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看着送给自己的香囊和送给浔阳侯的香囊放在一块, 看着这一松一鹤,脑海里不免浮现松鹤延年四字。她转头去看闻辛, 闻辛却已经侧过脸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侯夫人看她这样,不知怎么的,竟想到了浔阳侯年轻时的模样, 当真是儿肖母, 女似父。
闻辛也不知道侯夫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偷眼去看, 便对上侯夫人含笑的双眼。侯夫人问道:“这五个香囊你都拿来送人, 那你自己怎么办我给你做一个可好”
闻辛自然是不缺香囊用的,因着夏天到了,近来多了不少蚊虫,秋实特地给她缝了不少驱蚊用的香囊, 有三四种花样, 让她凭着喜欢轮流佩戴。可听侯夫人这么说,她点点头。
侯夫人斟酌道:“你的生辰在九月初三, 还有三月便到,你是想开个宴会,还是关着府门我们自己过”
柳嬷嬷的事情过后, 侯夫人显然意识到一点,或许他们不应该一味地替闻辛做决定,自以为是地对她好。
听到生辰,闻辛顿了顿, 脸上的笑意也收了些,只道:“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若是要举行生辰宴,多早开始准备都不为过,越是认真便越是耗费心力,可侯夫人并未多言,只是点点头,道:“也好。”
侯夫人看着闻辛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但低头看到松鹤延年的两个香囊,心情又好了些。闻辛的忽冷忽热难免让她的心情跟着有了起起伏伏,有时上一秒还为闻辛的亲近感到欣喜,下一秒就为闻辛的冷淡而失措。可和从前的不能听闻,不能多问相比,现下已经很好了。侯夫人转身走进她设的小小佛堂之中,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经文,闭着眼,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侯夫人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对着这满天神佛不曾生起一点敬畏,只以为是懦弱之人不愿面对世间诸多不如意的精妙借口。可等她历经辛酸无奈,方才知道,有些时候,只是不到绝处,不信神佛。
一盏檀香,一叩首。
外边的婢女垂眼低首,只能看见丝缕烟气。
闻辛没有发怒,她只是听到九月初三,觉得有些冷,便从侯夫人的身边离开,想要自己一个人待一待,看看这手心会不会重新暖一点起来。
她从前也有过好奇,好奇父母是什么样,在生辰时这份好奇显得尤其深重。
闻辛一路走回自己的院子,发现闻琮在外边探头探脑,也不知想做什么坏事。他身边的小厮正在给他望风,看到闻辛登时变了脸色,闻辛看向小厮,笑了笑,愣是吓得他没敢立马开口通风报信。等那小厮反应过来。闻辛早已欺身上前,伸出手,往前穿去,在闻琮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扣上他的脖颈。闻琮身量比闻辛高,被闻辛这么一扣,立时向后倒去,闻辛手肘内侧压着他的脖子,令他有些喘不过气,丝毫不敢妄动。
闻琮色厉内荏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只是好心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
闻辛看了眼想要上来解救闻琮,又吓得瑟瑟发抖手足无措的小厮,对身边的春华秋实使了个眼色。春华与秋实无奈地对视一眼,上前“客气”地将这位小厮请进了闻辛的院子。闻辛保持着扣住闻琮脖颈的姿势,硬生生将他挟持进了自己的院子,道:“你既是好心来看我,便留下吧。”
闻琮:“……”
他早该学乖的,真的。
闻琮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多么的桀骜不驯,自认有一身硬骨头,谁来都不怕。这段时日他虽说面上仍不服软,时不时地想要作些夭,却已经不求成功,只求抒发心中郁气,成了变相认输。方才闻辛那一招锁住他脖子,他后背是真的有些发凉。若说闻琮曾经是半个疯子,闻辛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他真怕她有一天腻烦了,真的就朝他下手。
闻辛将人带进自己的闺房,她房间里并无太多寻常闺秀喜欢的装饰,墙上挂了一对刀剑、一把弯弓还有一个漂亮至极的九节鞭,全是闻珩寻来送她玩的。闻琮的目光在那些武器上一一扫过,心想自己要真是在这里血溅当场了,大哥就是毫无疑问的帮凶。
闻辛这才松开了手,闻琮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咳了几声,站了起来,双眼盯着闻辛,生怕她又要动手,问道:“你要做什么”
闻辛把他带到这里,肯定是有所图谋。
闻辛自己在一旁的小塌上坐下,指着身旁空出的一半,对他道:“坐。”
闻琮在听她话和转身就走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片刻,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在闻辛所指的地方坐下了。
秋实温好茶水,提着铜壶而来,闻辛单手接过,示意她们退出去些,给自己和闻琮分别倒了一杯茶。闻琮看着被推到自己跟前的茶水,思考了一下闻辛下毒的可能性,将杯子握到手里,却迟迟未喝。
闻辛也没在意他喝不喝茶这件事,手撑着脸,思绪不经意间便飘远了。
闻琮迟疑道:“你叫我来总不至于是看你发呆的吧”
闻辛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生辰,是怎么过的”
闻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倒不是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才引起他这种反应。恰恰是这个问题实在太普通了,怎么想都不值当闻辛特地将他抓来询问。闻琮已经完全忘记,不是闻辛特意将他抓来,实在是他就趴在人家院子外头,看见时被顺手带了回来。闻琮回忆了一下以往的生辰,老实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娘亲自下厨煮碗面,和大哥二哥一块过,每人送一个生辰礼。如果爹在家的话,就再加上一个爹。”
闻琮每提到一个人,闻辛脑海里便浮现一个影像,直到最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场景。闻琮就在那场景的最中间,侯夫人站着抚摸他的后脑勺,脸上带着笑意。闻珩虽然从小就很严肃,但在这时候,嘴角也有未完全压下的笑意。至于闻琤,虽说和幼弟颇有矛盾,到底不会在他生辰礼时砸场子,也配合地露出了笑。几人围坐在一块,热热闹闹的,突然看向门口,俱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原来是浔阳侯紧赶慢赶,在这关头赶了回来。
闻辛沉浸在这幻想之中,直到被闻琮轻轻一声问话惊醒:“想什么呢你”
闻辛看向他,她和他眉目都肖似侯夫人,彼此之间有些相似,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那幻想之中满脸笑容的人误当作自己。
闻辛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并不高兴。闻琮其实很惊讶自己能从闻辛的神情中看出这么多情绪,要知道,闻辛很少笑,便是笑,也不是在他面前笑。他看得最多的,便是闻辛眉头微蹙,冷着一张脸,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可现在的闻辛,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十岁少女,可以柔弱地露出悲伤这种情绪。
闻琮不喜欢她这种模样,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你问我的生辰,那你呢你的生辰是什么模样”
闻琮知道侯夫人有多喜爱这个女儿,虽然想不通这般喜爱为何要将她放在白云寺中近十年,但他不认为侯夫人会害闻辛,自顾自地以为闻辛在白云寺中过得也当很好,这才敢问出这句话。
闻辛的生辰是什么样的闻辛没有过过生辰。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闻辛一路长到六岁,偶尔见几个年岁小的师侄谈及生辰,才知道原来每一年里都有这么特殊的一日。闻辛询问天鹤大师,天鹤大师便顾左右而言他,闻辛缠着他,成日里老和尚老和尚地唤,将天鹤大师缠得头晕脑胀,甘拜下风,这才不得不开口。
闻辛从小便是个说话算话的姑娘,所以天鹤大师与她约定,他可以告诉她,她的生辰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可她也要答应他,只要在寺中一日,便一日不可以庆祝生辰,而只要他未松口,她便一日不可离开白云寺。
闻辛应下了这个约,知道了自己的生辰。后来,她后悔了。不是后悔与老和尚作了这个约定,而是后悔知晓了自己的生辰。每一年的九月初三日,她都过着与往日一样的生活,却要比平日不开心许多。
闻辛回想着那些年,不知不觉中便说出了口。
闻琮不曾想过,闻辛在白云寺里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此刻已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闻辛却没有沉浸在过往里,她现下再作回想,思及她和老和尚的约定,总觉得有些古怪在其中。闻辛想不明白,再抬头时又觉得闻琮神情古怪,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闻琮,借此打发闻琮走。
闻琮正是心情复杂之时,见闻辛递来一个香囊,结结巴巴道:“这是什么”
闻辛道:“送你的礼物,你回去吧。”
闻琮接过香囊,甚至没来得及去看上面的花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