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和我的战争与和平 第30章 瘦章猴

我的谷满仓叔叔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外号，叫瘦猴，这是我在听故事时才得知的。

不过，谷满仓叔叔并不因为我知道了他的这个外号而略感难为情，相反，他很得意。他说，我父亲那振武收留他的时候，他的确像只瘦猴子。

从阵地上撤下来，行走在去往临时野战医院的山路上，躺在担架上的那振武，跟走在他身边的老班长唠着闲磕“曹大哥，你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家里都有什么人”

老班长愣了一下。老班长本名叫曹云海，四川人，平时大家都直呼他老班长，很少有人知道或是在意他的真实姓名。那振武突然称呼他的姓氏，叫他大哥，打听他家里的状况，让他感到很奇怪。

那振武平时也不太关注这些琐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曹云海说“有六七年没有回家了，从你来到部队上，我就没有回去过。家里有爹娘，老婆和两个孩子。住在大山里，穷得叮当响，实在没办法才出来当兵，就为了挣点军饷混口饭吃。当兵走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刚刚会走路，都是男娃，现在应该能帮着他娘干些活计了。”

那振武接着问“嫂子一定很漂亮吧”

“漂亮个啥。”老班长曹云海笑了“大山里的女人，除了能干活能吃苦，谈不上什么漂亮不漂亮。这些年我不在家，伺候老的养活小的，全靠她一个人，的确很不容易。我感激她，可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

那振武说“你那两个孩子，也一定认不出你这个当爹的。如果不是小鬼子打进来，曹大哥早该回家跟爹娘老婆孩子团聚了。”

“不说这个了。”曹云海摆摆手，这样的话题，如同刺刀戳着心窝子。他回避着“不说了好好养伤，养好伤咱们继续跟小鬼子干。小鬼子不过那点套路，枪对枪炮对炮刺刀对刺刀，谁怕谁呀。还有，别叫我曹大哥，不习惯。还是叫我老班长，听着顺耳。”

那振武没有顺着曹云海的思路说下去，而是扭过头去，问走在担架另一侧的金兆文“小金子，低着头想什么哪还在想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金兆文伤势相对较轻，身上一直背着他缴获的三八枪和侯二柱留下的那把大刀。听连长这么一问，他难为情地说“连长，打完了仗，我是不是不应该跪在那里哭是不是很软弱”

那振武眼睛里湿润了一下，迟疑了片刻才说“男人哭几声并不意味着软弱，相反，你是最棒的最勇敢的。养伤期间，给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写封信，把你的战斗经历告诉她，让她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勇气。”

“我没有什么好炫耀的。”金兆文的语气很坚定“我不想给她写信，也不想跟她再有什么联系。出生入死的人，不应该去赚至亲至爱的人的眼泪，让他们伤心欲绝。一路上，我是在琢磨连长的刀法，真是出神入化锐不可当。连长，你一定要教我的。”

“好吧。”那振武说“等我养好伤，我把全套刀法传给你。我的这套刀法是我爹传给我的，简单实用没有花架子，也不该让这套刀法失传。”

“振武”没等金兆文作出什么表示，曹云海突然大声呵斥道“你知道吗，你现在很反常。我们没有打败仗，虽说是惨胜，那也不叫败仗。你是一连之长，是连队的主心骨，你不能丢了魂儿，虽然这个连队只剩下两个兵。”

那振武明白老班长为什么突然发火，他咧嘴笑道“老班长，你看我像丢了魂儿的样子吗”

曹云海并不放过那振武“那你打听我老婆孩子、让小金子给女孩子写信，又说你的刀法不能失传，这都是什么意思”

“我这意思大了去了。”那振武故意夸张地说，借此掩盖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等到了野战医院，你们会见到一个人，她会为我们尽心尽力地治伤。”

“我知道了。”金兆文想起昨晚和连长在阵地前的谈话，他差点儿欢呼雀跃，抢先说道“老班长，你不知道，连长在野战医院有个当医生的女朋友。”

“是吗”曹云海这才转怒为喜“这还说得过去。怪不得问我老婆漂不漂亮，让小金子给女孩子写信，原来这是要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医生，跟我们在这儿显摆。”

那振武却突然让抬担架的停下来，指着路边的一棵树说道“你们看，树上有只瘦猴子。”

他仰面躺在担架上，说话的功夫看见路旁的一棵树上，攀爬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子。赤着脚**着身子只穿一条裤衩，正在摘野果子吃。

那个孩子头发乱蓬蓬的，肋骨一棱一棱的，像两块搓衣板。摘下不知名的野果子，可把可把地往嘴里塞，显然是饿极了。

曹云海仰头看着，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叹口气说“又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金兆文跑到树下喊“小孩，野果子不能乱吃，会中毒的。你快下来，我给你好吃的。”

听到有吃的，那个孩子灵活地爬下树来。虽然又脏又瘦，细胳膊细腿，身手敏捷倒真像是一只猴子。

金兆文拿出干粮给他吃，他狼吞虎咽，偶尔抬起一张脏污的瘦长脸，用一双因为过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打量着这几个军人。

那振武问了几句话。这个孩子叫谷满仓，十二岁，村子让日本人烧了，他爹被日本人打死了。他和娘逃出来，他娘病死在逃难路上，他成了野孩子，一直在这大山里转悠晃荡。

那振武让金兆文把干粮都送给那个瘦猴一样的野孩子，给他指了一条去往宜昌的路。宜昌暂时还远离战火，总不至于饿死或被流弹打死。

那个瘦猴一样的野孩子并没有离开，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一行人的身后。那振武招招手，那孩子小跑着跑到近前，眨着一双充满野性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那振武。

那振武不忍直视那孩子的大眼睛和麻杆一样的身子，这会让他想起他和他娘逃难时所经历的一切。他让金兆文把盖在自己身上的军上衣给那孩子穿上，对那孩子说“小瘦猴，这里正在打仗，不想丢了自己的小命，就顺着我指的路走。”

“我不叫小瘦猴，我叫谷满仓。”谷满仓大声抗议着，他好奇地打量着穿在身上过膝的军装，摸摸衣兜摸摸纽扣，恳求说“长官，我想当兵，你收下我吧。”

那振武故作严厉“你才多大，你不能当兵，你有枪高吗”

金兆文摘下自己的三八枪，立在谷满仓的身边，附和着“你自己看看，你有枪高吗打小鬼子，还轮不到你这个瘦猴子上战场。”

他似乎忘记了，仅仅是一天前，他在战场上在枪炮声中，曾经腿发软手发抖子弹飞上了天。

谷满仓抬头看着高出自己头顶的三八枪的刺刀，固执地说“我可以用刀杀鬼子，我要为我爹我娘、为村子里死去的人报仇。”

报仇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那振武，他对谷满仓说“你跟着我吧，瘦猴。不过，你一切要听从我的指挥，不能像个野孩子到处乱跑。”

“好的长官，只要能让我当兵，瘦猴就瘦猴，我听你的就是了。”谷满仓高兴起来，拿过金兆文的三八枪，扛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他看出金兆文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和和气气的，因此跟在金兆文的身边。

一行人继续前行。金兆文看着穿着过肥过长的军装、扛着高出他一头的三八枪、迈着两条细腿甩着细胳膊的谷满仓，觉得挺有趣挺好笑的。

他像一个老兵指点着新兵一样说“瘦猴，担架上是我们的连长，你是他的兵，以后不要叫长官，要叫连长。那一个是我们的老班长，你要像对待长辈一样尊重他。部队上其他的事情，我以后再慢慢教给你。”

谷满仓问“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也像个瘦猴，你杀死过鬼子吗”

“那是当然的”金兆文挺胸昂头，他有了炫耀的对象。

两个半大的孩子，兴奋地说到一处。一直冷眼旁观的曹云海，不解地问那振武“你这算是招兵买马，扩充咱们连的实力”

那振武小声说“我先稳住他，瞅机会把他送到我娘的身边。”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