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过了中午,卢南樵去做饭, 甘露不好意思吃白食, 帮忙给他烧火。
厨房不大, 收拾的很干净, 灶台后边还有烟罩, 炊烟袅袅而上,四壁干燥, 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柴火都是附近砍伐队送来的劈柴,耐烧又方便,不像棉秸、玉米芯那么麻烦。
卢南樵把剩下的那条桃花鳜收拾干净,上屉清蒸, 竹筒饭和豌豆荚也一起蒸,完了去房间里拿出一挂大香蕉, 甘露穿剧以后还没见过卖相这么好的蕉, 每根都快有一尺长,又大又圆。
“这是进口蕉,口感很好,沪城也难得有货,给你做一顿拔丝香蕉,剩下的你拿回宿舍里吃。”
甘露嗯嗯,看一眼被拴在院子里,闻到饭菜香味急得转圈汪汪的黑炭,怏怏问卢南樵:
“你不会……真的不要它了吧”
她虽然宠喵怕狗, 一看见黑炭就肝颤,也舍不得它被屠户拖走吃肉,何况它追吃活物这个坏毛病,还是她给染上的。
卢南樵知道她担心什么,笑了:
“怎么会呢,黑炭虽然不是从小被我养大的,也跟了我这么久,犯错误了先教育它,你也不要太自责,黑炭当初就是因为野性难驯,才被淘汰出军犬队,过两天我找一辆顺风车,把它运回军犬基地,请那边的教导员帮忙矫正不良习惯,学乖了再带回家。”
甘露不放心:“那教导员怎么矫正不会打它吧”
“可能会打几下,主要不靠打,像黑炭这种比较通人性的动物,逆反心理很强,打得多了会有反效果。”
说话间,饭菜已经好了,除了清蒸鳜鱼,拔丝香蕉,还炒了一盘芹菜豆丝,一盘高汤白菜心,拌了一碟青瓜皮蛋,都很下饭,甘露吃得开心,完了还把吃剩下的鱼骨头、竹筒饭都投喂给黑炭。
卢南樵把蒸熟的豌豆荚端上来,当饭后水果吃,边吃边问甘露:
“你表哥最近有没有给你写信”
“半个月前收到一封,最近还没有。”
燕妮前脚回到村里,后脚田国梁的信就到了,指名是给甘露的,当时她还奇怪,怎么不是写给沙雕爹的,傻爹好歹是支书,还是长辈。
卢南樵看得透,说甘大海粗枝大叶,又是个鳏夫,瓜田李下怕人说闲话,甘露是个小姑娘,鬼机灵,照顾小表嫂更方便。
朱一飞虽然抓起来了,朱克文还在台上,胡仁杰这些帮凶还很嚣张,燕妮妈还因为“诈骗彩礼、干涉子女婚姻自由”,被拘役一年半,甘露陪着表嫂去探监,看见燕妮妈病恹恹地,瘦了一圈,还不忘叮嘱闺女顺路去看看“干哥哥”。
甘露嗤之以鼻,扔下给燕妮妈准备的吃食衣物,拉着表嫂回村了。
每次收到田国梁的信,她也尽快回复一封,挑拣着说说燕妮在村里的生活,当了校长啊、被推选为入党积极分子啊这种好事重点说,被郑桐、胡仁杰那种小人奚落嘲讽就忽略不提。
南疆前线的战士,每一秒都活在刀尖上,没必要再为后方的家务琐事烦扰。
燕妮也能定期收到田国梁的信件,有时候还会给她寄来战场附近采摘到的果子、干花,只谈风月思念,不提战事凶险,反而是给甘露的信里,时常就丧一丧,叮嘱甘露他万一牺牲了,一定要好好劝燕妮。
甘露随身背着的书包里,有田国梁之前寄来的旧信,卢南樵仔细看完,笑了笑:
“你表哥瞒了你们很多事,他前一阵子受伤了,子弹擦着肋骨滑过去,伤不算很重,但很凶险,稍微偏一偏,他就没命了。”
甘露紧张,田国梁在信里提都没提这件事,瞒得真紧。
想也知道,那种战事密集的地方,这么长时间了,想不受一点伤,难啊。
田国梁险而又险避开子弹,完成任务返回营地,跟他同行的三个战友,无一生还。
事后调查,他临危应变能力很强,一旦遇到偷袭,能迅速找到掩体隐藏,身形敏捷,步法多变,子弹很难打中他。
罗崇前一开始还不信邪,亲自过来验证,确定他看似杂乱无章地乱跑一气,实则暗藏玄机。
“据你表哥自己说,他小时候在村里,因为父亲瘸着一条腿,常常被其它孩子欺负,都喜欢用小石子砸他,很疼,他为了躲避暗算,十几年时间练出来的,说他能根据石子划破空气时的声响,判断石子飞来的方向、力度和轨道,及时躲开,现在上了战场,敌方偷袭射来的子弹,不同距离、不同方向的动静都不一样,他差不多也能判断准确,躲开致命攻击。”
甘露开心:“这是好事呀,战场上等于多了几条命。”
“所以你表哥也多了个绰号,田会跑,他那种能救命的步法,已经被当做临战经验,在全战区推广学习了,训练的时候,先用粉笔头砸,然后用白石子砸,结束以后,身上不沾一点白灰的战士,才算优秀。”
甘露莞尔,决定回村里好好跟燕妮说一说,让她也开开心。
下午卢南樵还要去公社处理事务,甘露也回到学校,按卢南樵的叮嘱,再忍耐十天半月,等他安排妥当了,再一起去11号院看甘金花。
算算日子,距离中考也就剩下俩月时间,以甘露的学习进度,继续呆在教室里反而耽误工夫,不如自己多刷题,尽快熟悉沪城那边的出题风格。
韩小梅远远看见甘露进来,开心地扬起一封信:
“你表哥又从南疆给你写信了,还有给你表嫂的,我在邮电站看到,帮你捎过来了。”
甘露道谢,拆开自己那一封,站在窗台前仔细看,内容例行报平安,询问燕妮、田瘸头最近的生活状态,还提到吴碧莲,她居然参加了战地文艺宣传队,除了给前线战士巡回表演,有时间还能去看看顾修远。
这黑莲花,就是办法多。
甘露正嘀咕着,韩小梅悄悄凑过来,满脸坏笑:
“露露,听说你中午又跑到小卢主任家里蹭饭了”
“什么蹭饭,我买了菜拎过去的,是搭伙。”
甘露不满,这些人都闲着没事干么,哪儿有八卦就往哪儿扑,无聊,黑炭的威慑力还是太小了,就该狠狠咬几个。
“就算你是搭伙,怎么搭到人家小卢主任腿上去了听说他一中午都抱着你,给你夹菜,喂你吃果子……真的假的”
甘露懵圈,那张藤椅是摆在葡萄架底下的,枝叶藤蔓遮得严实,从院外的大树枝杈上居高临下,不可能看到,除非……院子里也有人!
但这不可能,黑炭虽然被栓上了,凶悍依旧,哪儿有点风吹草动,就汪汪个没够,不可能有人在它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韩小梅笑得狡黠,提醒甘露:
“小卢主任时常不在家,为了方便黑炭,在墙角给它留了个狗洞,你想想它那大块头都能钻进去,半大小孩子也能钻进去,有草垛挡着,你们只顾着腻歪,啥都忘了吧”
甘露气窘:“谁腻歪了没有的事……都是谣言!”
“你就老实交代,有没有坐到小卢主任腿上吧撒谎变小狗!”
甘露气得满屋子追打她,撞上了胡芳菲,三个人倒成一堆,砰砰乓乓的动静差点惊动了宿管阿姨。
甘露逮住韩小梅,狠挠了她一顿痒痒肉,又声讨胡芳菲:
“你哥哥太过分了,满公社造谣,说黑炭吃小孩,咬小孩,根本就没影的事儿!黑炭已经被他害得拴起来了!”
胡芳菲讪讪:“我也是刚听说这件事,昨晚我爸突然来公社,把我哥一顿好打,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甘露哼哼,没像从前那样穷追猛打,轻放过了。
胡芳菲松了口气,没敢在寝室里多呆,拿了本书躲出去了。
韩小梅惊讶:“你俩今天怎么……都这么怂了”
甘露丧气:“她是理亏心虚,我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是小卢主任的女朋友,别人都让着我,躲着我,从前我跟别人吵架,逮住短处就狠掐,菜鸡互啄你一口我一口,谁本事大谁赢,现在我还这样,人家就得说我霸道,说我仗势欺人……”
韩小梅安慰她:“别人怎么说随便,我们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同学天天在一起,谁是什么品性,谁心里没数呀,不会误会你的。”
甘露被劝得舒服,说起实验中学要在周边区县招人的事:
“名额有限,整个堃县最多招两个,白云中学成绩最好的就咱俩,得努力,尤其是你,不小心就被挤掉了。”
韩小梅喜得原地转圈,一点不觉得自己会被挤掉:
“你别小看人呀,我在县一中的时候,也是前三名。”
“希望你榜上有名,这样咱俩还能当室友,我过几天就去沪城一趟,找几套实验中学的中考试卷练手,熟悉风格和难度,还有我小姨,被沪城的一个记者拐走仨月了,音讯全无,我很担心她,想去看看……”
“那先说好了,试卷你刷完以后,记得拿回来给我也看看……你小姨怎么被记者拐走的记者可不是什么人想当就当,还拐女孩子”
甘露懊恼,把事情经过挑拣着说了一遍,叹气:
“我看那个姓詹的不靠谱,怕我小姨吃亏,她上次嫁人就碰到个渣,这次千万别又被渣了,她虽然也有点小主意,没啥心机,不像我。”
甘露正大言不惭,胡芳菲又进来了,对着镜子磨磨蹭蹭,还解开发辫重新梳了一遍,完了问甘露借小白花:
“我今晚有点事,你借给我戴一戴,明早我就还你,行不行”
甘露答应了,还揶揄她:
“大晚上又不照相,你还打扮这么好看,约了情郎呀别藏着掖着,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嘛。”
胡芳菲面不改色:“行,等确定关系了,一定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
晚上,甘露跟着韩小梅去自习,捧着一本《集邮》旧杂志看得飞起。
唿唿一个多钟头,课间休息的时候,两人手拉手去操场上遛弯吹风,碰到小陀螺,他一脸惊讶地看着甘露,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甘露没留意,她跟小陀螺不太熟,韩小梅熟,拉着他巴拉巴拉说了一顿闲话。
小陀螺叫罗新宇,长得一点也不像陀螺,说话速度很陀螺,那个溜哟,别人说一句,他能说七八句,得了这个绰号。
他爸爸在物资回收站上班,时不时就能收到社员拿过来当废纸卖的信封、书籍,很多还是难得一见的古籍、书画。
韩小梅喜欢集邮,让小陀螺把信封上的邮票揭下来,收拾干净了给她送过来。
甘露喜欢书画,合心意的就悄悄买下来。
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今晚小陀螺的举动却有些古怪,总盯着甘露看,韩小梅气笑了:
“你瞎看什么呀不认识甘露了”
小陀螺讪讪:“有个事……刚才我从家里出来,看见有人进了小卢主任的院子,扎着俩小辫,戴着跟你一样的小白花,穿的衣裳也差不多,我还以为是你呢……”
他边说边看着甘露空荡荡的发梢:“你的小白花呢”
甘露:……
韩小梅:……!
小白花在哪儿肯定在胡芳菲头上戴着呀,这花是用白绫手工制作,限量版纪念款,全公社都没有重样的,连差不多款式的都没有。
胡芳菲借花的时候,几乎明说了是约会戴的,大半夜的钻到卢南樵院子里,难道是跟卢南樵约会!
韩小梅想通关节,气坏了:
“这小狐狸精,我还以为她改邪归正了,原来打这个馊主意!她一定是看你跟小卢主任好,觉得她长得也漂亮,有机会挖你墙脚……呸!不要脸!”
甘露也无语,这个胡芳菲,异想天开,戴着人家小白花去勾搭人家的男朋友,也是溜。
甘露不担心卢南樵会上钩,担心胡芳菲不是一个人,万一她哥,她爸在背后躲着使坏,给卢南樵玩一招仙人跳,那就有嘴说不清了。
她喊上小陀螺,打着手电筒,跟韩小梅一起匆匆赶到河堤旁边的那座小院。
月光清亮,夏虫唧唧,视野内空旷无人,公社虽然通了电,社员为了节约电费,瓦数普遍小,光晕暗淡,很多人家还早早熄了灯。
卢南樵的院子却相反,灯火通明,好几盏电灯都亮着,院门也是敞开着的。
甘露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就看见葡萄架下,满满当当站着五个人:卢南樵、胡芳菲、胡仁杰,朱克文和公社妇女主任罗凤霞。
多么有戏的组合,甘露忍不住要点赞了。
五个人看见甘露进来,面色各异,最难看的是胡芳菲兄妹,吃了翔一样。
甘露冷笑,奚落她:“胡美女,你今晚缠着我借小白花,要约情郎,约的谁呀怎么约到小卢主任家里来了”
胡芳菲不吭声。
今晚她打扮得娇艳欲滴,冒险一搏,以为就算不能立刻让卢南樵变心,也能撬开一道缝,缠着他把文工团的名额要过来。
甘露不稀罕去文工团,她很稀罕,两年前被来选人的教导员刷掉的时候,她哭肿了眼睛。
最开始,她没打算用这种下作办法,暗戳戳跟父兄商议,想让他们出面跟卢南樵谈。
胡文虎一口回绝,警告她不要胡想八想,卢南樵不是高举,这种办法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传出去还得被人嘲。
胡仁杰却力挺妹妹。
他因为造谣黑炭吃人,跟卢南樵结了梁子,后知后觉怕被清算,如果妹妹能跟卢南樵处对象,成了他妹夫,漫天乌云都散了,他也不用怕高举了。
胡芳菲今晚来找卢南樵,他当哥哥的全程护送,躲在暗影里看风向,没等来妹妹得逞的好消息,等来了罗凤霞和朱克文。
卢南樵当了这么久的知青领袖,类似胡芳菲这样的伎俩,不是头一回遇到,表面上若无其事,借口去门外摘果子,在香烟盒上写了一句话,交给一个路过脸熟的熊孩子,让他送到罗凤霞家里。
罗凤霞看过,匆匆赶过来。
她是公社妇女主任,这种风月官司,隔三岔五就处理一桩,半路上遇到朱克文,她担心自己hold不住,果断拉人一起过来担责任。
朱克文一进门,就明白自己被坑了,想走又走不了,等到胡仁杰从暗影里走出来,哭丧着脸求援的时候,他就更日了狗。
胡芳菲一个小姑娘,他不怎么熟,胡仁杰他很熟,侄子的死党嘛,看着人模狗样儿,一肚子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