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二人这才面色稍霁,齐齐去看桌案上几个八宝攒盒。丫鬟中一绿衣女子倒是伶俐,忙将攒盒摆到鱼羊二人面前,笑道:“大人素来吃用简朴,因家人独爱这几样点心,才特地自家乡带了糕团厨子过来,几位贵客请赏脸尝尝。”其余几人也纷纷奉上新煮的清茶。
看那彩漆的八宝攒盒衬得正中间几个细白团子尤其滑嫩可爱,鱼尺素禁不住捡起一个咬了一口,随即了然道:“知府大人原来是苏城人。”
绿衣侍女惊讶道:“公子好生厉害,吃口糕团便能猜出大人出身来。”
鱼尺素淡然道:“粉糯团子里叫人吃出芝麻香和豆沙甜的,只有苏城名点双馅团子了。”
绿衣侍女笑着应和道:“是呢,我家小姐最爱这双馅团子,每日都要吃上一两个,厨子做起来比别的更是用心。”
话音刚落,就听啪一声,众人回头一瞧,才发觉是那精瘦的黑汉子乱走动,碰倒了门边高脚花架上的兰花。
雪盏立时竖眉呵斥道:“怎得这般莽撞,还不快退下,在门外等着!”桃樽会过意来,赶忙上前将那汉子推搡着出了门。
辛员外等人还在错愕,羊澄观继续起话头道:“我这等粗人比不得闺阁千金口味清雅恬淡,平生只好肉香,倒是这肉馅儿团子最合我心意。”
绿衣侍女最先笑道:“那请公子再尝尝脂油糕,虽然这团子瞧起来素淡,但葱香油香滋味却足。”
羊澄观闻言双眼含笑,自己捡了一个,又给辛员外和鱼尺素各递了一个,道:“姑娘有心了,不尝一口岂不是辜负了美人美意?”
几名丫鬟闻言都不禁瞧向那绿衣女子,捂嘴吃吃笑了起来。老仆见她们乐得忘形,一眼瞪了过去,几名女子这才收敛了神情,各自去烧水点茶。
辛员外顺势调笑了几句,又揣度鱼羊二人心思小心翼翼陪着说话。因攒盒中几味糕团吃得顺口,鱼羊二人也不再冷脸,边品茶吃糕团,边随意应上几句。
过了许久,茶喝了几碗,糕团都尝了个遍,花厅中不见有人出入。鱼尺素有些按捺不住,禁不住出口问道:“大人可还预备了什么好物,不如早些拿出来,省的我们苦等。”
辛员外满脸堆笑,还没开口说话,就听砰一声,有人撞了进来,两团东西径直摔在地上。
花厅内几人定睛一瞧,地上两人分明是桃樽和那黑汉子,二人都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口中也被塞了布团,呜呜呜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几个衙役跟着跳进来,有的持刀,有的拿棍,把花厅团团围了起来。
见状鱼尺素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知府大人是何用意?”
辛员外卸下笑脸,冷冷道:“不要装相了!大人早已识破你们的诡计?你们明明和那五溪岭蛮族串通一气,招来邪祟之物,为害城中百姓……”
羊澄观倒是兀自镇定,不疾不徐问道:“辛员外何出此言?驱走妖物的不正是我们?”
领头的衙役手一挥,众衙役齐齐上来,将鱼羊二人和雪盏一并捆了。
羊澄观还要分辨几句,那领头的胖衙役不耐烦道:“死到临头还想狡辩!这两个小贼鬼鬼祟祟想混进内宅,正被我们几个埋伏的兄弟抓住,你们不是存心闹事还是什么?”
鱼尺素瞧向辛员外,急道:“城中妖物未除,抓了我们,怕是没人能保城中太平了。”
辛员外还没回话,胖衙役先哈哈大笑起来。
就听那领头的胖衙役,凸肚一挺,轻蔑一笑,训斥道:“小小把戏还想蒙骗大人,大人慧眼如炬,早叫人去验了那驱邪的药水,里头什么稀罕物也没有,不过是寻常烧酒而已。哼,故弄玄虚搅得城中人心大乱,无非是想讹诈些钱财,就该扔你们进牢里涨涨见识。”说罢一摆手,众衙役押着鱼羊等人就往前面走。
辛员外跟在后面,高声喊了几句道:“这几个贼人诡计多端,差爷千万好生看守。”
想是顾忌鱼羊二人的身份,几人被赶进一处单独的牢房,囚室和牢房外都哗啦啦上了大锁。囚室里头低矮阴暗,只外头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小油灯。除了那黑汉子出身山野,几人自京城一路行来,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鱼尺素拿出梅花匕首一一划开各人身上的绳子,桃樽头一个愤恨起来。就见她指着那黑汉子,怒道:“你的好主意,如今可把我们全折进来了。”
黑汉子也不恼火,吃吃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说道:“等着等着,他们早晚来求我的。”
听他讲话生硬拗口,羊澄观瞧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从五溪岭来?是阿应的亲人?”
黑汉子笑笑,回道:“你们聪明,早看出来了。央久那指了指你们,你们不是坏人。”
仔细一聊,原来这黑汉子是阿应的兄长。家中小妹背着家人出山寻夫,他是进旧都来找小妹的。谁知刚进城,就见着自家小妹被押在衙门口戴枷示众,一怒之下使出本领,要让辛家和那当官的吃吃苦头。
雪盏桃樽先噘嘴道:“还教训人家呢?现下都被人家看破了,你不如想想怎么让你的虫子领路,救我们出去。”
黑汉子桀桀一笑,答道:“等着。”只把雪盏桃樽气了个仰倒。
鱼尺素盘坐在地上听完,徐徐说道:“令妹被重重把守,你们也能互通讯息,想来这位兄弟是有大神通的。你我困在此处,已是拴在一艘船上,如有妙计,不如讲来听听,我们虽然无甚本领,也能一起参谋参谋。”
黑汉子白牙一闪,憨厚笑笑,自胸-口掏出一个小布包来。几人凑过去借着黯淡火光一瞧,雪盏桃樽顿时一声尖叫,哆哆嗦嗦挪远了好几步,鱼尺素与羊澄观定睛一看,里头包了几样东西,其中之一就是那为祸城中的虫子。
看他布包中除了虫子和几只绿顶菌子,还有一只大蜈蚣。那蜈蚣通体血红模样狰狞,连鱼尺素羊澄观也不禁大惊失色,连声问道:“这位兄弟,这,这可是那妖物原形……”
黑汉子嘿嘿一笑,摇头道:“什么妖物?不过是吃了毒菌子生了幻相罢了。”
牢内几人又是一惊,道:“幻相?”
鱼尺素立时反驳道:“妖物搅得全城鸡犬不宁,人人都亲眼得见,若是毒菌子所害,哪里会人人吃过呢?”黑汉子嘻嘻一笑,却不回话。
羊澄观深叹一声,道:“人人中毒,起因无非是城内水井,或是城外江水源头。兄弟做事谋算颇深啊。”
好似没听出他语带嘲讽,黑汉子只得意道:“这菌子毒性大,只要沾上一点,有人起头传什么话,其余人就当是亲眼见过一样。”
雪盏桃樽看那大红蜈蚣形貌骇人,不由战兢兢问道:“那,那,这蜈蚣又要用作何用啊?”
黑汉子又是桀桀一笑,说道:“再晚些,就知道了。”
羊澄观低头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问那黑汉子道:“辛堰辛公子重病不起,是幻相,还是被下了相思蛊?”
黑汉子一听辛堰两个字,登时咬牙切齿起来:“他不要阿应,去娶别人家的女儿,做人没了心,活该他受罪去。”又冷哼一声道:“他的事,我不说,问也不说。”
看他怒气冲天,羊澄观忙向黑汉子拱手施礼道:“澄观多言了,兄弟莫怪罪。若不嫌弃在下,兄弟喊你声大哥可否?”
黑汉子性子倒不扭捏,立时收了怒气,爽快道:“我叫乌波久那,寨子里的人都叫我乌波,看着你们都比我小,想叫大哥就叫,在五溪岭,我们都是想叫就叫的。”
鱼尺素接口回道:“是了,大哥行事爽快,尺素也不多言,只有一句话讲给大哥听,你实是错怪辛公子了。”
黑汉子闻言,烧炭般的脸又黑了一层,怒道:“我一进城,就听见有人说辛堰要娶别人,城里人人都晓得了,你们还想诳我。”
鱼尺素此刻也收了怯意,语重心长道:“辛公子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他对阿应本是一往情深,家人因偏见不认阿应,他不肯停妻再娶才被困在家中。阿应来旧都找人,他宁愿撇下老迈双亲,和妻子重归五溪岭。辛公子实是情深义重之人啊。若他不是因幻相生病,真被蛊虫蚀心丢了性命,岂不是害了阿应的好夫婿,毁了一门好婚姻?”
黑汉子冷哼一声,不屑道:“不管是不是相思蛊,在我家五溪岭,丢下心上人总不回来,活该赔上一条命。五溪岭的男男女女成亲时,都要许下死誓,谁负心谁就是找死。”
听明白原委,鱼尺素并着雪盏桃樽都倒吸一口冷气,鱼尺素不禁追问道:“现下阿应知道辛公子的心意了,可有法子救他?”
黑汉子答道:“他不离开阿应,自然人会好好的。”
雪盏不禁插嘴道:“不论幻相还是蛊虫,一时离开就要重病不起?你们五溪岭结了亲,夫妻俩就要一辈子捆在一处,从此一刻也分不得?”
黑汉子不服气道:“做了夫妻,就是时时刻刻要在一处,不然怎么叫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