑,扯着她袖子向前走道:“两家都尝就是了,说不定各擅胜场呢。”
没走两步,忽听人群中有女子尖声骂道:“有人好的不学,偏学那东施效颦。”话音未落,就听人群中一阵哄笑。
随即,一女子回骂道:“天下规矩都你定的不成?许你送鸭肝鸭胗鸭肠,就不许我送鸭头鸭翅鸭舌头。”观者又有人大叫一声好,领着众人拍掌喝起彩来。
听见争吵声,羊澄观扯着鱼尺素快走了两步,也不去人后排队,径直大喇喇闯进人群中央。旁人见着,纷纷侧目而视,有那脾气暴躁的,忍不住撸袖子要与他理论。
“羊公子!”谁承想两边都传出一声高喊,紧接着两名女子,同时冲了出来,推搡开鱼尺素,一左一右拽住了羊澄观。
本来怒气冲冲的食客,此时瞧得目瞪口呆,本到嘴边的喝骂都咽了回去。
“二位故人近来可好啊?”羊澄观不动声色拂开二女子,抬手作了一揖。
二女子争先抢后说道:“天气炎热,公子快些进店里避避吧,杨梅水香糖水都备着呢。”
羊澄观刚抬起左手,右边女子便猛力一拽,右手一动,左边女子又拼死扯了回去,害他疼得龇牙咧嘴道:“你们是来讨债索命的不成?”
二人这才住了手,乌眼鸡似的瞪着对方。
见状,羊澄观无奈道:“看你两家都是宾客盈门,澄观就不来叨扰了,我与几位好友暂住城南云来客栈,二位如若有了空闲,过来叙叙旧便是。”言罢,忙扯着鱼尺素离了这是非地。
回了客栈,雪盏桃樽拿羊澄观打趣个不停,笑他面上风流不羁却消受不得齐人之福。羊澄观也不辩解,把路上买回的雪泡豆儿水、药木瓜分盛好,推到二人面前,问道:“二位姐姐说了半日,还不口渴么?”
一句话将雪盏桃樽噎了回去,二人抬头去瞧鱼尺素,见她面色微沉,赶忙住了嘴,一个端木瓜给鱼尺素,一个把豆儿水推回给羊澄观。
羊澄观吃着豆儿水,偷眼去瞧鱼尺素,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只低头吃木瓜,眼波一转忽然道:“旧都人生来豪爽好客,朋友来访总是盛情相待。”
鱼尺素吃完木瓜,才慢悠悠回了一句:“正是,盛情难却,羊公子笑纳了吧。”
羊澄观正要回话,就听门外有伙计来敲门,说是有客到访。将人请进来,赫然进来的竟是方才那两名女子。
此刻鱼尺素几人才瞧清楚,二人皆是二十来岁模样,一个穿红一个着绿,都是一般的窄袖襦衫,连发髻上都插了一模一样的药玉发簪。
羊澄观见是她二人,忙道:“你们姐妹得空了?”
二人互白一眼,那红衣女子先阴阳怪气道:“不同父不同母,我常翎儿哪里敢胡乱认人做姐姐?”
绿衣女子更是牙尖嘴利,回敬道:“常眉儿无才无德,教导不得便宜妹妹。”
眼看二人又要当场吵闹起来,鱼尺素起身道:“在下不打搅羊兄会客,先告退了。”
羊澄观忙拦住她,又打断那二女子道:“二位上门来所为何事?”
二人这才作罢,又争先恐后将自己手中拎着的食盒递上来。两个食盒打开,都是一模一样双层的八宝攒盒,第一层各摆了一只鸭子,一个红亮酥脆,一个皮白肉嫩,第二层几个格子里是鸭头、鸭颈、鸭心、鸭脖、鸭胗等各味鸭件。
羊澄观一瞧,笑得前仰后合:“看来我这只羊要改狐狸脾性,一天少说吃上两只鸭。”
二女子笑道:“公子别怪我们夸海口,旧都鸭肴甲天下,而这城中这头一等就属白衣巷老常记。”
桃樽嘴快多问了一句:“两只鸭子都是老常记的么?”
二女子一听,立时涨红了脸,异口同声道:“我家才是正宗祖传老常记。”
二人互瞪一眼,那穿红的常翎儿气恼道:“我家才是祖爷爷嫡传手艺,其余都是旁支冒名顶替。”
着绿的常眉儿立时嘲讽道:“专出败家子的人家,败光了家业典卖了铺面,还有脸说嫡传?”
雪盏忙打断二人,赔笑道:“二位姐姐,羊公子已饿得头昏眼花了,快些摆菜吃饭吧。”
常家二姐妹闻言收了怒气,迅疾变出一张谄笑脸,道:“正是,正是,晚些鸭子要凉了。”
二人都自带了砧板菜刀,啪啪几下将鸭子斩件装盘。雪盏桃樽早去隔壁酒楼订了几味菜肴,此刻酒楼伙计也敲门送了进来。
看伙计一一摆了桌,几道小食是桂花糯米藕,五香状元豆,如意回卤干,主菜是菱角焖小排,水芹炒腊肉,外加清灵灵一道腐乳汁鸡毛菜。
鱼尺素向雪盏桃樽点点头,心道:“吃食性味以本乡本土风味为最佳,这几味菜虽简便,倒样样随了故都气韵。”
常家姐妹抢着将鸭子鸭件摆在桌案中央,常翎儿先道:“这只桂花鸭是我亲手煮成的,比平常更花了十分心思,如今虽未到桂花季,翎儿自觉肉内已煮出了桂花香,公子不妨给评断评断。”
那常眉儿也不甘示弱,傲气道:“公子瞧瞧我这红汤老卤,眉儿敢夸下海口,满城都抵不过这汤汁的一个鲜字。”
羊澄观一听忙招呼鱼尺素几人:“快下筷尝尝。”
早候在一旁口水涟涟的雪盏桃樽,此刻得了吩咐,赶忙下筷。一个夹了块桂花鸭,一个取了块烤鸭肉。
羊澄观一听忙招呼鱼尺素几人:“快下筷尝尝。”
早候在一旁口水涟涟的雪盏桃樽,此刻得了吩咐,赶忙下筷。一个夹了块桂花鸭,一个取了块烤鸭肉。
待三两下吃完,雪盏桃樽都不由得连声赞叹,一个说皮嫩骨香,一个说汁醇肉嫩。
鱼羊二人一一尝过,也频频点头。那常家二姐妹这才卸了剑拔弩张之势,鱼尺素请她二人入座,二人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另有一坛子雪泡梅花酒,雪盏桃樽早早就镇在冰桶中,此刻几人满了杯便开始互敬起来。几杯下肚,酒意上头,常家二人彻底收敛了敌意,开始姐姐妹妹浑叫起来。
羊澄观伺机问道:“你们姐妹二人素来交好,往日虽有比拼之心却一直亲密无间,如今为何争吵不休?”
常翎儿常眉儿醉眼惺忪,你一言我一语抱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