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44章 第 44 章

2008年5月12日, 济南

他会不会出事

不，不会的, 成都离汶川还有几十公里呢--傍晚八点整，匆匆奔往餐厅的周青羽脑海中复习着刚刚了解的地理知识。

也许郑哥已经离开成都了--另一个念头突兀冒出来：昨晚他说晚上到北京，到底几点的飞机

脚下绊了一下，一秒钟之后周青羽膝盖和左手同时感到地板僵硬冰冷, 手中笔电被甩飞出去。

“没事吧你”江楠慌慌张张从前方卡座里奔过来拽她的胳膊，“小心点。”狼狈不堪站起身的周青羽拍拍膝盖，发觉地板空荡荡的连摊水也没有。

各大门户网站首当其冲的大标题都是“四川汶川7.8级地震”的报道, 领导指示抗震救灾工作；此次地震规模与1976年唐山地震不相伯仲，大半个国家均有震感；震中汶川、北川与外界失去联络。成都、重庆等四川各大城市交通、通讯完全瘫痪。具体损失无法估计，初步统计已有数千人伤亡。。

天涯论坛首页置顶贴子是醒目的漆黑字体“四川遭遇特大地震！”qq群刷屏似的发图片, 还有好多不知哪个论坛扒来的大量地震现场图片。往日繁华建筑不复存在，入眼一片废墟，满是断壁残垣；幸存者聚拢在广场上，惊慌失措眼神茫然；打着绷带、血迹斑斑的伤者在医院里整齐的打着地铺。

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餐厅里的顾客和服务员都在关注这件事情, 视线所及无不脸色沉重, 安静得令人心悸, 空气凝结着悲伤沉重的气氛。

倒霉, 我手机用不了。盯着qq的周青羽头也不抬，“你电话多少”耳畔江楠机械地报出一串数字，像是想问什么，却不敢开口。

周青羽已经顾不上她了。有号码突兀的打进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嗓子嘶哑。“卢珊我手机坏了....浩南哥”

手机另一端的左浩南从未有过的严肃，还有种公事公办的生硬，令她分外陌生。“你在济南没大事吧这是谁的号”

“我同事的，我手机坏了--不是，是我手机卡坏了。”短短数个小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一股脑儿涌到脑海里，周青羽一时语无伦次，也懒得解释，“我联系不上郑哥，没背下来号码。”

左浩南迅速打断，“有号码也没用，打不通，四川那边什么都断了。”

这句话仿佛带着腐臭气息的狰狞秃鹫，在那个活生生的男人头顶盘旋不去。

周青羽指尖冰凉，对自己大声说：二习别慌，他昨晚还给我打电话呢。胸口闷闷的仿佛压着一座千年冰峰，太阳穴突突的跳。

“听着，稳着点。这边和蓬莱联系上了，老郑不是一个人过去的，还有马如龙，蓬莱老总。”马如龙周青羽好像知道这个名字，是个挺有名的人，不过此时她的大脑拒绝运转。好在左浩南镇定的多，“地震那会老郑在成都分公司里头，目前那边网络瘫痪，联系不上；不过有消息，那块地儿没被震着，死不了人。”

死不了人。虽然他的保证听起来并不太可靠，只是自我宽慰的权宜之计，可是周青羽能够呼吸了，太阳穴也没那么疼了。“那”

左浩南继续说：“老郑定的是今天晚上回北京，飞机应该晚上九点半落地。他和你说过吧”

“嗯，他昨天说，今晚到北京，明天约你还有齐哥吃饭。”有个人可以倾诉，于是慢慢镇定下来的周青羽越说越流利，郑远山不久前说过的话就在耳旁。“本来他说这周末，嗯，飞过来找我。”

“二习啊。”左浩南又像平时一样语带调侃，笑眯眯的小眼睛仿佛就在面前：“你郑哥人怎么样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酒”

周青羽大笑的时候连鼻涕都喷出来了。“浩南哥你真讨厌。”

“哈哈。行了二习，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一个字，等。那里蓬莱的人不少，马如龙也跟老郑在一块儿呢，什么事都能应付。只要网络一通，老郑肯定第一时间联系这边；你手机没了，就老实等着吧，到时候我告诉他。”此时左浩南又恢复慈祥和蔼的长辈口吻，谆谆叮嘱：“现在哪儿都乱，你一个人在外头注意安全，跟谁在一块儿呢江楠好，我记下了。赶紧回家，最好就和这个江楠待一起，夜里门锁好了....”

把滚烫的手机放回桌面，周青羽长长吐口气，这才发现背脊满是汗水。大概听到她的话，邻桌男人攀谈：“成都没大事，我有一哥们以前在成都呆过几年，刚联系上了，旁边汶川就不行了。”

江楠满脸不忍之色，“太可怕了。”

两杯冻奶茶被端到面前，然后是甜品，周青羽这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摆满菜肴。邻桌男人苦笑，想说什么又摇摇头，“算了，不说了。你俩吃完饭再上网，省的没胃口。”

有这么严重么两人觉得这人有点危言耸听，可事实确实严峻，哪里敢想更恶劣的结果江楠小声问：“喂，没事吧”

尽管郑远山依然没有确切消息，目前已是最好结果，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和命运。外公常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周青羽安慰自己，“他在成都，应该没大事，但是联系不上。北京的朋友说，有消息通知我。”

江楠双手合十：“万幸。吃饭吃饭。”

周青羽哪有胃口“我不饿，你吃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是想明白了，这年头就得对自己好一点，谁知道一分钟之后发生什么事”江楠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敲敲她手掌：“饿肚子没有任何好处，再说，今晚你肯定得等你男朋友消息，对不对”

道理是没错，可午餐顽强地坚持到现在，周青羽连空气也无法下咽。“我真不饿。”

江楠耸耸肩，给自己夹了一个虾饺。“给我讲讲你那个郑哥，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是我发小的哥哥的同学，其实，我和他去年才认识....”周青羽发觉，此时此刻谈到郑远山三个字也令人格外心安，讲了半晌听江楠兴致勃勃问“他做什么的”便答：“蓬莱公司，负责技术”

“技术很好啊，比做sales好。”江楠嚼着半块烧鹅，满脸推心置腹，“至少不会太花--他多大”

周青羽想象不出他花心的模样。“比我大不少，73年的。”

江楠双手一拍，“太合适了，女人衰老很快，年纪大经历多，还能让着你。”

“嗯，确实挺让着我的。其实他上次来济南找我，我把他拒了，挺直白的。”周青羽有些脸热，又有些喜悦，低声说，“当时挺尴尬的，他你知道，男人嘛，都好面子，我当时还以为，没以后了”

“干得漂亮。越轻易到手，人们就越不珍惜。如果男人真对某个女人感兴趣，拒了一次算什么越挫越勇卷土重来呗。”江楠语声悠悠，眼神中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凄凉，很快转过话题。“对了，晚上你住我家吧，还有个伴。”

周青羽求之不得。匆匆商量两句，江楠家位于12层，相形之下还是周青羽宿舍更靠谱。

是谁说过，等待是世间最漫长的折磨

怎么还没消息勉强吃些东西的周青羽忐忑不安，江楠一边安慰吉人自有天相，一边约着周青羽夏天去海边度假。这位山东姑娘在本省就读大学，毕业也从未远离，对山东自然了如指掌“我带你乘渔船，还能抓螃蟹呢。”

几分钟后她有电话进来，叫了声“师兄”便极不耐烦：“关志远关我什么事”忽地起身越走越远，依稀听到极为不屑的口气“找姓孙的去啊”

看看qq群刷屏似的无数信息：两个大学同学都露头了，却都联系不上家里，快急疯了，几个同学正安慰她俩；豆瓣读书群、电影群不知哪里来的内幕消息，汶川成了孤岛，北川也不容乐观，救灾人员拼死往里冲，这次起码伤亡六位数。又有人是成都的，知道不少消息，说成都重庆都已经瘫了，没人敢回屋里，所有人都在大街呆着。还有人说晚上余震，都江堰也保不住了的....

手机被“砰”一声的甩在桌面上，江楠张口就是脏话，“这帮移动的都是废物！什么都tm打不通！”

周青羽愣住，“怎么了”

对方脸色惨白，心慌意乱的显然没听到她的话，嘴里念叨着“没事跑tm那儿去干什么”桌上手机陡然又响起来，她有些神经质的抄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你们干什么吃的现在才告诉我多长时间了”

难道江楠也有重要的朋友在四川刚刚还好好的，阖家平安。她想换个方式问，无意瞥到屏幕右下角qq有头像闪烁。

tony：

星宿海青青：郑哥

tony：青羽，是我。

星宿海青青：郑哥，你没事吧还好吗

星宿海青青：郑哥，网上说成都还有余震，你在什么地方

tony：还好。

tony：青羽，你那边方便吗

数十秒钟后，仿佛无尽黑夜中的一缕晨曦，有人影模模糊糊浮现在窗口中间，随后慢慢清晰。短短平头，方方正正国字脸，端正五官，郑远山看起来还不错，正默默凝视着她。大概高度紧张的缘故，也实在太多了些，眼前这个故人好端端就在面前，周青羽忽然伤感起来，眼圈不由自主红了。

星宿海青青：你没事就好。你不能打电话吗刚才浩南哥还联系我呢。

星宿海青青：什么时候回来

颤抖双手把满腹疑问一口气发出去，周青羽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他背后是空旷大厅，不时有人走来走去。“你在哪里”

隔着千山万水，郑远山朝她笑笑。

tony：我在成都双流机场。现在机场封闭，所有航班取消，我们在这里等。

tony：青羽，我随时可能断网。成都通讯断了，网络也不稳定。如果今天走不了，只能就近住在机场，明天改签。

tony：我看网上报道，济南那边没事，果然你也平安。

仿佛为了证明“随时可能断网”这句话似的，郑远山脸庞突兀消失，视频中断了。周青羽发了两个问号过去，犹如石沉大海。他的头像很快暗了下去。

有人缓缓坐到对面，她头也不抬留言，提醒郑远山注意安全，保持联络，这才欢呼雀跃：“耶联系上了，他就在成都机场，人没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后明智的闭上嘴巴。眼前女生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嘴唇颤抖如同风中落叶：“没事真好。关致远呢怎么就联系不上呢”

见事情不对，周青羽起身冲到她身旁，“江楠，江楠！”可怜的女生死死抱住她，忽然嚎啕大哭，“他肯定死了，关致远肯定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