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同行的兵丁打听了一番,二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多此一举,竟做了那助纣为虐棒打鸳鸯的帮凶。
待回到余荫苑,已是半夜,辛偃被直接押进萃云楼。辛员外立在外面,命管家将大门一锁,任辛偃百般呼号求救也置之不理。
听他喊声凄厉,鱼羊二人心中暗叹不已,却不敢在辛家人面前表露半分。回去客房,雪盏桃樽又报信说,兵丁们已将阿应送进了府衙大牢。
几人叹息一番,也无心睡眠,虽熄了火烛,仍凭窗借着溶溶月色悄声议论今日奇事。
待到东方既白,几人才分别稍事歇息。
没多久,就听外头有人拍门,雪盏桃樽揉着眼睛,迷迷瞪瞪来开了门,就见管家在外面焦急道:“我家公子又发病了,请二位公子快去给看看吧。”
鱼羊二人闻信赶忙起身,随便擦洗两下便疾奔去萃云楼。
刚到楼下,就见门口团团围了不少下人。二人随管家进去,辛家二老在床前一坐一立,床上辛偃昏迷不醒,不停喊着阿应,阿应。
辛老太边擦拭眼泪,边向辛员外埋怨道:“看看你,非要招惹那妖女,害得偃儿又发病了。”
辛员外怒骂道:“糊涂!哪里是我招惹她,分明是她招惹偃儿!”
辛老太正欲回骂,就听管家大声报说先生来了。
二人抬头看鱼尺素羊澄观进来,都收了声音,转而哀求道:“二位公子,若还有静心清神的方子,请救救我儿啊。”
鱼尺素关切道:“可吃过了忘忧汤?”
二人点头道:“半夜偃儿发病,我们就喊人照二位嘱咐熬了忘忧汤。偃儿吃后,安睡不过片刻,就又闹了起来,这才一清早请二位公子过来。”
鱼尺素眉头深蹙,沉声道:“公子病根深埋,忘忧汤怕是也难解其忧。”
话音刚落,辛员外便脸色一黑,闭口不言。辛老太又哭泣道:“偃儿啊,谁来救救我的偃儿。”
正尴尬间,下人又来报,说是刘太医到了。辛员外忙起身出门去迎,不多会儿亲自陪着刘太医走了进来。
一见躺在床上的辛偃,刘太医便故作惊恐道:“哎呀呀,令郎眉心发黑,正是病入膏肓之象。”
辛老太顿时嚎哭起来,辛员外也吓得面如土灰,央求道:“太医恩人,快救救我儿。”
刘太医拈着几缕白须,摇头晃脑道:“先前老夫忠言逆耳,可惜你们无人愿听。”
辛家二老闻言点头如捣蒜道:“听,听,我辛家上下全听太医吩咐。”
刘太医向鱼羊二人瞥了一眼道:“老夫治病,最忌讳他人从旁裹乱。这两位小公子若无它事,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
见辛家二老面露为难神色,鱼尺素索性先开口道:“辛公子需清静养病,我二人不便叨扰,暂且告退了。”
言罢二人回了客房,向雪盏桃樽讲起方才萃云楼见闻。桃樽不禁拍案气恼道:“这辛家人好生糊涂,明知病根在哪儿,还偏去求那信口开河的江湖郎中。”
雪盏则叹息道:“他们只是不想和那阿应再有牵扯。”
羊澄观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鱼尺素,一杯自己啜饮几口,随后轻笑道:“辛公子进士及第,如今虽赋闲在家,但难免有东山再起之时,若是与五溪岭蛮族结了亲,怕是从此要了断仕途之路。辛家二老担忧的无非是此一桩事罢了。”
鱼尺素手上接了茶,只顾皱眉道:“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要先救出阿应才是,不然这夫妻二人恐怕都性命难保。”
雪盏桃樽偷偷换个眼色,吞吞吐吐道:“辛公子病症,来得太急,那个,那个,叫阿应的,不会真的下了妖术吧。”
羊澄观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五溪岭山上众蛮族,自古善巫蛊之术,据传坐卧行起皆能行蛊。澄观曾听人说起,那蛮族女子人人都会一种蛊术,名曰相思蛊,她们会在情郎身上种下,若两情相悦也就罢了,若是情郎负心,则必遭蛊虫噬咬。看来,阿应十有□□对辛公子下了这相思蛊。”
言罢,他又嘴角一弯,哂笑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结,岂是小小蛊虫能左右的?”
雪盏桃樽倒是拍掌笑道:“我看这蛊术挺好,天下负心人合该吃些教训。”看鱼尺素一直蹙眉不语,二人才瞧瞧收了声。
半晌后,鱼尺素才轻声道:“无论阿应是否下蛊作祟,辛偃之病必从她而起,若是阿应遭遇不测,怕是辛偃也……”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还是应当想法子救阿应出来。”
几人商议许久,却发觉无计可施。旧都官吏大多为世族大家之后,向来爱腹诽京城来客,笑称其是穷儿乍富,京官外迁牧守此地尚且不易,此刻若搬出自家京城来历,怕是会弄巧成拙。
看鱼尺素愁眉不展,雪盏便想煮些自带的好茶,略解她一时之愁。谁知门外炉中无炭,缸中无水,喊了半晌,只有个稚气未脱的小厮磨磨蹭蹭进来,还一问三不知。
桃樽登时气得就要冲出去寻那管家理论,小厮左拦右拦拦不住,便哇一声大哭起来,闹得鱼羊二人也是一惊。
雪盏桃樽只得反身又来哄那小厮,给了他两块糖果子,才让他收了啼哭声。小厮吃完,蹦蹦跳跳领着二人出去,不多会儿雪盏桃樽自己端了炭盆,提了水桶回来。
好不容易等她二人烧完水点好茶,几人吃完一盏茶,已到了午时。雪盏桃樽又去小院门口张望了好一阵,不见有人上门来送饭菜。
雪盏桃樽气愤难平,叉腰站门口骂道:“这辛家门楣上还有脸挂诗礼传家四个字,我看这诗书都就饭吃进肚子里了,只会看人下菜碟,连待客礼数也丢了。”
二人骂得口干舌燥,也不见有人应声。直到了未时时分,才见那小厮吭哧吭哧提着食盒从远处走来。
雪盏桃樽怕他又啼哭,只得收了脾气,从他手里接了食盒,还赏了几枚铜钱给他。小厮欢天喜地接了铜钱,转身走了。
几人打开食盒一看,第一层八宝攒盒里装着几味小菜,鱼脯,湖鲞,酱蹄,油笋,芽谷饼。下一层一盘鸭子甚是眼熟,一半白一半红,正是常家姐妹铺子里买来的双拼鸭肉。
雪盏桃樽又是好一阵磨牙愤恨,小声骂道:“辛家端的精于算计,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眼见我们没用处了,连正经菜都不给预备了。”见鱼尺素冷眼瞧过来,才收了声音撅着嘴去摆菜温酒。
鱼羊二人思虑半晌,也无甚胃口,只随便挑了几筷子,勉强填了填肚子。
及至后半晌,暂居的客房小院仍是门庭冷落,鱼羊二人便商议干脆辞别辛家。雪盏桃樽出去找着那懵懂小厮,好生说了半天,又给了两个果子,那小厮才磨蹭着去给管家递话。
等到暮色将临,管家才急匆匆赶来,赔罪话说了一箩筐,却不言留客二字。鱼羊二人与他客气一番,便领着雪盏桃樽告辞而去。落脚在上次暂住的客栈,已是夜色深沉如墨,几人也无他话,便各自歇息去了。
第二日,雪盏桃樽收拾停当,商量去酒肆茶坊订些适口小菜,以解昨日郁积之气,谁知一出门便遇见常家姐妹提着竹篮进来。
她们一早去辛家送鸭子,听闻鱼羊二人受怠慢而离了余荫苑,不禁为他二人心抱不平,特地收拾了几道小菜送过来。雪盏桃樽忙将她二人让进来,鱼尺素羊澄观一见也难免感慨欣喜。
常氏姐妹笑盈盈自竹篮中取出几个浅口碟,一一摆陈在桌案上,鸭舌羹,拌鸭掌,嫩酿鸭,青螺鸭,道道仍是鸭馔,此前几人却从未见识过。
鱼尺素吩咐雪盏桃樽取出御赐美酒醉流霞,以谢常氏姐妹厚待。雪盏笑道:“这御赐佳酿,我们自京城一路带来,谁也不舍得喝一口,今日倒开禁了。”
常氏姐妹一听,喜不自胜,乐道:“沾二位公子的光,叫我们长长见识。”
那醉流霞一开封,便酒香四溢,勾得羊澄观先上来自斟了一杯,只见影青瓷杯中一抹淡淡胭脂色,着实荡人心魄。抬头就看鱼尺素眼神轻扫过来,他又是一笑,给其余几人也都斟满了杯。
几人近日熟稔不少,于是不分宾主混坐一起,只管痛快喝酒吃肉。
常家姐妹开始还顾忌鱼羊二人身份,言行颇为矜持,畅饮几杯后,面上现了红晕,便口无遮拦起来。
常眉儿先抱怨道:“辛家太爷忒也糊涂,分不清哪个是好?哪个是歹?又是赶走羊公子你们几位,又是要给辛公子娶知府家小姐。那大小姐最是娇蛮无理,听说阖府上下,不论老幼,都是要打便打,要骂便骂,若是娶进家里,不是娶了个败家祖宗么?”
常翎儿先是不断点头应和,听她编排起知府千金,忙将一个鸭掌塞进她口中,又向鱼羊二人笑道:“眉儿她不胜酒力,多喝几口就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