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都不缺吃瓜群众,赵秋玲在实验高中又大名鼎鼎, 不但出身好, 家世好, 还长得美, 大小算个学霸,傲娇得没朋友。
她自恃在实验中学人脉广, 公开诋毁甘露, 现在被堵上门, 想装怂,又丢不起人,犹豫再三,走出教室的门。
甘露逆着日光,仔细打量她,瓜子脸, 杏仁眼,皮肤白, 有点过头了的那种白,眼白也多了点, 还微微往上翻, 乍一看像个吊死鬼,拉低了颜值,勉强能算个美女。
一照面,她居然装不认识甘露,问她是谁, 找过来什么事
甘露笑得萌甜,碎步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赵秋玲我找你说个事……”
话未说完,她啪一记耳光,狠扇在赵秋玲脸上,趁人还没回过神,又是一记耳光扇过去。
赵秋玲雪白的面颊上,两个巴掌印清晰可见,火辣辣地疼,她捂着开始肿胀发烫的脸,懵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人上一秒笑呵呵,下一秒暴力出击,连“一言不合”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上手打人。
赵秋玲下意识想反击,可惜她比甘露矮半个头,气势上先输了,又常年养尊处优,手上没有几两劲,硬扛不占优势,被甘露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哭唧唧地声讨甘露:
“你……你……你怎么打人!跟你小姨一样没教养,就知道勾男人……”
甘露呵呵,冷嘲:
“打你怎么了像你这种满嘴喷粪的贱人,不打怎么会长记性,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刚才怎么还装不认识呀,果然是欠打。”
甘露气定神闲,扫一眼越聚越多的吃瓜同学,把梁学松和梁家那点丑事全都抖落出来:
什么厂二代劈腿,搞破鞋遭报应,被锅炉炸断双腿,骗婚,性无能,家暴,离婚……内容劲爆,围观吃瓜的同学越来越多,一眼望去乌压压。
甘露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指着赵秋玲的鼻子数落:
“你表哥就是个人渣!明明都有女朋友了,还在厂里搞三搞四,造成安全事故,差点炸死半个厂的工人,花心又败类!要不是他有个当厂长的好爹,早就吃牢饭了,你还有脸替他吹,说什么他是为了‘拯救工友生命,保护国家财产’,我呸,你脸皮是狗皮做的吗!”
赵秋玲被骂出花,又羞又气,矢口否认:
“我表哥就是见义勇为,你别胡说八道!”
甘露冷嗤:“我胡说你表哥跟我小姨闹离婚的时候,把事情闹大了,工作队进厂调查,这个结论是张榜公布过的,全厂的人只要没瞎,都看见了,你装瞎吗”
赵秋玲语塞。
她表哥因为这件事,被记大过处分,她是知道的,虽然公告只贴了半天,调查队的人一走,告示就揭下来了,她当厂长的姨夫还严令工人议论,可事情还是流传开了,捂不住。
即便赵秋玲想豁出脸皮不要,抵赖到底,也办不到。
沪城小圈子就那么点大,围观吃瓜的同学里,不少人就听家长提起过,平时犯不着得罪赵秋玲,现在人多口杂,就有跟她不睦的女生大声嘀咕。
就那么点事,一说就明白,跟甘露说的版本一样。
赵秋玲尴尬了,原本相信她的那拨人,也开始倒戈,粉转黑,diss梁家以权谋私,无法无天,diss赵秋玲是非不分,帮亲不帮理。
赵秋玲从没这么难堪过,脸涨得血红,堵在人群里下不了台。
旁边有人上来拉她离开,可她今天平白挨了两耳光,不把场子找回来,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她瞪着甘露,开始拿阮红菱说事,老一套没新瓷,翻来覆去还是“攀高枝”,贪钱,为了吃商品粮嫁她的瘸表哥,拿到户口本就翻脸,狐狸精,不要脸blablabla……
甘露嗤之以鼻:“你表哥那种人渣算高枝呀那我祝你以后也攀上这种高枝!那商品粮是梁家开后门办成的,我小姨离婚的时候,要求把户口转回公社,你姨妈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吓得鹌鹑一样,死活不同意,害得我小姨两头落空,在城里没工作,在生产队挣不到工分,她还冤呢!”
赵秋玲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不知内情,一口咬定是阮红菱死皮赖脸,跪下求她表哥要保住户口,她表哥心软同意了zzz……
甘露看傻逼一样看着她,突然笑了:
“赵秋玲同学,忘了告诉你,你表哥跟我小姨协议离婚的时候,我在现场,我没看到你说的场面,反倒是你姨妈,求我小姨息事宁人,不要曝光家丑,不要迁回户口,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咱们把你表哥,你姨妈都喊来,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究竟是谁求的谁!”
赵秋玲一怔。
她对这件事的认知,全部来自她姨妈余佩兰的一面之词,如果真相并非如此……
甘露才不会给她犹豫的机会,拖着她就要去派出所,理由也很充分:
“我打了你两巴掌,你得追究我的责任呀,不能姑息纵容,请蜀黍评评理,如果我错了,给你道歉赔礼,如果你污蔑造谣,那后果你知道……”
甘露语带威胁,赵秋玲心里没底,吓得直往后缩。
她背地里嘀咕咒骂的话,摆在明面上站不住理,又涉及到卢家和詹家,进了派出所还能落到好
赵秋玲急中生智,狡辩说同学之间的事,去校办就行了,不用去派出所。
甘露冷嗤:“抱歉,你是实验中学的学生,我不是,我来找你之前,已经去退了借读卡,地地道道的村姑一个,实验中学管不着我,必须去派出所!”
她扯着赵秋玲往外走,围观人群里,突然冲出来几个高中部的学生,有男有女,围住甘露不让走,语气凶戾:
“野丫头!跑我们实验中学撒野来了!”
“既然你不是实验中学的人,就别赖在学校里,马上滚蛋!”
“赵秋玲说的都没错,你和你小姨就是一对刁民,狐狸精,走到哪儿祸害到哪儿……”
……
甘露被推推搡搡,差点摔下台阶,哪还不明白这些人就是赵秋玲的死党帮凶,讲道理讲不过她,心虚理短,狗急跳墙了。
她虽然彪悍,双拳不敌四手,眼瞅着要落下风,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小胖子,铁头娃一样一通乱撞,把架着甘露的人撞飞了。
趁着力道还没用尽,他一头冲进旁边的花圃里,拔起一根竹竿,手臂粗细,一丈多长,嘎唧折断成两截,扔给旁边的小伙伴一截,自己一截,风火棍一样舞得唿唿响。
围观的人群惊呆了,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小胖子。
小胖子秒成焦点人物,叉腰得意,冲着地上被他撞趴下的人大笑:
“哈哈!你们这几个狗熊,想人多欺负人少是不是想以大欺小是不是来你们这借读之前,我爸就告诉过我,说你们这儿的人欺生,瞧不起乡下人,我还不信呢,原来是真的!你们自己狗咬狗我管不着,想欺负我们贫下中农,瞎了你们的狗眼,来一个我打一个,不把你们的狗腿打瘸了……我就不叫赵四!”
甘露站稳了,放眼看过去,除了这个赵四,初三二班所有插班生都来了,有几个不是插班生的,也跟了过来。
人多势众,同仇敌忾,立刻就把赵秋玲那伙人比下去了。
赵四还在哈哈哈,这人拉仇恨的能力无敌,甘露猜他要不是有个支书爹撑腰,在村里很难平安长大,早被人砸黑砖了。
这些插班生虽然还在念初三,农村孩子普遍上学晚,年纪并不见得真比赵秋玲这些人小,常年帮家里干活练出来的身板,打架一个顶俩。
小胖子跃跃欲试,拿竹竿当金箍棒耍。
赵秋玲到了这地步,只求能脱身,啥都不想了,可惜就是走不掉。
甘露不放人,一定要去派出所,一定要让梁家的人到场,就这么放赵秋玲走了,后患无穷。
赵秋玲气得哭。
围在她身边的死党破口谩骂,甘露这边的插班生帮着她回骂,乡野泼妇堆里练出来的嘴皮子,分分钟碾压吃商品粮长大的乖孩子。
赵四俨然是插班生的领头羊,指哪打哪儿,他挥舞长竹竿,看对面谁蹦跶地欢,就隔空乱敲。
对面被他打得急眼,也冲进花圃找武器,竹竿已经没了,嘎巴嘎巴折几根夹竹桃充数。
群殴拉开序幕,小胖子热血沸腾,手撑着竹竿,跳到高台上给同伴打鸡血:
“同志们!同学们!咱贫下中农最团结,走到哪儿都是一家人!有人欺负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就打烂他们的狗头!”
下面热烈回应:“狗头!狗头!!狗头!!!”
甘露:……!
她来找赵秋玲评理之前,设想过各种场面,就是没有眼前这一种。
赵四的脑回路很简单,自己这一拨人都是“插班生”,都是“贫下中农”,不出意外,往后几年都得在实验中学念书,想要不被欺负,必须抱团。
一根筷子咔嚓断,十根筷子折不弯,十几个人聚在一起,绝对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吃得开,甘露又是他们这群人里的学霸,分数担当,大熊猫一样,必须重点保护。
他蹦出来之前,悄悄围观了一阵子,赵秋玲心虚理短的模样,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道理在自己人这边,怕啥呀,开打!
不是虚张声势的打,是真的打,不管是小胖子和甘露这边,还是赵秋玲那边,都憋着一股气,下手又准又狠。
一照面,就见了血。
围观的人群轰然退散,方校长和丁教授姗姗来迟。
甘露是中午来找赵秋玲的,这个时间点,老师们都回家吃饭去了,下午快开课的时候才会来。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话还是奢侈品的年月,想通风报信只能靠腿,自行车都不一定有。
一来一回,时间就耽误了。
方苓看着眼前竹竿、树枝乱飞,互相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的混战场面,气得浑身乱颤,大声呵斥:
“都住手!你们在干什么还像是学生吗不好好学习,聚众斗殴!”
甘露不想让任何人给自己背锅,主动站出来认错:
“对不起方校长、丁老师,今天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赵四和其它插班生都是为了帮我,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被打的就是我一个人了,被打死了也说不定……”
方苓事先已经听到报信,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脸色很不好看,问甘露为什么要打赵秋玲
“因为她满校园散播谣言,骂我和我小姨是狐狸精,全靠勾男人上位,说我小姨人品卑劣,为了户口和工作,嫁给她表哥梁学松,之后又闹离婚,甩了她表哥,这跟我知道的事实不一样,所以我来找她对质,气头上扇了她两巴掌,我愿意去派出所请蜀黍调查真相,如果是她污蔑造谣,我还敢抽她,如果是我和我小姨卑鄙无耻,我不但公开给她赔礼道歉,还让她打回来。”
甘露说得诚恳,看着躲在人群里瑟缩的赵秋玲,冷嗤:
“这位学姐,你这么娇贵的人,总不能让我白打一顿呀,一起去派出所吧,喊上你表哥、你姨妈一家,咱们当面分个是非对错,看看究竟是谁卑鄙无耻,刚才我还忘了说,你姨妈为了不让儿媳妇离婚,还派人去了她娘家,又打又砸又抢,当初给的那些彩礼,又都给抢回去了,还把亲家当坏分子吊起来打,威风得很,地主老财都比不上他们。”
赵秋玲目瞪口呆,她听余佩兰说过这件事,还拍手称赞叫好,怎么到了甘露嘴里,味道就变了
赵四那些人,打从方校长一出现,就安静如鸡,坐等甘露线撕出个黑白对错,然后才轮得到他们。
甘露的道理越足,他们的过错越小,甚至没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揭竿而起痛打狗”。
方苓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
她是知道甘露和卢南樵的关系的,阮红菱她虽然不认识,但她认识詹春雷,赵秋玲diss甘露和阮红菱问题不大,要命的是她说的那些话,砸麻雀伤了玉瓶,牵连到几尊大佛。
甘露又很铁口,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她这个校长想和稀泥都难。
赵秋玲那边,几个女同学压低嗓门劝她,怂恿她把姨妈一家人都喊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在实验中学名声不小,被一个小村姑当众扇了两耳光,丢人丢到非洲去,要么连本带利找回场子,要么从此以后躺平任人嘲。
赵秋玲不愿意被群嘲,哭啼啼去了校门口的邮局,打电话给姑妈。
余佩兰以为侄女出了什么事,匆匆赶过来,进了校长办,一看甘露在,懵了。
赵秋玲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只说自己被人打了,并没说清楚是被谁打了,余佩兰想当然地以为是同学之间闹矛盾,没想到这“同学”是甘露。
当初在白云公社,她对甘露的难缠是领教过的,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乡下丫头,现在却有了卢南樵女朋友的身份,虽然还没正式见过家长,在公社那边已经公开了,还被卢南樵带来实验中学插班。
不管她以后能不能真的飞上枝头,真的嫁给卢南樵,当上卢书记的儿媳妇,眼下都是当红的炸子鸡,惹不起。
赵秋玲人小拎不清,背地里嘀咕几句就算了,公开diss又被抓住把柄,还闹成这个样子……麻烦了。
余佩兰头痛,可来了就不能随便走,只能硬着头皮演戏,主动跟甘露打招呼:
“小姑娘也来沪城了我跟南樵的妈妈是好姐妹,你不用见外,有空就去我家坐坐……”
甘露甜甜答应:“好的阿姨,看你这么和蔼可亲,我就放心了,赵秋玲说的那些话,肯定都是她自己瞎编出来的,谁会邀请一个狐狸精,一个卑鄙无耻的坏人去自己家里做客呢”
余佩兰被噎得脸色紫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了。
赵秋玲气得跺脚:“姨妈!你在说胡话吗前几天你还跟我说,甘露和她小姨一样,都是狐狸精转世,全靠不要脸勾男人,说她们迟早都会被甩了,啥都没有一场空,今天怎么就变了”
余佩兰一脸日了狗的尴尬,这种时候,只能坑侄女,保自己,绷着脸尅她:
“你这孩子,发烧了吗,净说胡话红菱和你表哥婚前了解不够,婚后感情不和,好聚好散了,你表哥现在已经另找了别的对象,红菱也交了男朋友,男婚女嫁各有归宿,怎么就成狐狸精了”
赵秋玲懵圈,不敢置信地瞪着余佩兰。
余佩兰不理她,看着甘露,花式夸她人漂亮,成绩好,人品好,末了话锋一转,又说起赵秋玲:
“我这个侄女啊,打小就缺心眼,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今天的事,我替她给你道歉……”
“姑妈!”
赵秋玲三观崩溃,气得眼圈都红了。
余佩兰的话,等于把今天所有的错,都推到她一个人头上了,她被打了白打,还得反过来因为“造谣污蔑”被追责,处分什么的先不提,眼前就得先给甘露道歉。
赵秋玲的爸妈虽然不是领导,也是体面人,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从小捧在掌心里娇养大的,没吃过苦,没受过气,姨妈对她也是千娇百宠,春兰服装厂的时髦衣服,都是免费送给她穿的。
在赵秋玲的记忆里,姑妈从来都是雍容自得,像今天这样指鹿为马,自打嘴巴的事,还是头一回,起码她是头一回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