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燃 第68章068

第六十八章

对方抱着她往前踉跄了一步, 乔音呼吸一窒，似是意识到什么，她慢慢抬头望去, 眼熟的红色围脖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的视野。

秦息面色苍白，严严实实将她护在身前, 她看着他，声音颤了颤, 慢慢扶住他，好久才找回些声音, 怒道,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还是你以为你有多少条命”

秦息淡淡扯唇笑了下, 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随后转身往后看去，察觉到他的动作，乔音强硬地拦住他, 先他一步看向他后面。

在秦息身后，一人跪在地上, 痛苦地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臂，旁边倒着一根棍子, 显然是手臂中了一枪后, 手里棍子掉落在地。

另一人想必是有旁边一人的阻拦，身上没有中枪, 只是又惊又惧看着他们, 右手颤抖地维持着将长刀抬到半空的趋势, 失神站在原地。

乔音这才看清，后者手里握的长刀居然是镰刀，镰刀不同于寻常刀具，它尖端的钩子在穿过秦息衣服后，钩子至今都还扎在秦息后背的皮肉内，镶嵌其中。

她眼眶猛的一刺，众人愣神间，只见她突然从对方手里抢过镰刀刀柄，将她和秦息的位置调转，朝着那人腹部一踹，紧跟着侧身抬高腿，不留余地踢向他肩膀，他捂着肚子翻倒在地。

空旷的大厅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一连串事情发生得太快，不止是张素语震惊在原地，甚至于连周匡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乔音眼眶暗红，神色冰冷，似乎陷入到自己情绪当中，松开秦息就要向那人走去。

接二连三的重击之下，很可能会失手造成对方死亡。

“乔音

秦息突然握住她手腕，乔音脚步无声顿住，秦息轻轻将她身子扳转过来，一点一点将她掐进手心的手指头释放出来，温和看着她，“不要过去了，周匡他们会处理的。”

说着，他扫了眼仍未回神的周匡二人，沉下声道:“先把他们拷起来，堵住他们的嘴，再检查下房间有没有其他人。”

周匡顿时回神，点了点头，他摸到身后的枪，放轻脚步，依次进到几个房间检查，另一人则是立马跑上前，将地上两人制服住，拷上手铐，看住他们。

没一会儿，室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只是才出声便戛然而止，周匡押着一人从里面走出，正是乔音昨天在杂货间看到的妇女，张素语的婆婆。

将人交给另一名警察，周匡又进到卧室，将被乔音打趴在地的男人带了出来，一并交给另一人看管后，便跑上前来，小心翼翼扶住秦息另一边。

不过短短一两分钟的功夫，秦息唇色又淡了几分。乔音失神盯着秦息后背，喉间阵阵发涩，好久后，她艰难出声道:“这个刀必须要马上拔出来”

否则镰刀的重量会一直靠他受伤部位来支撑，待得越久，伤口就越长。

原以为他会让周匡帮忙，哪想秦息径直看向她，温声笑起来道，“你来帮我好吗”

“刀在我后面，我自己不方便。”

乔音有些难以置信地朝他望去，秦息往常淡漠无波的一双眸子，此时此刻满是信任，仿佛无论她怎么做，他都放心把命交到她手上。

乔音眼眶越发酸胀，深埋心底的情感似要不受控制地，带着她更难以掌控的方式卷土重来，她掐紧手心，缓缓点下头，“好，我来。”

她深吸一口气，待冷静下来，她看了眼旁边早已呆滞的张素语，吩咐道:“小语姐，麻烦你先端张凳子出来给他坐。”

张素语点点头，慌忙跑进房间，乔音说完，又转头叮嘱周匡，“周大哥，麻烦你等下按住他肩膀，不管发生什么，都稳住他上半身不动。”

周匡连忙点头，“好，你放心。”

张素语将凳子搬出来后，两人扶着秦息坐下，乔音最后看了眼秦息，他对她缓缓点了下头，轻声道:“开始吧。”

她点点头，收回视线，走到他身后，观察了一下镰刀尖端扎入的角度，好在如今是冬天，有外面衣服的阻挡，才没让镰刀钩子陷得太深。

她思索片刻，先是将他伤口周围的衣服给划破，见他神情如常，她小心翼翼同时握住镰刀刀柄和镰刀尖端，轻声道:“你先忍一忍，痛的话喊我。”

秦息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得到他的回复，乔音这才俯下身，盯着伤口周围，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慢慢将镰刀从他后背拔出。

乔音全神贯注，一动不敢动地盯着他后背，双手共同配合使力，秦息眉头一拧，额上逐渐浮现一层冷汗。

除了偶尔响起的风声，远处传来的小孩哭闹声，整个大厅内，人人屏息敛气，无一人出声。

数十分钟后，响起一阵镰刀与衣服的剧烈摩擦声，乔音彻底抽出镰刀，出于惯性，她朝后退了一小步，秦息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她径直甩开镰刀，快步走到他跟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能走吗”

“还好。”秦息面色苍白，朝她轻声一笑，说着，他没事人般撑着凳子起身，乔音哪能看不出来，一时又气又心疼，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有什么话就坐着说吧，我又不是看不出来。”

秦息无奈笑了下，慢慢点头应了声好，只是坐下后，他不但没松开她的手，反而越握越紧，乔音僵了僵，片刻后，她反手慢慢回握住他。

秦息蓦然抬眸向她望来，眼底深处压不住的惊喜，乔音对上他目光，不大自在地移开了视线，低头小声道:“我们先说正事吧。”

秦息看着她耳根一点一点被红晕吞噬，轻声笑了笑，也不戳破，便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乔音轻呼一口气，跳到嗓子眼的心逐渐回归正常。

张素语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也慢慢清醒过来，她看了看面色苍白的秦息，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乔音，忍不住躬下身子，哑声同他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一直不跟你走，他们也不会发现我们”

见秦息要开口，乔音凤眸一挑，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你要再敢说话试试要是不想血尽人亡，你就老老实实坐着，我们早点解决，早点回去。”

秦息失笑，眼里极快掠过一丝笑意，他不着痕迹地挠了下她的手心算作回答，乔音浑身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偏偏他神情正经又无辜，有外人在场，她又不能挑明，果然是报她昨晚当众调戏他的仇了。

她暗骂几声，便迅速将目光落到张素语身上，冷静打断道:“道歉的话晚点再说，你先跟我们说说，后面这两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张素语点点头，慢慢抬眼看向后面几人，四人尽管不能说话，却或多或少怒目瞪向她，警告她别乱说话。

秦息察觉到张素语的害怕，回头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三人胆怵地垂下头，乔音温声安抚道:“你放心，有我们在，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给你做主。”

张素语目光坚定了些，她看着面前四人，手指虽然依旧颤抖，却准确指向他们，依次说道:“左边第一个是我我名义上的丈夫。”

乔音明了，没有多问，听张素语哑着声继续道:“左边第二个，是我名义上的丈夫的弟弟。”

“左边第三个中了枪的，也是刘家村的人，叫刘广强，是昨晚喝醉了才睡在我家的。”

“至于最后一个，是我名义上的婆婆。”

话音落下，张素语已然泣不成声，乔音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那你知道这个村子还有哪些涉嫌私自买卖人口的家庭吗”

“知道，”张素语缓缓点下头，“他们后来看我再也不想逃跑后，就开始断断续续带我出去，时间一久，这村子的人我就基本上都见过了。”

话毕，在乔音期待的目光中，她慢慢俯下身，毫不介意冬日地上的冰凉，坚决朝着乔音和秦息方向跪下。

两人齐齐一惊，正要侧开身子，张素语却跪着又上前了一步，她慢慢挺直身子，望向他们，通红着眼眶，哑着声道:“警察同志，先前是我愚蠢，我不该任由这帮畜生对我施暴后，还糊里糊涂勉强过一辈子。”

说着，她停顿片刻，惨淡笑起来，“但我现在想通了，警察同志你说得对，像他们这样的畜生都能心安理得的活着，凭什么我就不能活下去，凭什么他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的活着，我却要担惊受怕，怕得连这个村子都不敢走出一步。”

乔音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秦息，当时她们的对话，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秦息似有所感，目光温和向她看来，却没有说话，乔音压下心里疑虑，听张素语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道:“只要能让这帮畜生得到惩罚，无论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乔音看着张素语面上的凄怆和憎恨，看着她眼里毫无保留的倚靠与托付，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警察这重身份带来的不可辜负的信任与重担，无论是出于情怀也好，贪图权势名利也罢，亦或是只为完成任务或其他目的，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濒临绝望的人的请求，恐怕任谁都拒绝不了。

乔音意识恍惚起来，秦息看了她一眼，慢慢握紧她的手，转向张素语，声音沉稳道:“趁着外面还没亮，你先把这些人名和地点报出来，只要你说的是事实，该有的罪行，该承担的刑罚，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张素语黯淡无光的眸子涌上些激动，感激得朝他们叩了一头，秦息带着乔音侧开身，低声叮嘱了周匡一句，周匡点点头，立马拿出手机，听张素语缓缓张口道:“刘家村的第一户人家，就是昨晚睡在这里的刘广强，他家里有个看上去才十多岁大的童养媳”

“第二个，就是从我家出去后，往右走几分钟后，离我家最近的一户人家，男方叫刘建海，他家里有个刚被卖来不久的女孩子”

“第三个”

若说先前的大厅是安静，那么伴随着张素语声音响起，她口中的数字不断增加，口中人名一个个报出后，如今的大厅就是死寂沉沉。

连同警方提前掌握的五户人家在内，张素语共报了十二户人家，逼近全村13的比例，乔音也在这番话中渐渐回神，眉头越拧越深，张素语说完，周匡也结束了录音，保存了下来。

秦息眉目暗沉一片，开口问道:“那这些被卖进来的人里面，有没有行动自由，或是认识你的人”

“有的，有两三个。”张素语想了想，连忙点头，秦息询问道:“那你愿意带我们的人去找她们，把她们救出来吗”

张素语几乎毫不犹豫便点头应下，乔音明白过来秦息的用意，他是想借张素语打开刘家村这个突破口，既然害人者纷纷报团，不肯开口，那就从受害者开始，从张素语知道的受害者里面，找出其他知情的受害者，挨个挨个挖出刘家村的这些人，一个都不放过。

果然乔音看到他跟周匡和另一人叮嘱了几句，临走前，秦息最后看了眼被拷在一旁的四人，低声道，“赶来支援我们的人已经到了，等下李队会带其他人进来，你就按照张素语说的，把信息告诉其他人，从她说的知情者那家开始。”

周匡捏紧拳头，郑重点了点头，看秦息要离开，他忍不住扶住他，担忧道，“那队长你呢你把我们都支走了，你怎么回去”

村子内部路道崎岖，除了人工力量，车子很难往返其中。

秦息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乔音，轻声笑开:“不是还有个管家婆在吗有她在就够了。”

周匡恍然大悟过来，乔音面上烫了烫，没好气瞪他:“谁是管家婆了而且你这么重，我怎么扶得动你”

秦息意味深长看向她，似笑非笑道:“那刚才是谁又不准我站，又不准我说话的”

乔音一噎，没了话说，秦息见她难得的脸红得不像话，心下好笑，欣赏片刻，也没继续逗她，看了眼她后面，温声道:“我还可以走，不用你扶，你把他叫过来就行了。”

乔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恰好是人贩子站的方向，她来找张素语的时候带过来的。

她明白过来，立马把人贩子喊到跟前，人贩子意会，没用乔音说话，他便识趣地扶住秦息另一边，讪笑道:“警察同志，这种小事我来做就好了，不用您操心。”

乔音看着人贩子像模像样地扶住秦息，她缓缓勾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好，他就交给你扶了，要是在路上他摔了碰了，伤口恶化了，你就等着下辈子再减刑吧。”

吓得人贩子态度又端正了些，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让秦息摔了碰了，秦息哑然失笑，两人跟周匡几人打过招呼，齐齐朝外走去。

乔音看了眼秦息还在断断续续流血的后背，她小心翼翼抬起手，虚搭在上面，尽可能帮他挡住身后涌上的风雪。

秦息虽然自始至终握着她的手，却半点没往她身上靠。

经过大半晚上的积淀，本来薄薄的一层雪地已经堆了好几厘米高，三人亦步亦趋，踩在雪地里。

见她沉默不语，秦息握紧她手，低低笑了一声道:“阿音，其实我很高兴，今天第一个来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