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假后,那振武自己跑到码头上去找活儿。爹不在了,自己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不能让娘靠帮佣来养活自己。自己要做起顶梁柱,承担起男人的责任,让娘有所依靠。
活儿并不好找,人家看他年纪尚小,又是个生手,都不愿意雇他。几天下来毫无收获,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夏先生知道后,既不表示支持,也不明确反对。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总得要靠他自己去长大。尝遍人世间的冷眼热脸、艰辛和苦难,他才可能变得更加自信和强大。他只把这一情况,暗中透露给张君梅。
作为他们的先生,他很看好这对年轻人。
其实,张君梅早已洞悉那振武的所思所想,在日常的交流中,率性真诚的那振武对她无所不谈。正是她暗中给码头上的那些工头过话儿,不让他们雇佣那振武通过她的父亲,这一点很容易办到她不想看到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再去经历其它的磨难。
她耍起大小姐的脾气,搬出种种理由借口说服父亲,让父亲招收那振武做学徒。她希望那振武能跟着她父亲学做生意,将来能够自立门户。
她也知道那振武报仇心切,可她不想看到他去打打杀杀。枪弹不长眼,终归是个刀尖舔血的危险营生。
当然了,这一切都要瞒着那振武,让他知道了真相,他是不会接受她好心的帮助的。她的父亲也是看在夏先生的面子上,勉强接收了那振武。
那振武每天帮着张君梅的父亲跑腿打杂,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会主动帮着搬运货物。背着一百多斤重的货物,行走在呈一定角度、不停颤动窄窄的竹桥板上,脚下是滔滔翻滚的江水,两条腿丝毫不打颤,行走自如。
勤快有力能干,聪明好学,倒也深得张君梅父亲的赏识,渐渐地把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交给那振武去办。
有一天,一个新成立的帮会组织,派出三个小混混到码头上收取保护费。张君梅父亲吝啬,却又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哀求人家高抬贵手。小混混们哪里肯听,不给钱便要砸烂货物。
那振武气不过,把手中的木棒当弯刀耍,把三个小混混打得落荒而逃。这还不过瘾,他手持木棒当街而立,高声叫阵“别再让我看到你们,见一次打一次”
张君梅父亲回到家中,难得地对张君梅称赞道“振武这后生,能文能武,脑瓜子也灵,将来必定能撑起门面。我姑娘眼光不错,只是年轻气盛行事鲁莽,只怕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张君梅听了自然喜在心里,再看那振武时,目光中便有了更深一层的内容。她把她父亲的担忧告诉那振武。那振武并不惧怕,只把祖传的那把弯刀用破布包裹起来,背在后背上,寸步不离身。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那振武和张君梅沿着江边散步。江面上白帆点点,小火轮鸣着汽笛冒着黑烟,江水平静地流淌。落日的鲜亮余晖,撒在两个年轻人朝气蓬勃的面庞上。
张君梅侧脸看着那振武,那颇具男子汉气概的神态令她着迷,她轻声说道“振武,有件事不该瞒着你。其实,是我让我爸爸收下你做学徒,替我爸爸做事情的。我爸爸很欣赏你。”
那振武笑道“我已经猜到了。谢谢你,君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张君梅轻轻挽着那振武的一只手臂“我不需要你涌泉相报,只希望你能永远对我好。我知道你一心想要为父报仇,可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从军。我们像夏先生说的那样,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读书,振兴我们的国家。到那时,帝国列强便不敢欺凌我们。”
那振武犹豫着“我爹我娘也是让我好好读书。可是,我已经发过重誓,一定要亲手砍下日本人的脑袋瓜子,为我爹报仇雪恨。”
张君梅绯红了脸颊“振武,我多想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们将来像夏先生夏师母那样,过上一种安定祥和温馨的生活。”
姑娘已经袒露了心声,那振武的心中升腾起一丝柔情,那种理想状态下的生活,何尝不是他所向往的他摸了摸后背上弯刀粗糙厚实的刀柄,难道可以把杀父之仇置之脑后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张君梅。
也来不及回答了,六七个手持凶器的人,将他俩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面露凶光,用短刀指着那振武“好小子,打伤了我手下的小兄弟,搅了我的好事,还不知死活地在江边谈情说爱。”
那振武环视了一眼,知道今天必有一场恶战,他高声说道“你们找的是我,跟这位姑娘无关。”
为首的那个人冷笑“臭小子,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怜香惜玉,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
张君梅小声对那振武说“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你快跑吧。”
“宁可被打倒,也不能被吓倒。再说,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自己跑路”那振武拔刀在手,刀锋所向寒光迸射,厉声叫阵“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不怕死的就上来吧。”
一个愣头青挥舞着木棒,冒冒失失地冲上来。那振武灵巧地一闪身,手中的弯刀一挥。那个冒失鬼不仅扑了一个空,后背还被刀背重重地拍了一下,踉跄着扑倒在地,差一点没吐出血来。
张君梅不禁叫了一声好,原本乱跳的心,这会儿更加兴奋,拍着手说“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他年纪尚小是不是这一下可丢人现眼了。”
为首的那个人,不堪忍受张君梅的嘲讽,又见手下的人多有退缩之意,挥着短刀恶狠狠地喊“大家一起上,不然今天就算彻底栽了,以后再没有出头之日。”
那振武挥刀上前,凝然站立,把张君梅掩在自己的身后。
“住手”正当那六七个人蠢蠢欲动之际,三名少尉军官冲进圈里,挡在那振武和张君梅的身前身后。
那振武凝神一看,高兴得又蹦又跳,收刀入鞘,跟三名少尉军官拥抱在一起,喜不自胜地说“高大哥、孟大哥、石大哥,怎么会是你们哪”
高志忠、孟庭贵、石林三人,正是那振武跟随母亲逃难时,在轮船上认识的东北大学的流亡学生。一路上,他们给予那振武母子俩很多的关照。
身材高大魁梧的高志忠,抱着那振武的肩头称赞道“好样的,振武。面对这么多人的挑战,丝毫不怯阵,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
那振武被夸得不好意思,疑惑地问“高大哥,你们不是想继续读书吗怎么都从军了”
“一会儿再跟你细说,先解决眼前的问题。”高志忠依旧抱着那振武的肩膀,转头面向那些已经偃旗息鼓的人说“这位小兄弟是我们的兄弟,他跟你们有什么过节,算在我们头上好了。”
任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三名少尉军官作对。为首的那个人退缩了,拱手道“军爷,我们跟这位小兄弟有点误会,多有得罪,失敬失敬散了散了。”
那伙人悻悻地走了。面色沉静的孟庭贵问那振武“振武,这位姑娘是”
那振武介绍说“高大哥、孟大哥、石大哥,她是我的同学,叫张君梅。”
张君梅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跟三位少尉军官握手“三位大哥,我听振武说起过你们。”
相比之下,身材有些瘦弱、文静儒雅的石林,握着张君梅的手,风趣地说“自古美女爱英雄,果然不假。”
此言一出,那振武张君梅同时羞红了脸。
高志忠爽朗地笑道“振武、君梅姑娘,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详谈。”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