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张君梅积攒了六年的情感,才完全释放出来。她狂吻着那振武,似乎这样便能挽留住生命中的点点滴滴。
随后又静静地趴伏在那振武的肩头上,大战在即,或许这是一场生离死别。她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那振武默默地拥抱着张君梅,他无法给她更多更宽心的承诺和安慰。六年的战场厮杀,他早已变得铁石心肠,对别人够狠,对自己也够狠。视战场为戏台子,视生死为家常便饭。
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用枪射杀一个人的情景。对方发起了冲锋,通过枪口上的准星,他清晰地看见,他枪口对准的是一张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稚嫩的面孔,同样的青春年少,同样的一腔热血。
他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扳机迟迟没有扣下。
那张年少的面孔跟自己一样,也是爹娘生养的,也是一口饭一口饭吃着长大的,长这么大是多么的不容易。或许,他跟自己一样,心上也有牵挂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跟张君梅一样,也在期盼着他平安归来,过上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周围猛烈的枪炮声,又在不断地提醒着那振武,他身处生死较量的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对方不断有人倒下,他的身边也不断有人在惨叫,或是一声不响地趴在土里一动不动,流尽身上的血。
那张年少面孔的枪口也在瞄着他,或许他已经杀过很多人,比他那振武果断得多。枪口的火光一闪,一发带有死亡威胁的子弹,尖厉呼啸着从那振武的头顶上飞过,一阵热风扫荡着他的头皮,火辣辣的。
那振武的手指狠狠地扣下,枪托上的后坐力,让他产生了一种报复性的快感。那张年少面孔拉栓上弹,抬起枪正要二次击发,却猛地脸上开花,双手一扬向后跌倒,翻滚在一处枯草丛中。两只脚无力而夸张地蹬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一瞬间,那振武的心脏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他知道自己就此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不安全的人。仿佛越过了一道门坎,再次扣动扳机时,他的手指不再犹豫和发抖。
反冲锋时,他有意绕开了被他射倒在枯草丛中的那个少年。他不想看到那张被他打碎打烂的年少的面孔,否则,他会牢牢记住那张脸,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经历的多了,心也就变得麻木了、变硬了,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了。战场上非生即死,就看谁的命硬,老天爷并非不偏不倚,只看幸运眷顾着谁。
战斗的间歇里,他会时常想起老家蓝旗,想起复州河,想起在狱中受尽酷刑的爹,想起和娘的逃难经历他的心肠会因此变得更硬,对一切发着狠。
更多的时候,他会想起娘,想起夏先生一家人,想起张君梅他的心肠又变得极其柔软。他原以为生命不再属于自己,今天回来探亲,他发现,生命中值得他眷恋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那振武双手捧起张君梅的脸,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说“君梅,等赶走了日寇,你我永结同心永不分离。”
张君梅用力点着头“到那时,我们都脱下军装,我跟你回你的老家,我们种田去。”
那振武不想把这个简单的奢望变成渺茫,他说“君梅,我有一件要事相托。如果我战死了,战后请你把我的尸骨送回我的老家,跟我爹埋在一起,我也算是回家了。”
张君梅抑制住眼中的泪水,坚定地说道“振武,你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为你办到。可我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那振武举手敬礼,张君梅举手还礼。那振武大踏步走开,张君梅含泪目送着他远去。
那振武刚回到军营自己的连队,营部的通信兵便跑来通知他,营长和参谋长让他马上去营部开会。他来到营部,发现连职以上的军官都在,没有人闲谈,气氛较为紧张,马上意识到将会有重大的军事行动。
营长高志忠正襟危坐,面色严峻,见那振武进来,倒是露出一丝笑容,招呼那振武坐到他的身边“振武,你娘还好吧”
“还好。”那振武简短地回答“有夏先生一家人照顾着,我无需挂念。”
参谋长孟庭贵给那振武端来一杯凉开水“见过君梅姑娘了”
“见过了。”那振武依旧简短地回答“她和石林大哥会同我们一道出征。”
高志忠摘下那振武背上的弯刀,抽出刀身端量着“振武,前线军情紧急,容不得让你多陪陪你娘,跟君梅姑娘多厮守片刻。你来之前,我们研究了前线传回来的战报战况,一筹莫展,寄希望于你。让参谋长跟你详谈。”
孟庭贵坐到那振武的身边说“我军在前方战场接连失利,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代价,也没能阻止日军强劲的攻击势头,丢弃了山东上海等一些战略要地和大城市。我军的武器装备不如日军,火力没有日军强大,我们无话可说。可单兵战术技能素养不抵日军,这就让我们气结了。尤其是肉搏战拼刺刀,我军完全处于劣势,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高志忠忍不住插言道“日军使用的三八大盖,枪身长过我们装备的任何一款步枪,一寸长一寸强,加上日军一直重视强化拼刺训练,格斗时我军士兵是吃了大亏的。所以,我和参谋长想到了你这把弯刀。”
那振武明白了“我们也要学二十九路军,成立一支大刀队”
“对”高志忠忧虑地说“如果我们连最基本的单兵战术技能,都没有克敌制胜的优势,这场战争还靠什么打下去”
孟庭贵拿过一把大刀,放到那振武的面前说“你那把弯刀工艺复杂,我们的军工厂只能打造出这种工艺简单粗糙的大刀片子,还不能保证人手一把。你要结合大刀片子的特点,尽快琢磨出一套简单实用、能够对付三八大盖的刀法,在全营推广。”
那振武拿起大刀片子,起身双手持握挥舞了几下,的确不如弯刀顺手。胜在刀背厚刀身宽,可以格可以挡可以削可以砍,结合自己的刀法,略加改进应该不难。心里有几分数了,提议现场演练一番。
月光下的练兵场,在场的几位营连职军官,都成了那振武的陪练。手持跟三八大盖差不多长度的木枪,轮番上阵。那振武双手持刀,刀尖斜着向上,刀背朝外,护在胸前。当木枪刺来时,大刀片子自下而上撩起,用刀背格开木枪枪头,欺身上前,刀刃借势横扫过去,或削或撩或刺或劈砍。
几个回合下来,那振武始终只用这一招,越用越熟练,甚至两三只木枪同时刺来都能抵挡得住。他略微喘息着说“行了,就用这一招,保准管用。”
“就这一招”高志忠有些怀疑“振武,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那振武说“千招会不如一招精,越简单越实用,杀鬼子足够用了。”
孟庭贵问道“振武,大刀不应该以劈砍为主吗”
那振武双手举刀,做了一个劈砍的架势“这样看起来很勇猛,其实胸前门户洞开,一个突刺袭来,毫无防御能力。大刀还没有落下,胸口已经被对手刺穿。”
高志忠当即决定,集中全营使大刀的士兵,交给那振武集中训练。训练了没几天,突然接到紧急命令,部队连夜开拔。
城里的百姓正在香甜地酣睡,一只大军悄无声息地开赴战场。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