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振治所选择的埋伏地点,是很有讲究的。从柳树丛到那片枯草地,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物,视野开阔,可以保证火铳射出的铁砂,全部射在猎物的身上。
当那三只狍子低头觅食时,那振治手中的火铳,瞄准了其中最大的那一只。当那只狍子全身都暴露在他的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轰地一声,加足了火药和铁砂的火铳,发出一声巨响,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只狍子应声倒地,四腿抽搐,剩下的两只狍子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那振治端着火铳从柳树丛里窜出来,扔掉火铳按住倒地的那只狍子,用牛皮绳紧紧地捆住仍在乱蹬乱踢的四只蹄子,防止狍子跑掉。惠子也赶过来帮忙,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狍子身上。
那只狍子只挣扎了一会儿便死透了。那振治踢了狍子一脚,转身抱起惠子抡了两圈。
惠子搂着那振治的脖子,嘴里哈出的热气,喷到那振治的脸上“哥,你太厉害了。”
那振治捡起扔在雪地里的火铳,心里很是遗憾。如果有一杆真正的猎枪,装弹迅速,可以再打中一只狍子的。
惠子跑回柳树丛,捡起那振治铺在雪地上的羊皮袄,抖落干净给那振治穿在身上。那振治找来一截粗树干,穿过捆绑狍子四蹄的牛皮绳,跟惠子抬着回村。
那只狍子大约有六十多斤重,抬着这样一个大家伙在雪地里行走,很是费一番力气,几乎冻僵的身子很快又热乎起来。
惠子走在前面,肩膀上的重量让她的脚步踉踉跄跄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可她的嘴还是不闲着“哥,你现在就是一个优秀的小猎手,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英雄。”
那振治说“跟我在雪地里趴了那么长的时间,你也是好样的。”
“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的。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只狍子”
“狍子皮给你做皮袄,狍子肉卖掉买猎枪。有了好猎枪,我打几只狼给你看看。”
天色快黑了,我爷爷和惠子的父亲都站在街上,等待着两个孩子回来。两家的私下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因为两个孩子的原因,彼此心照不宣,又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同此刻,虽然都在等候孩子,交流却很少。
当看到两个孩子果真抬着一只狍子走进村子,两个人才彼此点头,用眼神会意了一下。
惠子看到父亲站在院门口,远远地大声喊道“爸爸,我们回来了,看看我们抬着什么。”
惠子这一喊,喊出来很多乡邻,大家从两个孩子的肩上接过那只狍子,抬到我爷爷家的院子里。我爷爷趁着狍子身上还有热乎气儿,在院子里开始剥皮。
惠子兴高采烈地跟大家讲起那振治设伏猎杀狍子的经过,大家齐声夸赞两个孩子有勇有谋。
我爷爷割开狍子的肚皮,取出内脏,用刀子割下一小块鲜红的肝,递到惠子的嘴边“惠子,这只狍子是你们俩共同所有的。按照我们祖传的规矩,狩猎者应当首先享用,这是最高的奖赏。”
惠子捂着嘴“这是生的,我不吃。”
“生的才好吃。”大家纷纷说道“生的才有营养,狍子肝有一股甜味儿,不难吃的。”
惠子转向那振治“哥,你先吃。”
那振治就着我爷爷手上的刀子吃下一小块肝,对惠子点点头,惠子这才尝试着吃下一小块,脸上露出笑容。我爷爷又让他俩各吃下一块,随后跟院子里的众乡邻分而食之,包括惠子的父亲。
剥下狍子皮,刮净皮下的油脂,抹上一层白矾,平展开固定在木板上,自然风干后就可以做成皮袄。狍子肉挂在屋檐下,自然冷冻。
第二天,我爷爷赶着毛驴车,带着那振治去城里卖狍子,顺便买点火药铁砂回来。我爷爷在城里有个把兄弟,姓林,开一家皮货铺子,也收购山珍野味。我爷爷把狍子卖给他,也是有意让他见见那振治。
果不其然,林老板一见到那振治,并得知是他打的狍子,可劲儿夸赞他相貌堂堂、少年英武。并把自己的闺女林启月喊出来,让她跟那振治认识。我爷爷以前是见过林老板的闺女的,这正是我爷爷带那振治来的真正目的。
林老板让他的闺女带那振治四处走走看看玩玩。当两个孩子走出店铺,我爷爷说“老弟,你能不能给我儿子搞到一杆猎枪,价钱好说。我那把火铳太老旧了,我害怕炸膛,伤了我儿子。”
林老板很是为难“大哥,这个恐怕不好办,日本人对猎枪管控得很严,我尽量想办法吧。”转而一笑“不过,我倒是另外有一个想法。大哥见过我闺女,今天我也见过你儿子,两个孩子年岁相差不太大,咱兄弟俩亲上加亲,结成儿女亲家可好”
我爷爷故作姿态“这个想法好是好。只是让你家闺女下嫁到乡下,恐怕是委屈了孩子。”
林老板叹着气“如今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能过上安稳日子就算是烧高香了,哪里管得了城里还是乡下。我虽然住在城里开着铺子,只是一个小本买卖,哪里比得上大哥厚实的家底。大哥为人豪爽耿直,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虎父无犬子,我这算是高攀,委屈不了我那闺女。”
我爷爷说“要不要跟弟妹商量一下”
林老板说“不必商量,我闺女的婚事我做主。只要大哥不嫌弃,就这么说定了。”
“痛快”我爷爷说“咱哥俩先口头约定,替两个孩子定下这门亲事,这只狍子就算是见面礼了。等到两个孩子成年,我再正式下聘礼提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老板极为高兴“我真得用心搞到一杆猎枪,给我那未来的女婿做见面礼。大哥,今天中午留下来,咱哥俩好好痛饮一番。”
我爷爷痛快地答应,他此行的目的达到了。他发觉,没有让那振治继续读书,并没有把那振治和惠子彻底分开,反而越发地纠缠不清。不如趁早给那振治定下一门亲事,从根子上断了那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的念想。
林老板的闺女林启月,一个正读小学的十一岁的小姑娘,能带着那振治玩什么不过是站在街面上踢毽子。那振治丝毫不感兴趣,他观察着街道上的行人,看看有没有背着猎枪的,好向人家打听,在哪里能够买到猎枪。
自然是毫无所获,颇为失望。下午返回的路上,我爷爷告诉那振治,他现在是个有媳妇的人,以后说话做事要稳重,尤其是和惠子,不能做出格的事儿。
那振治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媳妇一词,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跟他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林启月,丝毫扯不上半点联系。
二十几天后,惠子穿上了我奶奶亲手缝制的狍子皮袄,可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我爷爷已经把那振治定亲的事实传播开来,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让她心里一直难过着。
打猎的时候,惠子问那振治“哥,你那媳妇漂亮吗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没细看。”那振治端着火铳,目视着前方“我也不喜欢她,她只会踢毽子。”
“将来你是要娶她的,你怎么不好好看看”
“当时我还不知道她是我媳妇,是我爹私下里给我定下的。我可不要她做我的媳妇,她现在恐怕还尿着炕呐。”
那振治嘲弄的语气,让惠子开心地笑了。可她高兴了没几天,家里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军方的信件,告知她的哥哥阵亡的消息。
父母沉浸在悲伤和哀痛之中,惠子跑出家门,找到那振治,抱着他哭诉“哥,我哥哥战死了,我没有哥哥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