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声,老旧的火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枪口腾起的黑烟中,几百颗铁砂呈扇面喷射出去。雪地里一只正在奔跑的野兔,突然高高跃起,在空中翻滚了一个跟头跌落下来,躺在那里不动了。
“哥,打中了又打中了”惠子大呼小叫地奔跑上前,去捡拾那只中弹的野兔。
那振治站在原地,重新往火铳里装填火药和铁砂。自从我爷爷把这支火铳交到他手里,火铳便成了他的心爱之物。
那支火铳在我爷爷手里有些年头了,自从日本人来到蓝旗以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这年的秋天,惠子要到复州城去上学,那振治像丢了魂儿似的,我爷爷这才开始教他使用火铳。
我爷爷原本是打算让那振治继续读书的,可惠子要去复州城继续读书,便不能让那振治也去读书。那振治和惠子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整天黏糊在一起,必须把他们分开。
那振治的命跟日本小姑娘的命捆绑在一起好多年,是时候解套了,现在是最好最恰当的机会。
尽管我爷爷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多读书有大出息。可是,不能让日本人一直勒着自己的脖子,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儿子。
那振治自己也是很想去复州城读书的,一是原本有这个愿望,二是想跟惠子做个伴儿。在村里读了几年书,因为蓝旗只有几户日本人,复州城也没有独立的日语学校,惠子是和他一同读完小学的。
在那振武跑去当兵、在战场上与生死较量搏杀的这六年,那振治和惠子每天上学放学玩耍,一天天长大,童年的友谊越来越牢固。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俩无关,他俩有他俩自己的小天地。
那振治处处护着惠子,以那振民为首的一群小伙伴孤立他嘲讽他打击他,他统统不在乎。他觉得在他的世界里,有惠子一个人就足够了。
惠子依旧从家里偷饭团给那振治吃,依旧叫他哥。她有一个哥哥,大她十岁,在她家举家搬迁到异国他乡前,就当兵走了,至今没有回来过。亲哥哥对她而言很生疏,眼前的这位哥哥是她自己认下的,情感上的依赖,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丝毫不减。
那振治没能继续读书,惠子觉得挺遗憾的,她让她的父亲向我爷爷施加压力,让那振治继续陪她读书。一直娇惯她的父亲,对她严加呵斥,叫那振治一声哥也就算了,决不能再有其他的任何想法,决不能
话没说透还好办,原本是刚刚步如少年,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惠子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便有了心事。她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能叫那振治一声哥,已经是父亲最大限度的宽容。她也不打算去读书,可父亲严厉的眼神,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惠子去复州城读书去了,长期住校,那振治重新拿起了放羊鞭子,整天蔫头耷脑的。
我爷爷不让他继续读书,他只能认命,认命的同时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当我爷爷把那杆火铳交到他手里时,他爱不释手精神振奋,火铳填补了惠子给他留下的空白。
大谷山上有狼有狐狸有傻狍子有野兔野鸡,复州河两岸也时常能见到野猪。可现在不是打猎的最佳时期,要等到冬天大雪封山,兽皮兽肉都能卖钱。
那振治每天都背着火铳上山放羊,对着飞鸟松鼠等一切活动的目标练瞄准。偶尔遇到野兔野鸡从草丛中窜出飞起,他都会迅疾地抬手举起火铳,空放一枪。
他仿佛能够看到,猎物在他的枪口下,纷纷倒地落下,很难从他的枪口下逃生。
终于等到了雪花飘落,那振治有了一试身手的机会。好像天生就是摸枪的料,放羊狩猎两不误,很少有放空枪的时候,大型猎物不敢去想,小型猎物收获颇丰。卖了钱自己攒着,他想买一把真正的猎枪。
惠子的父亲有一把真正的单筒猎枪,后撅把上弹,整天背在身上却不打猎。那振治很羡慕很眼馋,有了那样一支猎枪,狼和野猪都不在话下。
惠子放寒假回到家里,第一时间去找那振治,把她用过的课本送给他。他可以自己看书学习,她也可以利用假期教他。
那振治却对课本不感兴趣了,读了几年书认识大部分的字,也会算账,对一个放羊娃来说足够用了。他带惠子去打猎,想用一顿野味好好犒劳犒劳她。进城读书的惠子,仍然叫他哥,仍然想着他,这让他很感动,心里热乎乎的。
大谷山上积雪很厚,坡陡路滑,暗藏着雪窝子,那振治不能带着惠子去冒险。他带着惠子沿着河岸的边缘走,这里的猎物虽然少,给惠子解解馋还是能办到的。
两个人几乎穿着同样的装束,狗皮帽子羊皮袄,打着绑腿,防止积雪灌进裤腿里。嘴里哈着热气,沿着河岸边缘并排行进着。
那振治双手端着火铳,老猎手一样枪口向下,锐利的目光在雪地里四处搜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有一双视力出众的好眼睛,一两百米外可以轻易地发现极其微小的目标,日后竟然有了用武之地。
惠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振治的身上。几个月没有见面,她发觉那振治长高了长壮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是那么的明亮有神,犀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
惠子说“哥,你端着枪的样子真威风。”
那振治纠正道“这是火铳,不是枪,你爹背的那才叫枪。”
惠子抿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那振治“哥,还热乎,趁热赶紧吃。”
不用看,纸包里面包裹着的一定是饭团。那振治没有伸手去接,他说“惠子,以前咱们都小,不懂规矩。现在长大了,你不要再从家里偷饭团,让你爹娘知道了,对谁都不好。”
惠子轻声笑着“我爸妈恐怕早就知道了,他们可劲儿说我饭量大,把饭团当零食,就是不明说,算是默认了。你放心吃吧。”
那振治看了惠子一眼“惠子,其实,咱们俩还是有区别的。”
“你是我哥,咱俩有啥区别”惠子很固执也很坚定“哥,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怕个熊”那振治岂能示弱,目光一扫,抬手举起火铳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一声巨响,没有防备的惠子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纸包差点掉在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振治打中了一只野兔,她把纸包往那振治怀里一塞,欢蹦乱跳地去捡拾野兔。
那振治大口吃着饭团,看着拎着野兔向他跑来的惠子,觉得进城读书的惠子,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不对,还是有变化的,那种变化像一团雾,让他一时捉摸不透。
惠子跑到近前,高高擎着野兔,喘息着欣喜着“哥,你的枪法太准了。”
“这算啥”那振治很自信“等我有了一杆真正的猎枪,我给你打一只狍子,让我娘给你缝一件狍子皮袄,那才叫一个暖和。”
一连打了三只野兔,那振治找到一处避风的沟坎,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剥一只肥硕的野兔皮。惠子跑去捡拾干草和柴禾,在沟底生起一堆火。
野兔烤熟了,飘散着诱人的香气。两个少年坐在沟底烤着火,在冰天雪地中,四只手撕扯着外焦里嫩的野兔肉,在欢声笑语中品尝着美味。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