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琮发现自己香囊上绣的不是什么梅兰竹菊, 而是一朵娇艳无双的牡丹花之时,他已经错过了将香囊拒收的时机。也不知闻辛在香囊里放了什么, 整个香囊上散发着一股清甜的味道,好像那些闺阁儿女方才喜欢的小物件一样。
闻琮拒绝将这东西佩戴在身上,可要他把这个香囊扔了吧,他又有些下不去手, 最后随手放进了装宝物的匣子里, 眼不见为净。
但闻琮总有点不甘心,摸到了大哥的院子里, 偷偷敲了大哥的窗户。闻琮蹲在窗户底下, 就等闻珩把窗户推开时再起身吓他一跳。结果闻珩窗户是开了,一把折扇也已经顶在了闻琮脑门上,让闻琮起都起不来。
闻珩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脸气急败坏地往旁边起了,这才手腕一抖, 将折扇打开, 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扇了两下。在这种时候,这个一身武艺的小将军, 好像也有了几分风流公子的潇洒不凡。
闻珩看着闻琮道:“是阿辛没把你揍够吗”
所以又来他这里找揍
闻琮读懂了闻珩的话外之意,脸都绿了,他愤怒地垂了垂窗台, 在闻珩的眼神下又冷静了下来,道出他此行目的:“闻辛有没有给你送香囊”
这话一出,闻珩的表情变了,在闻琮看来, 那神情就好像是在夸赞他有眼色会说话一样。闻琮为这个想法黑了脸,闻珩却已经从腰上解下佩戴着的香囊递给了闻琮。闻琮接过,这是一个鸦青色的香囊,上边绣着翠竹,里边散发着苦艾的味道,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中药,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有些许清苦,闻了神清气爽,因着苦艾还能驱逐蚊虫。闻琮想起自己那个好像给姑娘家用的香囊,一下便明白闻辛不是不会做,只是区别对待,对他们远不如对大哥那么上心罢了。
闻琮气得不行,将香囊还给闻珩,不给闻珩一点问话或是炫耀的机会,转身就朝闻琤的院子跑去。大哥这里他看得不顺眼,二哥那里总能让他顺顺心吧
闻琮来的时候,闻琤正在屋子里读书,他文武禀赋皆不如闻珩出众,也不盼着有朝一日能超过兄长,只是默默完成自己的功课,日复一日地勤勉刻苦。闻琮推门而来,扰了他的清静,他默默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闻琮,有些惊讶,却又埋头看他的书去。
闻琮和闻琤向来关系不好,闻琮也不客套,上前就问:“闻辛有给你送香囊吗”
听到这个问题,闻琤看书的心思一顿,便没能再看下去,回想起了昨日。他是亲眼看见闻辛给闻珩送香囊的,没想到这个整日舞刀弄枪的妹妹竟也会些女红之事,他对这个不感兴趣,也无心久留,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闻辛拉住了衣袖,原来他也有一个。
闻琤将书合上,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闻琮道:“别说废话,你到底有没有”
闻琤垂眼,道:“有。”
闻琮有些牙痒,心想闻辛这是人手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捉弄了他,只给他送了个女娃娃用的样式。闻琮道:“给我看看。”
闻琤懒得搭理他,凭什么他想看他就得给他看
闻琮最近被闻辛打得乖觉许多,虽说还是有些霸道,但也不敢直接闹事,想了想,撩起衣摆在闻琤旁边坐下。闻琤纵想无视他,专心看他的书,也被扰得无法集中精神,只好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放到了闻琮眼前。
闻琮接过一看,牙色的缎面上绣的是玉兰,香囊里边也是一股浓郁的玉兰香,虽说看着比他的素雅些,但总归还是些女儿家喜欢的样式,顿时将心放进肚子里,还给了闻琤。闻琮笑道:“你可知她送给大哥的香囊长什么模样”
闻琤并不看他,只将香囊妥帖放好,又打开书册,淡淡道:“知道。”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闻辛待大哥与他不同,大哥的香囊处处妥帖,无论是样式还是功效都正合大哥性子,显然是用了心的。至于他这玉兰香囊,他是戴不出去的,若是戴了,难免被一块玩的世家子弟调笑一番,怀疑他是从哪位姑娘家身上抢来的。可那又如何呢闻辛归府以来,他对她并无照顾,平素相见,亦无几多笑颜。闻辛还愿意为他缝下这一针一线,便是一份心意,既然是心意,他便妥帖收藏。
闻琮道:“知道你还这样,你这香囊,不过和我的香囊一般水准,可见那丫头有多不上心,真该把她抓起来苦练女红。”
闻琤笑道:“我原以为我这香囊是最差的一个,原来还要你与我一道垫背,这样一想,倒是心满意足。”
闻琮被他气得不轻,也不耐烦与他多说,又跑回自己房间,翻出闻辛送的那个香囊来。他今日吃了一肚子气,怎么想罪魁祸首都是闻辛送的这个破香囊,可要他对这个香囊做什么,他又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到用一个香囊撒气,又愤愤不平地将香囊塞回了匣子。闻琮思来想去,竟主动抽出一卷书来看,借此平心静气,闻辛若能知道,想来也会以为是功德一件。
夏日蝉鸣地热,一路到了八月底,仍未有消解之意。
闻辛的生辰宴,最后定的极为热闹,京都里的显贵人家多半携儿带女,来凑这个热闹。闻辛盛装出席,也算正式亮了相。这诸多小娘子,穿着什么鹅黄嫩绿,几乎要将闻辛晃花眼去。有那当面阿谀,背后窃窃私语之辈,亦有不屑暗讽毫不掩饰之流,至于那剩下三三两两可堪结交的,闻辛却也没有心力从中分辨。最后一场宴会下来,他人是否尽欢尚且不知,闻辛这个做主人的却有些后悔了。她选择召开宴会,只是不知道如何在生辰当日和家人单独相处罢了,没想到这宴会这般无趣,满屋的小娘子,没有一个能让她稍稍上心。
暑气一直到了十月方才消解,树上掉了第一片叶子,这之后每日的枯枝落叶便多了起来。侯夫人将闻辛寻来,特意与她说了一事:“……将你表妹接来,与你做伴,你可愿意”
闻辛听得不甚认真,只依稀听到这位表妹父母早亡,依附叔伯而生,似乎过得不甚好,不知是谁将这消息递到了侯夫人跟前,让侯夫人动了恻隐之心,生了将这远房表妹接来的意思。对于这事,闻辛无可无不可,只是不明白侯夫人为什么要问她,便道:“这事为什么要问我”
侯夫人看向闻辛,只见她兴致缺缺,眉眼间确实全无介怀之意。想来闻辛在白云寺的这十年,养成了疏淡的性子,并不像寻常闺中女儿一般,敏感多思,容易挂怀。侯夫人也不知该喜该忧,闻辛虽不介怀,她心里却有所担忧。这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这个女儿,从不请别人家的女孩儿到侯府小住,也绝不在别的孩子身上寄托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更不希望有别的女孩分去闻家人对闻辛的宠爱。这一次,她本也不想再接个同闻辛一般大的女孩到府中,只是那女孩实在可怜,闻辛同几个兄长的相处又有所转变,由坏向好,只是没有适龄的闺中好友,平日只能闷在府中。侯夫人这才动了心思,既是当作积德行善,亦是希望闻辛能有个玩伴。
侯夫人轻叹了一声,问道:“你若是不愿意,娘便不接她来了。你想要她来吗”
闻辛本想直接应下,不知怎地,突然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侯夫人笑道:“怎么,若是名字好听,你就让她来。若是名字不好听,你便不让她来”
闻辛道:“说不定呢”
侯夫人摇摇头,笑道:“她姓曲,名如屏。怎么样,你听了这名字,是想让她来,还是不想让她来”
闻辛听了这名字,看向窗外,枝头正掉下一片叶子来,她对侯夫人道:“接她来吧。”
十二月初五,都城里下了雪,浔阳侯府里没烧地龙的地方也冷得不像话。好在闻辛有一身武艺,寒暑不侵,只随意披了件侯夫人特地给她做的风衣,戴上风帽便丝毫察觉不到冷意。秋实给她撑着伞,没一会儿便有些手酸了,便换了一只手拿,闻辛看了她一眼,接过了伞。秋实急道:“小姐!”
闻辛却已经迈开步子,没有回头,只丢了句:“还不跟上。”
秋实没办法,只好提着厚重的衣裙跟上闻辛。
今日是表小姐入府的日子,闻辛左右无事,便来府门凑热闹。她时间掐的正好,走到府前时,接人的车马正好到了浔阳侯府前边。伺候的人到了其中一架车马跟前,为里边的人掀开帘子,先下来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她伸手去扶里边的人。
闻辛先看到的是一只霜雪一样白皙的手,十指纤纤,轻拢慢捻。手的主人探身而出,身姿窈窕,帷帽遮面。
也不知道是风来的巧,还是闻辛来的巧,轻纱飞起,露出里边半张如玉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