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和我的战争与和平 第29章 种子

敌我双方第一个照面的撞击和搏杀，在各自倒下去十几个后，短暂地分开一小段距离，很快又缠斗在一起。

金兆文以连长为依托左右游走，连长能够保护他，他也能为连长防护侧面和后面。

当连长正跟一个小鬼子格斗，另一个小鬼子从侧面向连长突刺，他毫不犹豫地开枪。他知道自己单凭刺刀保护不了连长，干脆一枪撂倒那个小鬼子。

老班长不擅长使大刀，可他手里的刺刀不是吃干饭的。他和两三个老兵背靠背，组成一个看似松散实则严密的防御圈，互为依靠，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展开攻击和防御。

可是，日军连续不断地刺杀和冲击，很快就把防御圈撕开一个缺口

侯二柱在混战的人群当中左冲右突，手中的驳壳枪既射向冲向他的日军，也射向危及弟兄的日军。弹匣里的二十发子弹很快射光，还没等他拔出背后的大刀，两把刺刀同时刺进他的胸膛

那振武在一瞥之中看到了，没有喊叫没有悲愤。喊杀声越来越弱，搏杀的圈子越来越小，日军还在不断地涌上来。如果再没有援兵，他知道他和剩下的几个弟兄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疲惫的脚步已经迟缓，不能再灵活地闪躲腾挪，挥刀的力度和准确性也大失水准。他现在是围绕着金兆文奋力地左冲右挡，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认为应该做的必须做的。

或许，他和他的连队将集体阵亡。金兆文这个小兄弟也将倒在日本人的刺刀下，可坚持一刻是一刻，他至少要倒在小兄弟的身前。他为小兄弟做过了，他不后悔，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战死。

一柄刺刀刺向金兆文，他已经无力搏杀，情急之下扣动扳机，撞针击空，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那振武挥刀替金兆文格开那柄近在眼前的刺刀，却来不及躲闪刺向他的刺刀。虽然本能地一侧身子，刺刀还是从他的肋部皮肉下穿过，肋骨发出断裂的声响，不禁连退了两步。

金兆文大叫一声，连人带刺刀冲向那个伤了连长的鬼子兵，把那个鬼子兵穿个透心凉。他摔倒了，两把刺刀同时对准他。他来不及拔出他的刺刀，甚至来不及站起来，他没有机会了

那振武顾不得肋部上的剧烈疼痛，弯刀在前身子在后把自己砸了过去，撞开一个鬼子兵的同时，顺手补上一刀。另一个僵硬的鬼子兵身后，露出老班长冷酷得毫无表情的一张血糊糊的脸。

金兆文捡起一支三八枪站立起来，站到连长和老班长的身边。三个血糊糊的人，阵地上还活着的三个人，默默地靠在一起。两把刺刀一把弯刀，滴着血闪着寒光，冲着三面围上来的鬼子兵。

只待最后一搏

突然间枪声大作，高志忠孟庭贵各带着一支人马，从阵地两侧杀过来。同样是强弩之末的日军开始溃逃，两个人率领生力军一路追击下去。

那振武捂着肋部的伤口慢慢坐下，坐在这躺满山坡的战死者中间。不仅仅是伤痛造成的，他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一点力气。激战时还有一口气硬撑着，此时紧绷的神经完全松弛下来，浑身已变得瘫软乏力。

他把弯刀插在身旁的焦土里，刀把上的红丝带伴随着微风轻轻地飘拂。他眯缝着眼睛，在他的眼中，满山坡都是这种刺目的微红的颜色。

同样精疲力竭的老班长，一屁股坐在那振武的身旁大口喘息着。他想抽上一口烟，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可连烟袋锅都拿不稳。

金兆文浑身哆嗦着，他还有一点力气端着枪朝天射击。射光枪膛里的子弹，拄着枪，双膝跪倒在尸体横陈的焦土上，掩面失声痛哭。

他哭那么多的弟兄战死了，他哭自己活下来了哭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哭，他只是想哭。

老班长抖抖索索地终于装好他的烟袋锅，就着燃烧未烬的树根点着火，狠抽了几口递给那振武“抽一口，解解乏。”

那振武接过烟袋锅，抽了一口还给老班长“还是抽不出味道来。”

老班长依旧用他的烟袋锅，指着仍在痛哭的金兆文“以前我看错他了，你舍命保护他，值让那小子痛痛快快地哭吧，把什么都哭出来，他就会成为像你一样的兵。”

那振武惨淡地笑“老班长也在舍命保护他，你我都知道，他是咱们连队获得重生的种子。”

老班长无言地点点头，烟袋锅里暗红的烟火一闪一闪。

金兆文停止了痛哭，脸上挂着混杂着血与泥土的泪痕。他坐到连长和老班长的面前，向老班长伸出一只手来“老班长，我也想抽一口。”

“胡子都没有长出来，抽什么抽”老班长不无亲昵地用烟袋锅敲打着金兆文的脑壳，只不过，还是把烟袋锅递给了他。

金兆文只抽了一口，便呛得弯着腰连连咳嗽。那振武和老班长相视一笑，笑中含着苦涩含着惨烈含着悲壮含着希望。全连一百多号弟兄，一战下来只剩下三个人，他们合力保护下一粒种子。

救护兵上来，给三个人脱下血糊糊的上衣，检查伤口包扎伤口。

那振武身上有三处刀伤，肋部的最为严重，皮肉被刺刀刺穿了两个洞，一根肋骨断了。老班长和金兆文的身上，也有多处程度不同的刀伤。

高志忠孟庭贵带着反击的士兵回到山头上，干戈寥落。一个营的兵力，经过一天的恶战，只剩下三十几号人，勉强能凑够一个排。主力连打没了，主力营打残了。

高志忠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给那振武披上，孟庭贵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给老班长披上，另有其他人脱下相对干净的军装外套给金兆文披上这是他们对一个打没了的连队集体的敬重。

高志忠搀扶着那振武站起来，说道“咱们营要撤下去休整补充，你和你的弟兄安心去养伤。等你伤好后归队，还会有一个新的连队需要你来带。”

那振武说“我只想要我原先的连队，原先的那些弟兄。”

“别说孩子气的话。”高志忠的语气有些严厉“你那些战死的弟兄不会怨恨你，他们打死了那么多的小鬼子，坚守住了阵地，打出了中**人的勇气和气概，让小鬼子不敢再蔑视我们。他们倒下了，他们的英魂不灭。记在心里，你我都一样”

那振武很想去看看侯二柱，看看宋大新，看看所有倒下的弟兄，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相貌。可他又不想去看他们，不敢去看他们，甚至想忘了他们。

这仅仅是第一仗，谁知道以后还会有多少弟兄在他的眼前倒下，记得住那么多战死的弟兄们吗记得住吗

他只对高志忠说“收尸的时候，不要把你那个警卫班长和战死的弟兄们埋在一起，他是唯一的一个逃兵，不要让他玷污了弟兄们。”

高志忠点点头说“你用人用兵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抗日战场将是你大展身手的用武之地。”

孟庭贵替那振武擦净弯刀，插进刀鞘还给他“小鬼子会记住这把弯刀，也会记住那振武这个名字。我要仔细研究你在此次战斗中所使用的战术，写一个详细战术总结呈报给团部。”

那振武接过弯刀说“差一点人亡刀断。”

高志忠轻轻抱着那振武的肩头“振武，别忘了，我们还要打回东北去。”

残阳如血，那振武老班长金兆文并肩而立，举手敬礼，向阵地上所有战死的弟兄们告别。

死就死了，青山处处埋忠骨，活着的还要继续去战斗。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