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蕉叶将要窒息而死。
想喊出暗语,张开的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要死了要死了
她的手乱扑乱抓,抓到了锁链,抓到了镣铐,又抓,终于抓到了又尖又锐的工具,一把攥住
用拼死的力气,在左掌心割出一道弧线,又割出一道弧线,把左手猛地向后举过头顶
五指张开
手掌心两条弧线两端都相接,弯弯的月亮仿佛流着血泪,无声呐喊
颈间的锁链骤然松开了
蕉叶扑倒,发出作呕般的呼吸声,濒死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肺火辣辣地感到疼痛。
身后有那人节奏混乱地呼吸声。片刻,忽地撩开帐子,离开了。
小梳子飞奔进来,撩开帐子先查看蕉叶的伤情。
扯开细细的金锁链,勒痕深深陷入颈间皮肉里,触目惊心。
差一点
小梳子给蕉叶上了药,给她颈子上缠纱布的时候,犹自后怕。
蕉叶却忽然咕哝了一句“应该是个人名。”
但她喉咙被勒坏了,发出的不像人声,小梳子没听清“什么”
蕉叶摇摇头,牵动了伤口,发出抽气声。
小梳子扶她躺下“这次伤得厉害,跟都督说,多休息几天吧。”
蕉叶就露出了笑。
因霍决每次都给她时间养伤,养好了才有下一次。
养伤的日子就能过得很舒服。
待小梳子又出去取药粉,蕉叶躺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左手。
手掌上割出个弯月的伤痕,待会还要敷药。
应该是个人名,她想,小名,乳名之类的。
虽不能确定,但今天又救了她一次。
月牙儿,谢谢啊。
“失控得很快呢。”小梳子忧愁地说,“比一般的客人快。”
“他怎么能和一般的人比。”蕉叶说,“他肯定杀过很多人的,十个一般人,也没有他一个戾气重。”
小梳子问“有办法控制吗”
“没有。”蕉叶说,“看命了。”
她张开嘴,吃了一大口冰凉凉的小圆子。
那个人在衣食住行上对她们很大方,想吃什么喝什么,只要提,都能得到满足。
养伤的日子里,蕉叶和小梳子就在园子里的树荫下晒细碎的阳光,吹柔软的风,听蝉鸣,还大口吃着拌了碎冰和水果碎粒的醪糟小圆子。
有饭吃啊,就要大口吃。
有觉睡,就香甜地睡。
有阳光的日子尽量多晒太阳。
有开心的事,比如没死,就赶紧笑。
有美男子,就多看两眼。
“安左使,安左使”蕉叶挥手。只她这次嗓子受伤还没好,嘶哑着很难听。
小安一身大红飞鱼服闪亮地过来。
蕉叶笑问“您出远门回来啦。”
“是啊,刚回。”小安道,“跑外面累死了。你养伤呢”
他看了眼蕉叶颈子上缠的纱布。
“是呀。”蕉叶笑眯眯,“活下来了。”
同一件事,可以害怕地说“差点死了”,也可以开心地说“活下来了”。
只看你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世界。
小安在阳光里笑笑“使劲活吧。我觉得你行。”
蕉叶更开心了,真诚地称赞小安“安左使穿红衣真好看”
小梳子也把头凑过来“特别好看”
身材颀长的俊美青年已经转身要走,闻言又转头,笑得自信极了“当然了。”
“穿红色,没人能比我更好看。”
望着他的背影,蕉叶感叹“他真好看啊。”
小梳子说“我每次都要多看他几眼。”
蕉叶道“是呢,要不然多亏。”
两个人一起笑。
遇到美的,好的,甜的,暖的,香的,赶紧与之拥抱吧。
珍惜活着的每一寸光阴。
死了才不亏本。
小安走进房里,瞬间凉快了。
屋中四角都搁着大冰盆,暑气被隔绝在了外面。
霍决穿着黑色冰丝的禅衣,敞着衣襟,露着胸膛。
如今霍府里人员已经齐整,不像他们刚入主的时候了。美貌的婢女们围着他,捶肩揉腿,打磨指甲。
“回来了。”霍决抬眼,“事情办得怎么样”
小安进门就开始解衣裳“挺顺利的,剥皮实草了。”
两个婢女上前,帮他脱衣裳。
小安如今的身家,自然可以另置宅邸,单独居住。但他跟霍决是不分开的。所以霍府也就是小安的家。
回家了,自然脱衣裳放松。
只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霍决,霍决接过,拿在手里把玩“陛下的意思,给这些文臣点颜色看看,别个个都还当是景顺朝,从陛下的嘴里抢食。”
景顺帝时,指使宦官到处刮钱。皇帝亲自如此,官员们哪还能清廉得了。
吏治败坏得厉害,元兴帝在位三年,很为这个恼怒,直到临中风前才狠狠地开了刀。
虽如此,地方上旧的习气一时改不过来。江州堤坝贪渎案,淳宁帝因为恼怒下了狠手,剥皮实草,却从中尝到了甜头。
不仅收获了臣子的畏惧,还收到了牛贵从江州带回来的一箱箱的真金白银监察院办事所获收缴,从来不经三司,不入国库,直接就送进皇帝的私库里。
倒一个贪官,收获民心,收缴真金白银,还可以震慑百官。
自此,这个狠打贪腐成为了固定模式,霍决接手了监察院以来,一直在替淳宁帝做这件事。
朝臣们自然不敢骂皇帝恨皇帝,那么恨谁骂谁呢自然是皇帝的走狗了。
霍决选择做皇帝的刀,就得替皇帝背负这洪水滔天的恨。
几个强壮的番子抬着几口箱子进来放在地上,箱盖掀开,明晃晃的银光照亮了房里。
霍决过了目,点点头。番子们合上箱子,抬着入库去了。
打贪官,饱了皇帝,也饱了霍决。
成就了皇帝的清名,霍决的凶名。
小安脱了飞鱼服,甩了鞋子袜子,也敞开里衣爬上了榻。美貌的婢女立刻过去给他揉肩放松。
搁自己家里,可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小安吃着拌着碎冰的冰奶酪,道“刚才康顺告诉我,赵卫艰那王八蛋又跟我们示好了哥我跟你说,对这老小子不能轻易松口。哼哼,当初陛下还在潜邸的时候,这老小子对我们齐王府的人多不客气,我可都还记在心里呢,哼哼。”
“当然。”霍决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淡淡地道,“如我们这样的人,要什么胸襟开阔,自然要睚眦必报。”
霍决缺德就缺德在这里,赵卫艰送来的钱和礼物,都收。
就不给办事。
这搁在正经官场是不行的,官场上讲究的是你来我往。霍决这么做就是破坏规则。
但霍决独立于官场之外。
一如牛贵,他忠于皇帝,只忠于皇帝一个人。
他想要什么,也找皇帝要即可,不必求任何人。
所以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
所以赵卫艰气得吐血,又拿霍决没办法。
偏淳宁帝对霍决的信任,超出任何人。
小安听霍决说了最近的事,开心得咧嘴笑。
笑完,挥了挥手。
婢女们都退了下去。霍决抬眼。
“我这趟,因为余杭就在旁边,离得不远,我就过去了一趟。”小安说,“看了看余杭陆家。”
霍决先是一怔,随即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小安并不怕。这世上,连康顺都怕霍决,独小安是不怕的。
“是,我去看温姑娘去了。她出门的时候,我从马车里瞧了瞧她。”他手懒洋洋地搭在立起的膝盖上,“我还在她身边放了眼线,你想不想知道她的情况”
霍决沉默了很久,问“她过得好吗”
“好得不得了。”小安道,“我打听了一下,她和她的夫君,在余杭陆家是出了名的恩爱。没通房没妾室,婆母又慈爱”
“行了。”霍决打断了他,“别说了。”
“干嘛不说呀。”小安嘚瑟得厉害,“你不是天天想她吗”
霍决道“滚”
“就不滚。”小安直接躺倒,撑着头,“你骗谁呢我跟你说,你骗谁都骗不了我。我是谁啊。”
“她公公的人在京城跑动,想去金陵,结果派去了开封,你敢跟我说不是你动的手脚”
“干嘛开封啊,要我说,直接给他一家子弄到京城不好吗搁眼皮子底下,想看就能看见,多近啊”
“河南开封府这半不噜的算什么快马跑一趟也得十天呢。不上不下的,卡在那,我刚知道的时候,可把我气死了你。”
小安坐起来,盘起腿,两手按在膝上。
“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他含着怒问,“以咱们兄弟现在的权势,你这么想要她,就把她弄过来啊有什么难的”
“我们兄弟拼死拼活爬到现在的位置,是为了什么总不能为了委屈自己”
“你要动不了手,我替你办啊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许动她”霍决抬眼盯着小安,那眼睛蕴着冰寒风暴,“不许碰她,不许伤她。”
“不许让她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
“她既过得好,让她过自己的日子。别去打扰她。”
小安气道“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霍决站起来,拉了拉黑色衣襟,微微回头瞥了小安一眼。
“你若认我是哥哥,”他道,“便敬她是嫂嫂。”
说完,朝里间去了。
我嫂。
我嫂。
我嫂个鬼啊
小安快要气死了
人家是陆温氏好吗不是霍温氏
小安猛地一头躺倒,气得直咬指甲
右手撑头,咬左手指甲,又翻身,左手撑头,咬右手指甲。
霍决要是许,他有一百种法子把温姑娘弄来他身边,偏他不许。
想来想去,气都消不了,把自己气成了一只大青蛙。
猛地坐起来,对着内室的门大喊“我看不起你”
“就看不起你”
“真怂”
霍决在里面听到,没搭理他。
他打开了一扇柜门,柜子里隔开几层,满满地,摆的都是泥娃娃。
全是小囡囡,俏娘子,老婆婆,各式各样。
独没有男崽崽,俊相公,老公公。
都是路上看见,随手便买下的。
再看看手里这个,小安带回来的,也是俏娘子。
只刚才和小安说话,被他激到了,无意识地用了力,捏出了裂纹。
霍决凝视了一会儿,把有裂纹的俏娘子也放进柜子。
关上了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