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偃伤愈后,本该离寨归家,但多日来,他与央久那朝夕相处,竟生了难舍难分的情意。央久那父兄也满意辛偃人品才学,上报了南登寨长老,说不论汉夷之别,愿结成这门亲事。
寨中长老也乐得促成美谈佳话,选定了良辰吉日,为他二人成了婚。二人婚后琴瑟相调,鸾凤和鸣,和美无比。
讲到此处,阿应踢了脚骷髅,怒而打断道:“可你说要回家禀明父母,丢下些没用的银钱,就一去不回了!”
辛偃赶忙赔不是道:“是我的过错,阿应尽管责怪。”
阿应又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辛偃低声道:“我归家后,向父母高堂禀明一切,谁知二老勃然大怒,趁我不备,将我锁在萃云楼不准出门,不管我是暴跳如雷,还是低声哀求,都不肯放我出来。辛偃无法,只得虚以为蛇,言明将与你一刀两断。”
阿应一听此话,气得起身一跺脚,就要提着骷髅离开,却被辛偃一把拽住。
辛偃央求道:“阿应,且莫生气,听我细说分明。”阿应甩开他双手,却偏头不去看他。
鱼羊二人也起身,站一旁默默听着,心道从未听辛家二老讲过此节,想来是老人家引以为耻,有所隐瞒。
就听辛偃继续向阿应道:“我故作回心转意,哄得父母开了锁,又拜托友人做了一场戏,才能回五溪岭看你。刚进山看见地上遗落的南登寨弓箭,我猜定是你来寻我,可惜呼喊许久都无人回应。”
阿应一听此话,立时怒道:“我还没进城,就听人议论,说你辛大少爷要成亲,又是什么知府的女儿,又是什么会烧鸭子的厨娘。”
辛偃忙正色道:“莫听他人闲言碎语!此前妻子弃我而去,我辛堰本已心如枯槁,只因你才重获生机。此后一生,辛堰只愿与你携手同行。”
“你还想诓我!”阿应打断他,瞋目切齿道,“我在城中混进戏班子,早听人说辛家已预备聘礼,要娶新娘子了。”
她忽又冷冰冰道:“进了我南登寨,娶了我五溪女,若是胆敢生二心,定叫你万虫蚀心!”
鱼尺素忽然警醒道:“辛公子忽生怪病,是你害的!”
阿应冷哼一声,道:“他自找的。”
辛偃一听,顿时惊呆在地,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言语。
羊澄观上下一打量,上前一步,打掉了他手中紧握的一节竹筒。
阿应见状冷笑道:“那不过是烤来吃的竹虫而已。情蛊我早已种在他心上了,若他变心负了我,就等着迷心窍失魂魄吧。”
辛偃失魂落魄呆愣了半晌,忽然醒了过来,好似拾回了魂魄。他捡起地上的竹筒,淡淡道:“如此说来,一世不离阿应便好。”
阿应闻言惊喜道:“当真?”
辛偃走到她面前,诚恳道:“当真。”
阿应又撇嘴问道:“那你如何向阿爹阿妈交待?”
辛偃一手拉住她袖子,轻声道:“如若二老不允,我愿与你归隐五溪岭,了却一生。”几个字他念来虽轻,却如一道惊雷,炸得鱼羊二人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鱼尺素正欲开口,羊澄观抢先道:“辛兄,既然与嫂夫人重逢,又化解了过往嫌隙误会,是喜事一桩。今日奔波一天,二位想来也累了,澄观恰巧身上还有一壶酒,不如一起坐下,把酒细叙。”
辛偃忙赔罪道:“二位快请坐,为辛偃家事,害二位公子来回奔波,辛偃羞愧难当。”
阿应看他对二人恭敬有礼,也收了敌意,柔声道:“你们来火边坐吧,现在起了夜风,当心着凉。”
鱼羊二人依言坐下,看火上烤了几个竹筒,此刻正有香味扑鼻而来。
阿应拿起一个竹筒,递给二人道:“加水刚煮的竹虫,又甜又补身子,你们也尝尝。”
二人虽伸手接了过来,却不约而同都看向辛偃。辛偃会意后,笑道:“这虫子乃是五溪岭各寨子待客佳品,虽瞧着不甚风雅,却别有一番甘甜清香,二位不妨一试。”言罢,辛偃自己打开手上的竹筒,捞出几只白色小虫,放在嘴中大嚼起来。
鱼羊二人壮了胆子,也有样学样捞了虫子来吃。那虫子果然如他所说,细嚼有甘甜清香之味,只是捡虫子入口时,须得闭目强忍,两人各吃了两三只,便停了手。
看他们吃不惯虫子,阿应也不计较,另取了火上一只竹筒,随手一敲,倒出来一团绿色。鱼羊二人定睛一瞧,竟是一把蕉叶。扒开那蕉叶团,又是香气迎面而来,里头是粗粗斩件的鸡块,并着几味香料。
鱼羊二人早就饥肠辘辘,此刻闻到鸡肉香气,立时垂涎三尺,待阿应递过来,便迫不及待大快朵颐起来。二人只觉得鸡肉鲜甜,又有碧竹清香,一口接一口,风卷残云一般分食了蕉叶里的鸡肉。
看他二人吃得不亦乐乎,阿应淡淡一笑,又将一只竹筒递了过来,二人一看,里头热气腾腾,是新蒸的白饭。阿应将米饭倒在蕉叶上,直接将方才竹筒里剩下的些许鸡汁浇了上去。
鱼尺素难得也展露笑颜,说道:“嫂夫人贤惠如斯,辛兄有好口福。”
辛偃闻言抿嘴一笑,自己将蕉叶鸡块也浇在白饭上,拉了阿应坐下,一同吃了起来。看他二人洒脱自在,全不避讳外人,鱼羊二人也抛下规矩,学他们径直下手抓饭来吃。
待吃完一瞧,各自手上脸上皆是一片狼藉,几人忍俊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便彻底敞开胸怀,真正说笑了起来。尤其辛偃绘声绘色讲起五溪岭种种山川气候、风俗礼节,均与汉家大相径庭,听得鱼羊二人神往不已,都说前去五溪岭游历一番才不枉此生。
阿应笑道:“那还不方便,若二位无事,明日一早我们便回五溪岭去。”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喝骂:“贼人莫跑!”随即一群兵丁举大刀拿长矛,冲了过来。
阿应刷的抽出弯刀,正要应战,被辛偃一把拦住。鱼羊二人抬眼一望,辛员外跟在一武将身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见着辛偃身影,辛员外先是一喜,待瞧见阿应,脸色便是一沉,骂道:“你定是那蛮族妖女,竟敢下山来蛊惑人心!”
阿应闻言也怒气上涌,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蛊惑他,辛偃说了,要死心塌地跟我走。”
辛员外气得浑身发抖,质问辛偃道:“偃儿!这妖女胡言乱语,还不快将她抓起来。”
辛偃挡在阿应身前,心平气和道:“儿子之前已禀明父亲,阿应并非妖女,我二人情投意合,已在五溪岭结为夫妇。”
辛员外勃然大怒道:“什么夫妇,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过是淫奔的女蛮子而已。你受她蛊惑,也不知好歹起来。”
辛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道:“父亲大人明鉴,偃儿此刻神志清醒,并非受人蛊惑。我与阿应两情相悦,求父亲成全。”继而咚咚磕起头来,三两下额头便染了血迹。
阿应看他如此低声下气哀求,使劲力气要将他拽起。
辛员外看了更是怒发冲冠,向那武将喊道:“团练使老爷,快将这伤风败俗的二人锁起来!”
那武将呼喝一声,兵丁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有那孔武有力的,上来几下便卸了阿应的弯刀,将二人拿铁链捆绑起来。
看辛员外叹息不止,武将也上来劝道:“辛公子,人人都说你绝顶聪明,为何行事却不分轻重?眼前不过一小女子而已,何必闹得家宅不宁。你可早些回心转意,另娶佳妇吧。”
阿应闻言愤恨不已,径直啐了他一口。旁边兵丁瞧见,当即斗大的拳头就抡了过来,辛偃见状挺身而出,挡在阿应面前,被一拳打得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辛员外和阿应见状都高叫一声,羊澄观忙搀着辛员外上前去察看辛偃伤势。
武将骂骂咧咧教训起动手的兵丁,其余几人也都暗暗退了两步。见众人乱作一团,鱼尺素趁机旁移两步,走到阿应面前,在背后掏出梅花匕,轻轻割开她身上所缠的铁链,随即转头丢给阿应一个眼神,示意她快快逃走。谁知阿应却哭喊着,三两步赶到辛偃身前。
好不容易辛偃徐徐睁开双眼,刚叫了声“阿应”,就听辛员外吼道:“这妖女会施邪术,还不快将她拿下?”
四周兵丁闻言立时冲上来绑人,阿应扯着辛偃衣袖不肯放开。武将亲率两名兵丁过来,一把将她推搡出去,有人迅速围上来,将她从头到脚结结实实捆绑起来。
武将几个号令一下,兵丁们有的抬起阿应,有的将辛偃扶上一头小驴,小心护卫着要赶驴下山,辛员外拱手向鱼羊二人做了一个请势,转身去追驴子了。
见众兵士身影慢慢消失在林木间,鱼羊二人无奈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下了山。
雪盏桃樽正候在林子外头,见鱼尺素羊澄观毫发未损走了出来,立时喜滋滋要上来邀功请赏,被鱼尺素一个怒瞪憋了回去,又见羊澄观对她们神秘莫测微微一笑,端的是喜怒难辨,二人越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自己哪里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