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52章 第 52 章

2008年8月8日, 北京

砰砰, 卧室门传来敲击声，贺嘉轩疲倦不堪的支撑起身体走过去。是张阿姨，满脸兴奋地指着客厅电视方向, 带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压得很低, “开了，开了。”

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对每个中国人的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可惜此时此刻贺嘉轩没有太大兴趣。纯粹因为好奇，他才信步走到客厅中央：一幅巨大的书画卷轴正缓缓在电视屏幕铺陈开来, 琴声铮铮水墨漫卷，画卷之上舞蹈盘旋的黑衣演员如同墨线在水墨画上渲染起伏，非常有视觉冲击力；看台星光闪耀，欢声雷动。

也就那么回事，他提不起兴致, 转而走到次卧门口：窗帘遮住大部分光线，小婴儿在搭着蚊帐的木床中央睡得正熟。回到客厅的时候，坐回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的张阿姨兀自咂咂称奇，“别说这张艺谋还真有几下子, 弄得都跟电影似的。”

他没有这心思，瞥了两眼就从冰箱取出两听啤酒, “你看吧, 盯着点元元。”回到卧室他把窗子打开，任由温热晚风徐徐吹进室里，坐在床上说：“你歇歇, 没事的。”

仿佛被寒霜肆意凌虐过的花朵，瘦脱形的胡丹脸色蜡黄，眼睛红肿，哽咽着难过：“老公，老公”

贺嘉轩打心底叹了口气。“别着急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养养身体，别折腾病了--元元怎么办”这话提醒了胡丹，勉强把脸埋在枕头里开始后悔“要是带着元元去就好了，还能让我爸看看。”

“等爸好点的，啊儿子太小。下次，下次咱们带着元元给他看看，现在先让爸养养身体。”见她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不知想到什么伤心事越来越泣不成声，没多久就打起嗝；贺嘉轩连忙倒了一杯热水，又从洗浴间浸湿块毛巾递给她，几分钟之后胡丹终于慢慢没了声音。

胡耀文是上月中旬病倒的。做了三十年成衣出口、拥有两家颇具规模的工厂、手下几百号工人、一家实体店铺和一家淘宝皇冠店铺....数十年拼搏成果在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毫无抵抗之力，随着外贸服装市场快速萎缩、企业资金链难以避免的崩溃，随之工厂倒闭，公司裁员工人讨薪、大笔款项无法收回、库房积压如山，五十多岁的胡耀文无声无息倒下了，如同一颗饱经风霜的枯树。

好在送医及时，虽然口眼歪斜行动不便，胡耀文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贺嘉轩还记得女朋友早年提起父亲的鄙夷神态，大概年纪渐长又做了母亲，订了最早机票飞回去的胡丹十分难过，在病榻前尽心尽力陪伴父亲。去年胡耀文侃侃而谈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席间王云伟也谈笑风生，两家一片和气，贺嘉轩只能暗叹世事无常。

可惜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趋向圆满。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胡耀文继妻对夫妻两人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和冷淡，娇生惯养的双胞胎儿子更是从没喊过一声“姐姐姐夫”。往日胡耀文尚能主持大局，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胡丹倒也耐着性子没发脾气，令贺嘉轩刮目相看。

到底成熟多了，他想。

去往医院的路上胡丹还说，想帮帮父亲的忙，有什么能做的帮一把手；随后才发现，不管是公司库房还是工厂资金，都被胡耀文继妻牢牢捏在手里，哪有插手的余地好在岳父精神渐好，剩下的只能慢慢休养，两人便借着孩子太小辞行。临行胡丹恋恋不舍的握着老父手掌，许诺下次带着儿子回来，令他也颇为唏嘘。

几口冰啤酒下肚，头脑渐渐降了温。藏蓝夜幕镶嵌着几颗星星，今晚四九城无人入眠。盛夏暑气渐浓，他关上窗子燃起一根烟。

得琢磨琢磨挣钱了，贺嘉轩把注意力放在最现实的方面。积蓄所剩无几，这也是预料得到的：去年年初离婚他便辞职，萎靡颓废很久，起初想把周青羽追回来，后来胡丹一心一意生孩子，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他妥协了。

父母支持他一笔积蓄，胡耀文也大手笔给了嫁妆，于是胡丹吵着买大房子--一套不够，买两套嘛。看楼盘找熟人签合同、越来越频繁的孕检和课程、调整心态迎接新生命....贺嘉轩忽然发觉自己闲在家里足足一年有余，都快长毛了。

再不出去干活儿，都快废了，他苦笑着发简历找猎头，忙得不可开交。其实前任老板对他颇为赏识，几位同事老友也常常联系，有两家业内大公司抛出橄榄枝，就看待遇薪酬谈的如何了。

回头看看，被薄被包裹着的胡丹显得曲线起伏，枕头上的手腕也清瘦多了。如果放在十天前，胡丹一定高高兴兴去买新衣服喊着“减肥成功”，如今她自然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十多个小时之前的返京航班，胡丹满面疲惫靠在他肩头，“老公，以后只有你疼我了，我只有你和元元了。”

他心中对妻子充满怜惜，轻轻抚摸她的黑发。给猎头发简历的时候，卧室门再一次响了，张阿姨是个热心肠：“小贺，你看看电视，李宁都上台去了，点火了”

场内漆黑如夜，一束光静静打到会场正中，一袭白色运动衣的男人手握祥云火炬，由烽火台腾空而起。观礼台无数相机闪动，数亿观众目视这位大名鼎鼎的体操王子升到鸟巢上空，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子一横，在卷轴上空横向奔跑，无数奥运圣火在世界各地传递的画面飞掠而过：希腊俄罗斯，英国法国，印度泰国韩国....各种肤色各种种族的笑脸热情洋溢。不知何时李宁站在卷轴尽头，凝神片刻伸出手臂--

火光微微一闪，随后圣火熊熊燃烧，照亮世间万物。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北京城另一个角落。

“明月酒吧”在三里屯众多卧虎藏龙的酒吧中间不算名头最大的，更算不上豪华热闹，明星也从未踏足，若论文艺小清新也许还能排到一席之地。

今天更是安静，顾客目光无不聚集在两台液晶电视上：奥运会开幕式播放的如火如荼。李宁点火一瞬间，酒吧跟着欢声雷动掌声如潮，吹口哨的欢呼雀跃的，齐声喊着牛b的大有人在，国歌此起彼伏。

“牛b！！”

“我x，太tm牛b了，能把他们丫都震傻了。”

“别说丫张艺谋还真牛b，能想出这招，真tm漂亮。”

“多新鲜啊，丫肯定得牛b，这可是国家头等大事，多少人后头给丫支招呢，我就不信他一个人想得出来。”

“看看，国家现在是有钱，就这么一个开幕式，得花出多少钱去民脂民膏。”

“该花的钱还得花，也让他们外国人看看，他们开幕式什么样，我们开幕式什么样，这也算扬我国威嘛。”

角落长桌围坐着十几个二十五、六岁的年青人，面前堆着啤酒洋酒，零食披萨，女生叽叽喳喳，男生正在拼酒。

眼镜男正说的口沫横飞，“我一哥们点儿特正，抽中一张开幕式门票；他本来想去，又觉得一个人没意思，挂网上卖--你们猜猜他卖了多少钱”

好大一坨狗屎运。

大家纷纷猜测，“上回看有人叫价二十万，怎么也得有这个数吧”

“三十万，一香港人买的，牛b么”

“我靠，真的假的吹呢吧”

“我骗你干嘛他头天卖了过几天开了辆本田找我去了，真tm值了。。”

第二人直拍大腿，大呼惋惜，“真爽，我怎么赶不上这好事呢，三十万块钱给我多好。”第三个也是两眼放光，“我x，三十万，丫真逗，买什么本田啊，换了我，添点钱够首付了。”

“丫他们家有房子，干脆换了辆车。要是我，拿了钱直接把我们家房子换套大点的，以后结婚使。是吧媳妇”眼镜对着身边女孩儿使了个眼色，谁知女孩儿不慌不忙拉长了声音，“谁是你媳妇”

几个男生上赶着起哄架秧子，“太没面儿了。”“这事儿搁我我不能忍，你看着办。”“来，喝一个喝一个。”

那女孩儿自己也笑弯了腰，“哎，你们这帮俗人，一天到晚买车买房，换了我拿三十万，立马辞了职周游世界去。”

旁边一个正兑着两杯酒玩的大眼睛女孩儿也来了兴趣，“哎哎，去哪儿啊”

“先去巴黎再去罗马，然后去伦敦，最后一站一定是西雅图oh，tom hanks， meg ryan，太罗曼蒂克了。”

话题立刻从奥运会开幕式华丽丽的演变成“如果你有三十万人民币怎么花”。其中一个女生高雨表示“攒起来买房”，大眼睛女孩儿看看身畔俊朗青年一眼，拉长声音：“我也俗啊，就凑个首付，房子第一。”

高雨大力赞同，“没错没错，买房子赶紧办事。”

另一个女生张莹也说，“哎何君，说正经的啊，你俩红包我都备好了。”

大眼睛女孩儿正是何君，反过来拉着好友不放，“得反过来说吧，新娘子十一可是你先办事。我俩嘛，还得等等呢。”

周围人起哄，“就今儿吧，先喝个交杯吧。”

一看要灌女朋友，那个俊朗青年立刻挡在前头，先把那两杯兑的乱七八糟的几口下肚，其余来者不拒：“来来来，等着呢，谁不服”

于是周雁程又喝了不少，听何君满脸希翼问“老公，要是你拿钱干嘛”想也不想便答：“票有什么可卖的，换了我立马拿票进鸟巢，踏踏实实看开幕式有什么不好”

说的兴起，他站起来伸个长长懒腰，满脸意气风发，“什么房子什么车，过几年还不好办，早晚的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开幕式这辈子就这么一回，过了这村哪儿找的着这店”

有义气有情怀，邻桌不少顾客吹口哨鼓掌，同桌两个女生抿嘴偷笑，就连老板也直竖大拇指，端来一杯长岛冰茶“送的”只有何君大失所望，松开他胳膊小声嘟囔“讨厌”

好像哪里不对劲周雁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坐下换过口吻：“买房买房，我们都买房，有房才有家--我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周雁程挺简单的，也挺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