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42章 第 42 章

2008年5月1日, 济南

怎么还没到周青羽把手里遮阳伞举得更高些, 踮起脚尖朝出站口眺望。包里手机振动，是周雁程“下车了”

于是她放下心来, 用纸巾擦擦额头汗水：才五月初而已，济南已经热得像烧开的锅炉了。片刻之后看到陆续通过出站口的三个年轻人，周青羽连忙用力挥舞胳膊：“这儿呢！”

短袖黑t恤牛仔裤配黑色太阳镜, 周雁程在人群中格外英挺醒目，还是挺帅的嘛；白绿相间格子连衣裙、纯白休闲鞋，咦, 嫂子现在很有英伦范儿；走在最后穿浅蓝polo衫的是哥哥同事, 李宏什么来着

“二习”“嫂子嫂子”相距不过几米, 周青羽早早冲过去和何君拥在一起，两个女生亲亲热热喊着：“我都想你了”“你好像瘦了”

“这衣裳没看你穿过啊”又蹦又跳的周青羽摸摸对方腰间纤细皮带, “很洋气嘛。”何君也恭维回来：“喂, 我正要说这句话呢, 你的裙子什么牌子也带我去逛逛。”

细腰宽摆的鹅黄长裙下摆绣着淡淡荷叶拥着亭亭粉荷，很像一幅水墨画，周青羽很是得意：“我同事带我去的, 一般人找不着, 说是他们这里鲁绣, 鲁绣呢！什么款式都有, 我还买了条粉色的，不过太艳了没法穿出来。”

正说得热闹，身旁周雁程早不耐烦了, “赶紧的，热死我了。”又把一个大大手提包递过来。

肯定是爸爸妈妈电话里千叮万嘱“刚做的”，看着就很沉，周青羽才不肯接，挽着何君胳膊走在前头：“那家鲁绣店什么都有，我还买了枕巾和手绢，明天我带你过去”

按照周雁程意思住如家就行，要是自己人也都好说，可李宏什么也在，于是周青羽还是定了间好些的酒店。男生们在前台打听网吧位置，她直接拉着何君进房间，兴致勃勃验货：四个满满当当保鲜盒，炖带鱼、红烧鸡翅、鹌鹑蛋烧牛肉和蛋卷。她老实不客气拈了一块，熟悉亲切的味道顿时把整个人笼罩住。

打包些披萨沙拉、啤酒果汁，午餐丰盛极了。按照两位男生的意思，下午打打扑克睡睡觉，太阳落山随便溜达一圈直接打《魔兽世界》完事，立刻遭到两位女生一致鄙视“美得你！”

“晚上大明湖，明天去趵突泉好了。”其实周青羽也很怵灼热阳光，不过在酒店闷三天会被别人笑话。“然后我带你逛衣裳。”

欢呼雀跃的何君令她很有成就感：还是嫂子好。片刻之后她便发觉，嫂子牌技也大有长进，和周雁程联手很轻易卷了自己和李宏斌两把零蛋，只好大喊：“你们出老千！”

出老千什么的放在一旁，出来混总得愿赌服输，周青羽只好乖乖钻了两圈桌子。这还了得，她和发誓报仇雪恨的李宏斌卷土重来，四人互有输赢，斗上瘾来一口气打牌打到日落西山。

夜幕降临之后，拥堵喧嚣的经纬路口换成另一番景象，灯火辉煌的路旁停着两辆挂着“老兵把子肉”招牌的板车，旁边摆着十来张桌子，车旁排着长蛇般弯来扭去的队伍。

“够火的啊。”说话的是李宏斌，一边扇风一边看手表，“这都九点多了。”

饥肠辘辘的周雁程伸着脖子，“什么玩意这是”

“把子肉，这家可有名了，天天晚上排长队。”周青羽生怕他们瞧不上，忙着解释：“同事带我来的，挺干净的。”

虽然是路边摊，板车玻璃一尘不染，大热天几个卖饭的也戴着口罩身着白大褂，桌椅干干净净，这令三人对把子肉有些期待。大半个钟头后，面前木桌满满摆着茄子土豆、白菜辣椒、四喜丸子和豆腐片、炸鸡蛋，中间一大碗红彤彤香喷喷足有巴掌厚的肉片，四大碗米饭浇了汤汁，啤酒瓶子凝满水珠。

“不错啊。”尝块瘦肉的何君眼前一亮，又去夹白菜；两位男生老实不客气，推杯换盏大口吃肉。不错不错，晚餐选择还是挺成功的，周青羽非常满意。

饭后运动照例打副本，周雁程拉着李宏斌在酒店附近网吧准备熬通宵--后者也在他所在服务器开了个号。和《魔兽世界》比起来，美容觉也是必不可缺的，两个女生早早回房。

“嫂子你也练个号吧。”刚刚从魔兽菜鸟晋升到替补治疗的周青羽涂着面膜也不忘替部落招兵买马。

可惜何君没什么兴致。“你哥天天撺掇我，说你都满级了，还给我把点卡都充好了。那天他拽着我看半天，没一个种族好看，我就不想玩了。谁让他非练什么部落，要是联盟我倒考虑考虑。”

“嫂子你练个德鲁伊吧，又能打又能抗，没事还能变身变成豹子，特别萌。”周青羽才不管这些，兴致勃勃一口气说得没完没了：“我以前也觉得周雁程特傻，《魔兽》一玩一整天，谁有那闲工夫啊后来我才发现确实挺有意思。说是游戏，真跟我自己在里头奋斗似的。真的，嫂子你喜欢看电影吧，可电影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人生；《魔兽》里那个我想练级练级，想做衣裳做衣裳....”

直到看见对方满脸无奈，周青羽才发觉自己太啰嗦了：嫂子不像和周雁程玩着《魂斗罗》《超级玛丽》长大的自己，家里管得严，对游戏压根没兴趣。“算了算了，周雁程一人就行了，你就给我们当后勤”

咦，嫂子带来面膜是lamer的，还没用过呢，周青羽嘟囔着“我要试试腊梅”跑去洗脸。何君也来了兴致，一边涂抹她自己的悦木之源一边说，“我表姐给我带的。”

“潘琦吧”周青羽是知道嫂子这位富贵亲戚的，嫁的老公也是生意人，涂着洗面奶大声问：“她现在做什么呢”

何君远远答：“还在我四姨公司挂着呢，平常没事就找我打牌。”

怪不得牌技大有长进。电话来了，周青羽看了一眼匆匆擦脸，“我接个电话。”

听起来郑远山有点歉疚。“还生气吗”

原本说好五月初第一个周末他就飞过来，昨晚却临时变动：“11号成都那边有个会议政府主持的，不光老马，我也得过去。往后推一周吧，16号那个周末我肯定到，正好有一周年假，陪你多待几天。”心里明白公事重要，可既然有了期待，冷不丁落空总是怪别扭的。她昨晚唉声叹气，今天早早雨过天晴：“算了啦，又不是大事。”

郑远山笑起来，“一看你哥哥就到了。怎么样，玩的开心吗带他们去哪里逛了”

“打一天牌而已。”她如实招来，自己也想笑：“我们都很宅的。趵突泉也没去成，明天吧，上午把趵突泉大明湖逛一遍，然后我带我嫂子买衣裳去”

足足几十天没看到郑远山，古代只能鸿雁传书，现在可以打打电话--仿佛对方就在面前。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称得上知己么还是男朋友

边给他讲着老妈的拿手菜边沿走廊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到了酒店外头，暑热扑面而来。网吧人满为患，隔得很远便能看到挥汗如雨的周雁程，操控着战士“大侠雁南天”和boss浴血奋战，一大票《紫禁之巅》公会熟人加血的加血，进攻的进攻；身畔李宏斌像是借个猎人号，不停朝前射箭。

可真够热闹。手机隐隐发烫，她恋恋不舍和郑远山说了晚安，又从前台买了几听冰镇咖啡慰劳两位战士，这才打道回府。

这回轮到嫂子盘问她了：“谁啊”

周青羽脸颊发热：“一个朋友。”

事实证明，想瞒过熟识多年的亲人是很难的。“来济南之前去你家里吃饭，叔叔阿姨还很担心你呢，让我们多陪陪你。目前看来，担心有点多余哦。”

“我还是老样子嘛。”周青羽嘴硬，立刻被对方使劲儿咯吱腋下，大笑着蜷成一团。“我说，我说。”

“嗯，其实，是有个人正追我。就前几天，开始我没答应，后来就就答应他了，不过也就是打打电话什么的--他在北京，离得太远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害羞，仿佛心中小秘密被揭开一个角落。

何君大失所望，点点她肩膀，“八字还没一撇嘛。五一假期都不来报道，你得小心点。”

“五一他大伯什么的到北京来，他得负责接待。”周青羽不愿嫂子对郑远山留下恶感，连忙辩解着“本来下周末飞过来，后来临时有事，顺延一周。”

何君转转眼珠，“这人干什么的多大了哪个学校的是北京人么”

接踵而来的问题把周青羽问的头大，只好坐起身。“他姓郑，北京人，左浩南同学-左浩南你知道吧卢珊他哥，部委的。嗯，他现在蓬莱公司做技术，73年的，比我大不少。对了，你帮我保密啊，我还没跟家里说呢。”

“蓬莱哦哦，扣扣公司嘛。”何君转念就明白了，一五一十盘算：“蓬莱码农年薪六位数，他是73年的，那就不可能是基层，一年到手最少大几十万。”

郑远山那间位于蓬莱公司顶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出现在周青羽脑海里，她决定低调点。

“左浩南这人挺厉害，他同学也差不了。”何君一时想不起来左浩南毕业院校，大刀阔斧地判断：“硬件过关，又是熟人介绍，知根知底，就看人品怎么样了。哎，你们怎么处上的”

说来话长，周青羽喃喃诉说：“去年十一你不是和周雁程去丽江了么，我和卢珊跟着左浩南去青岛，这么熟起来的。后来一直联系一直联系，我辞职了他又帮我进五矿、周雁程还说，得给人家送点礼。”

其实挺乌龙的，想起那个放着储值卡的白信封她忍不住对着天花板微笑，冷不丁被人家捅捅腰间，尖叫着又缩成一团。“照片没有啊，我相机里有，不过在宿舍呢好好，等过过，叫你给我把把关。”

郑哥确实有点老，73年呢，大叔了周雁程会不会喜欢他老爸老妈呢如果真在一起，连赵晴晴男朋友什么的算进来，他可是我这一辈儿最大的。哎呀，上次还闹得很僵，这几天只是打打电话连面还没见到，就想的那么远了

咦，嫂子她坐直身体，发现刚刚说到“他是北京的，那房子也不用愁”的何君沉默地靠在墙壁上，满脸怅然若失，不由很是奇怪，“喂喂”

出乎她的意料，平日俏皮爱笑的何君眼圈忽然红了，哽咽半晌才说：“我奶奶病了，我爸爸给她看病，我妈妈，我妈妈....”

对方家里情形周青羽是知道的，还暗自庆幸过：自己爷爷是老红军，医疗待遇师干级别，退休金着实不缺，虽然房子被姑姑占了，从来不用自家出钱；姥姥姥爷不算富裕，却十分和睦。何君奶奶家吵成一锅粥，三位姨妈倒是富裕，却也不全是好事--自己还爱和赵晴晴攀比呢。

“喂，病啊灾啊什么的，没办法。”她仔细回忆，春节母亲提过一句两家合伙买房，八成钱被挪用了。“我哥股票没少挣，现在虽然不炒了，可买基金了啊来日方长嘛。喏，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

那夜周雁程在《魔兽世界》打打杀杀，周青羽陪着远道而来探望自己的嫂子聊到深夜，从房子到游戏，从电影八卦到奥运会，从同学到表姐，又从周雁程到郑远山....很久以后周青羽才发觉，那是相伴数年的女生最后一次朝她敞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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