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怕我误会为什么心里不痛快——张休复想这样问问, 但话到嘴边,不知出于什么原由没说出口, 答案呼之欲出, 问不问其实都没所谓。
他听见自己酒后微哑的嗓音问道:“那, 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避重就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于虞眼眶还是红红的, 新丰酒的后劲儿太大,她站的稳当,脑子却不听使唤了,反应也慢,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听到张先生这么问,她歪着头水灵灵的眼珠时不时瞥到张休复身上, 声音断断续续。
“我想成为的……我想……成为……张先生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 她跟无意间透露出个秘密似的,用手捂住嘴, 下巴颌还挂着泪珠子,人却吃吃笑起来, 眉眼弯弯:“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
男子情绪莫测的眼神正对在她那双琉璃眼上。
张休复觉得,自个儿八成是醉得狠了, 不然该怎么解释现在, 就这一刻,他的感受
无与伦比的满足感,比他少时得到老师夸奖更甚。
倘若一定要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大约是冬日落满雪花的枝桠,终于承受不住轻盈, 但纷纷不停仿佛没有尽头的沉积,只得认命的被压弯,由着积雪落下去。
有什么情绪拦不住了,直直要把他淹没。
须臾间,过往岁月的某些零散细节被他回忆起来。
他想起幼时见到同龄人玩的斗蛐蛐,外壳黑亮长着长长须角的小虫被关在竹笼里。斗的时候要拿饵食把小虫引出来。
那蛐蛐也是傻,明知道外面是它无法掌控的世界,还跟着饵食亦步亦趋的出来。
现下看着对面说“要成为他这样人”的小姑娘,他一下子想明白过来,这饵食太甜了。
沙漠里的甘泉,哪怕是海市蜃楼,也没人能拒绝啊。
她是不一样的。
给他送的伤药,为他打的耳洞。
既嘴硬又心软,既莽撞又善良,他早该知道了,这姑娘是不一样的。
在他的茫茫人海里,和旁人不一样。
张休复喉咙干涩,他费力的吞咽两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虞揉搓着手里的帕子,突得想起今日书院门口的姑娘,把帕子展开一看,帕角绣了几片竹叶,不知道是不是姑娘送的。
她醉后没有把小心思藏好的脑筋,心里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先生……你是不是喜欢今日那个姑娘……”
“没有。”张休复跟魇着了一样,搭在石台上的手指一蜷,腰挺直几分,老老实实的回答,只是嗓音又哑又涩,一点都不好听:“她是我的老同窗,马上就要成亲了,准新郎我也认得。”
“那你,你把东西给我吧……”
“什么”张休复没跟上她的思路。
“就那个……那个小匣子。”
于虞伸出修长的指头,比出个方匣子的形状,下午跟阿娘说的话忘了个全乎,面皮也不知道顾了,黏黏糊糊道:“你说给我买的,我现在又想要了……”
张休复把匣子拿出来置在左手掌心上,拇指搭上小铜锁,铜锁是暗扣的样式,用点巧劲儿摁下去,“吧嗒一声”开了。
巴掌大的红木匣子里,嵌着一碧绿的手镯并对耳坠子,于虞借着莹润的月光细细端详,笑着道:“没有镜子我不敢戴,先生给我带吧。”
“我……不合适。”张休复试图说服她。
显然小姑娘现在没有跟他讲道理的意思,一听这话愣住,不多会儿,泪珠子又滚出来了。
“先生肯定还怪我……”
张休复真的,字面意思的,拿她半点法子都没有。
“那你侧过头去……”他心里喟叹一声,顺了她的意,把那对耳坠子取下来攥在掌心,示意小姑娘偏过头。
于虞乖巧的点点头,往前走两步,手背在身后弯下腰肢,把珠白的耳垂凑到男子眼前。
张休复个子高,这么坐在石台上,也只比于虞矮了半个头。
他伸手轻捏住少女细嫩的耳垂,另一只预备往上串耳坠子的手微微发着颤。月光昏暗,他不由凑近些,清浅的呼吸声就在于虞耳畔,少女脖颈到耳根,红彤彤的一大片。
“你快点呀。”于虞耳根有点儿痒,忍不住开口催促。
张休复修长的手指还在发颤,好不容易对上了针眼大小的耳洞。
“我……也不太敢,疼得话你跟我说一声。”
说是这么说,但他下手轻,于虞压根儿没感觉到疼,串完又乖乖换另一只耳朵过来。
等到串完,张休复轻轻叹了口气,今晚好些事儿都失了控,他刚启唇要赶小姑娘回家,结果一掀眼皮子,就瞧见于虞还是方才的姿势,弯着腰,精致清丽的小脸就在离他不到半尺远的地方。
白白的耳垂上缀着碧绿色的指甲大小的玉坠子,微微摇动着,是他方才亲手串上去。
于虞两靥飞起两朵红云,盯着男子清隽的脸庞,入了迷的不想往后退开。
她咽咽口水,含糊着嗓子指责道:“先生把我的燃灯抢走了……”
分明是她硬塞的,小赖皮精——如果张休复现在清醒,约摸会这么想,可他今晚被新丰酒和于虞的甜言蜜语迷失了心智,应声道。
“是……先生做错了。”
“可是现在也来不及重做了,对不对”
“……”
“那我今年的心愿就不灵了。”
也不知道是谁言之凿凿说过的,“用不着,我想要什么没有”。
这要讨价还价了,于虞脑筋灵活得很,她轻声问道:“那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张休复听见自己说。
“先生给我亲一下,燃灯的事儿我就不计较了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家离竹林近,男子身上有新竹淡淡的清新气味,青色长衫袍角柔软的搭在皂靴上,给他平添了几分温柔。
月光映得他眉骨线条起伏流畅,却不显凌厉,一双幽泉似的瞳眸里敛住无数情绪。
于虞见张先生没有反应,视线还是紧紧黏在男子薄唇上,小声重复道:“好不好就一下。”
说完,红红的小嘴瘪着,自顾自的接道:“不反对就是同意了。”
张休复完全是怔住了,没来得及反应,少女温热柔软的嘴唇就印了上来。
于虞弯腰挺长时间了,吃过酒,原本头就有些晕,一下子磕歪了,嘴唇贴在男子左边唇上,磕得她牙关发疼。
人也顺着低头的力度栽了过去,多亏张休复及时握住她圆润的肩头,把少女给稳住了。
“你……”
“没亲准,再来一下。”
说完低着头又亲上去,这次是印对地方了,一触即分。
张休复手还搭在小姑娘肩头上,轻轻松松就能把人推开,却不明不白的被她亲了两下。
说出去谁敢信,堂堂状元郎,整个中原三年才出一个的聪颖人才,十九岁就当上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
垂柳树下氤氲着暧昧的气氛。
小姑娘抬起头的时候,身子摇摇晃晃几下,张休复及时使力把人给稳住了。
于虞伸出根食指比在两人之间,指尖都染上淡淡的红,嫩如春葱。
她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诱哄道:“我……再亲一下,就一下。”
月光昏暗,可并不妨碍张休复把这小姑娘看的清楚,他的眼神发了直,看见她缓慢亲吻着下眼睑的浓密鸦睫,看着她因为酒气和泪意隐隐发红的眼皮。
看见她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然后,于虞这信誓旦旦的语气良久没有停下。
“我还想再亲……”
“最后一下。”
“最后一下,这次是真的。”
少女天生丽质,唇上没涂口脂就已经红的勾人。
不知道是被亲麻木了还是什么着,最后小姑娘往后撤的时候,张休复甚至情不自禁的往前凑了几寸。
他一直想不通,自己方才是在放纵于虞还是在放纵自己,在往前凑的这几寸里,答案昭然若揭。
乱了,全乱了。
他只能拼凑出这一句话。
夏夜凉风吹过,两人剧烈的心跳在一片寂静里更加清晰,雪山崩塌也不过如此。
无声且致命。
这个中秋夜,在张休复心里,在往后的悠长岁月中,始终不曾褪色半分。
如果要他解释。
因为,天边那轮满月朝他落下来了啊。
试问有谁不想,抱月入怀。
作者有话要说: 翻脸不认账.厚颜无耻.鱼鱼 : 我就亲一下。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