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12.黑鳞甲与白蔷薇（八）

一个烦恼解决之后，便有新的烦恼诞生。

也不知道是那个梦留下的后遗症，还是确实有这么回事，奥利维亚每日都在睡梦中感觉肩胛骨处泛起一股痒意。等她醒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只剩下心中那点疑虑。

奥利维亚没将这点疑惑憋在心里，老实说了出来请伊万和克劳迪娅帮忙参详。比起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龙族，搞不好他们对龙的习性还要更熟悉一些。

克劳迪娅让伊万守门，自个察看起了奥利维亚的肩胛骨。奥利维亚也不觉得害羞，将衣裳解了，露出光洁的后背。上次被那羊角女人一烧，她整个骨架跟抽条一样长大了不说，浑身更是蜕了一层皮下来，新长出来的皮肤不过几日便变得白皙光亮。龙有世上最坚硬的鳞甲，相应地，鳞甲下的皮肤是那样柔嫩，就连娇生惯养的王室公主都要甘拜下风。

克劳迪娅摸了摸她的肩胛骨，几乎要为她皮肤的光滑所倾倒。越是柔嫩的皮肤便越容易受伤，有这样的皮肤对一个处境危险，奔波劳碌，随时需要捍卫自己性命的女人来说，并不算幸事。

而克劳迪娅很清楚，奥利维亚从没将这幅皮囊放在心上，无论是它所带来的好处，还是它所带来的劣势。她一如既往地骑马握刀，穿粗粝衣裳刮蹭这身皮肉，从未说过一个苦字，也不曾为这容颜沾沾自喜，龙族的傲慢好像不曾在她身上流露一丝一毫。

奥利维亚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被寒气刺得都有些冷了，克劳迪娅的手指停留在肩胛骨之上，却又迟迟不说话。她不知道克劳迪娅在想些什么，只能直接发问：“克劳迪娅，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克劳迪娅这才晃过神来，替奥利维亚将衣服披上，道：“我怎么摸都是常人也有的肩胛骨，倒没感觉出什么区别来。”

奥利维亚听了叹口气，将衣服穿好了，让伊万进来，对伊万道：“我总觉得我会长出翅膀来。”

伊万像是一怔，而后又慢吞吞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现在好像不是很稳定，若是在大街上突然现了鳞片和翅膀就糟了，要不然还是多裹几层衣服吧。”

奥利维亚回头朝身后看了看，只能接受这个提议，若是大街上现了形，传到王室的耳朵里再被举国追杀，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因此，奥利维亚戴了面罩，穿了紧身的轻铠甲，外边还不忘披上有大兜帽的风衣，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要不是身边的克劳迪娅和伊万还大大方方地露着脸，指不定就要被当做什么流窜的通缉犯抓起来了。

三人继续朝王都的方向行进，期间碰上几个匪盗团，奥利维亚带头反手将人打劫，倒是充实了几人的钱袋子。

可在几人探讨龙身的几日里，黑暗森林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有的黑暗森林的瘴气居然外延了。

这可是百年来的头一遭，外围的瘴气浓度不高，便是狠狠吸上一口也死不了人。可这其中的趋势意味却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了，瘴气持续外延的话，整片大陆上适合魔兽居住的地方越来越多，适宜人类的地方便越来越少。这场人类和魔兽的战争之中，胜利的天平无疑在向魔兽转移。

而且近来也不知怎么了，黑暗森林中魔兽的数量日趋增长，完全超过了魔兽正常的繁衍速度，就好像有一个传送阵在里头，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新的魔兽。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从森林中出来了，就算那些只是想探探情况的，出来时也不免受些伤，缺胳膊断腿更是家常便饭。还有人说，黑暗森林里的高阶魔兽也变多了。

这些流言传的沸沸扬扬，也不知其中几分真几分假。但奥利维亚三人却确确实实受到了阻碍。在前往王都的必经之路上，有圣西尔境内最大的一片黑暗森林，如今这片森林被全面封锁，不准任何人穿行，奥利维亚三人被迫滞留此处。

伊万去了当地的佣兵商行询问消息，一来这种地方里都是走南闯北的人，消息灵通，二来这黑暗森林不可能封锁一辈子，若是要解决，很可能会用到当地雇佣兵团的力量。因着这点，在征求奥利维亚同意过后，伊万便将奥利维亚加入了护龙者佣兵团，然后在当地商行中登记了他们这个三人小团，方便到时接收信息。

伊万的这番谋算没有落空，很快便接到了消息，王室果然没有对这片黑暗森林的异常视而不见，派来了教廷中刚回归不久的圣女解决此事，请当地的雇佣兵团一起加入此次围剿魔兽的行动，按功分配酬劳。

护龙者佣兵团就三个人，放在平时绝不会被商行看在眼里，但黑暗森林一事兹事体大，蚊子再小那也是肉。伊万作为团长，一找商行的人提出要加入行动，便被顺利通过，还领了些基础药剂回来。

克劳迪娅跟财迷似的，对那些药剂看了又看，感叹道：“这些东西一份份算不值钱，但那么多佣兵团，那么多人，加起来也能让那些老抠门狠狠出一次血了。看来森林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严重。”

伊万将药剂收到袋子里，绑在腰上，道：“虽然不知道黑暗森林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这次探查既有教廷的圣女，又有其他佣兵团，应当算是最安全的时候了，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奥利维亚对此没有意见，她只是听到教廷这个词时生理性地产生反感。教廷其实是整个国家的支柱，牧师、药剂师一流的人才都由教廷培养产出，但凡手中有点权力的司铎，就没有不会一点光明术法的。而每一代的圣子圣女，都是天赋最佳的少男少女，利用整个教廷的资源冲击**师境界，再反过来庇护教廷。

剑士虽然不与教廷一脉相承，但出名的剑士都与教廷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只不过剑士不被王室直接命令，只能通过奉养与奖赏调遣，教廷却是王室手中的一柄利刃。

这把利刃曾经使无数种族饱受残害，乃至于灭族，亦在龙族身上划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奥利维亚自认不是什么善良正义的人，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为无辜之人抗争，就像她至今也没有确定要不要为自己的族群做些什么。她愿意坦白地说，她的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她自己，她所做的一切，只基于她自己的立场。而现在，她一想到教廷这把利刃在沾染这么多鲜血后还能如此高高在上，荣耀加身，她就很不高兴。

奥利维亚怀着这种心情，终于等到了教廷的人马。

在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里，教廷的车马依旧是那样奢华。马是堪作战马的体格，生的亦俊朗健壮，打造车架的木头结实光润，连漆蜡都打得油光发亮。车架和辔头上都刻着法阵符文，阳光下流光溢彩。

车中坐的是教廷迎回不久的圣女，车前车后都是负责服侍保护的修道士。

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路的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奥利维亚对看热闹没兴趣，因着肩胛骨好几日的异常，她在人多的地方不免生出更多顾虑，拉了克劳迪娅和伊万就要离开。

偏巧这时，那圣女撩开了车帘，露出了几个紧紧包裹在雪白手套里的手指。

克劳迪娅站在原地不动，道：“这圣女似乎要出来了，我们看看这圣女长什么样再走。”

听了她的话，奥利维亚方才转头，看到了那双包裹在手套里的手。那雪白的手套上满是暗纹刻成的法阵，她已经了解过，这种暗纹法阵可不便宜，既漂亮又有许多效用，贵族小姐都喜欢着呢。而她从安德森小姐手中得到的那一块，更是贵的不得了，只怕王族公主也舍不得拿来做钱袋子，还随手送了人。

只能说霍尔曼公爵确实家财万贯，也确实对安德森小姐有求必应，方才将她养成这种大方良善的性子。

而这位圣女手套上的暗纹和安德森小姐钱袋上的如出一辙，奥利维亚的脚步也顿住了。

圣女并没有让大家等待太久，她将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脸上的红晕将少女的青春活力显露无疑，深蓝色的眼睛既像是暗潮涌动的深海，又像是点缀着寥寥星辰的夜空。

哈莉特安德森拒绝了修道士的搀扶，自己提着白色的裙摆从车沿跳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周边的人笑了笑，就像是清晨沾染了露珠的白蔷薇一样，带来了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那种感觉既像是漫漫长夜后等到的黎明，又好像是烟雾缭绕下突然冒出的新鲜空气。

奥利维亚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心在这一刻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而在下一秒，哈莉特与人说话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更佐证了她的猜想。

奥利维亚喃喃道：“这身衣服很衬她。”

东圣西尔的白蔷薇。

伊万古怪地看向奥利维亚，却没能从奥利维亚那里获得一点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