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闷热, 车子一路疾驰穿过华昌市纵横交错的立交桥,卷起数圈绵延不断的凌厉气流, 在行至m-sun旁边的酒店时戛然而止。
栾暻一张清俊的脸上冷若冰霜,几乎是风一般地跑进酒店大堂的,直到看见文瑄时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文瑄没戴眼镜,沉默地站在长廊拐角处,被影影绰绰的灯光挡住了身影, 几乎快要被吞噬进了那片幽深的黑暗。他微微蹙着眉,抬眸看向栾暻,
总是干净板正的白衬衫此时凌乱地垂在身体两侧, 整个人都看上去比平时狼狈了几分。
此时栾暻离得近, 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文瑄睫毛分明的眼眸中, 有一股似乎无法聚焦的茫然感,然而却是在认出他的瞬间, 里面光芒倏然亮起,
对他浅浅笑了下。
五脏六腑都仿佛重组般地撕扯生疼,栾暻闭了闭眼, 双手极轻地将文瑄拥入怀中,轻声说:“我来了。”言罢松开文瑄,
不等他说话就直接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随即, 栾暻转过身,从地上捡起被自己扔到一旁的拳击手套, 走到吊儿郎当倚在那准备看好戏的文泽峰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拳。
他出拳又快又狠, 根本没给文泽峰反应的时间,等几人回过神时,文泽峰已经捂着肚子半跪在了地毯上。
“我艹——”就连文泽峰自己都懵了一瞬,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膝盖一软,就见自己平时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已经瞬间先于他意志地臣服于地。他清醒过来,刚要破口大骂,小腹处就跟被迫工作的风箱似的,随着他嘴唇的张合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文泽峰不断吸气,努力张了老半天嘴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再没力气打嘴炮了,只好抬头拿眼瞪着栾暻。
“最后一次警告你,”栾暻将手套掷到垃圾桶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文泽峰,语气冰冷,“离文瑄远一点。”
文泽峰疼得说不出话,扯了扯嘴角,改为腾出一只手,朝俩人竖起中指。
栾暻见状,嘲讽地笑了下,俯身看向文泽峰,活动了下自己手腕:“手也不想要了?嗯?”
清脆的骨头咔嚓声在寂静中被格外放大,文泽峰心头一凛,头一次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比谁都俊秀的男生,绝非善茬——男生能在与m-sun同档次的酒店来去自如而无一人敢上来阻拦,足以见得他身份有多不一般。
文泽峰终于不甘不愿地收起了自己的小动作,再不说话。
自始至终,文瑄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拦,更没有将视线放到过文泽峰身上一分半秒。
栾暻做完这一切后,抬眸冲文瑄乖巧地笑了下,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文瑄一语不发地跟着他,另一只手一直背到身后,由着栾暻那只手和自己十指交缠,仿佛亲昵缠绕的藤蔓。
等到俩人坐到车上时,栾暻才发觉文瑄系安全带的姿势似是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抓过文瑄的手,借着微光看清上面早已干涸的大片血渍和血肉模糊的关节时,脸色骤变,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谁弄的?!”
而栾暻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自己眼眶蓦地一酸,他飞快地侧过头去,在自己眼角处按了按,逼回这个瞬间想要不听使唤的眼泪——除了拍戏需要,栾暻自从有记忆开始,就再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这一秒,岂止是他的眼泪不听话,就连他小心翼翼捧着文瑄手的十根手指,也在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这得多疼啊!为什么不是疼在他身上!
文瑄听出栾暻的自责和心疼,忙抽回手,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是不是那个疯子?!”栾暻倏地直起身,眼眸中冷意逼人,不等文瑄说话就要下车去找文泽峰。
文瑄见状,忙拉住他,不料因为动作太快牵动了伤口,一时没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
栾暻瞬间没了找文泽峰算账的心思,重新捧起文瑄受伤的那只手,放到嘴边,温柔地吹着,他抬起头,看看脸上表情依然温和如常的文瑄,想要问“疼吗”,转念一想,这不是废话吗?!只好闭上嘴,又把文瑄的手往自己唇边放了放,动作极其轻柔。
“不是。”文瑄轻声回道,垂眸看向栾暻,虽然明知道他这样吹着根本没什么作用,但那股迟来的痛意好像还是缓解了几分。
而等文瑄这会儿理智都归了位,才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愚蠢,他不好意思和栾暻直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语焉不详地回了句:“不小心撞得。”
“不小心撞得?!”栾暻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却是轻柔地将文瑄的手放回他腿上,飞快地启动车子。
瞬间加速的跑车几乎是下一秒就汇入了密集的车流,紧紧擦着市内车速上限急速穿梭在深夜华昌的大街小巷。
栾暻担心文瑄疼得难受,半真半假地和他开玩笑,转移他的注意力:“您还不如说是小野猫抓的,好歹之前有前科,而我对您的美貌一向都没有什么抵抗力,说不定就相信了。”
“小猫送宠物中心了。”文瑄沉默一瞬,发觉自己想不到更好的说辞骗过栾暻,只好实话实说。
栾暻没想到文瑄撒谎得这么差劲儿,乐了。
“那您也不能把我当三岁小孩看啊,打算随便骗骗就糊弄过去,”栾暻嘴角翘了翘,压低嗓音道,“虽然我在您面前很好骗,您不用张嘴我就乖乖跟您走了。”
文瑄瞬间说不出话来,又被栾暻的调戏砸了个头脑发懵,情急之下竟来了句:“打架还带手套,不就是和小孩子差不多么?”
“我那是有洁癖,不想碰到别人。”栾暻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辩解,说完又侧过头,冲文瑄眨了下眼,加了句更加直白的情话,“但是您除外,您全身上下我都想占为己有。”
被彻底调戏了一番的文瑄耳朵发烫,再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僵着身子,把头移到了一边。
栾暻余光瞥见文瑄明显有些无措的样子,再抬眸看看已经距离不远的小区方向,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栾暻都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瞬移到家给文瑄上药,好在路上几乎畅通无阻,没有耽搁太久。
车子开进车库以后,栾暻俯身解下文瑄的安全带,像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您别乱动。”言罢没等文瑄说话,就下车绕到了他那侧车门,径直弯下腰,把文瑄抱了起来。
文瑄身体骤然离地,整个人都慌乱了一瞬,连忙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栾暻肩膀,挣扎着要下来。
“不是说了让您别乱动吗?”栾暻强硬地把文瑄身体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却又怕碰到他的伤手,只好趁文瑄不备,飞快地在他嘴边亲了一下,佯装凶巴巴道,“再动我就亲你了。”
果不其然,文瑄僵了一瞬。
在外热吻可比在外公主抱带给文瑄的杀伤力大多了,他正经了二三十年,从没有遇到过这样无所适从的时刻——又怕栾暻真的当众吻他,又觉得这个姿势分外羞耻。
栾暻嘴唇微勾,无声地笑了下,见文瑄果然乖乖地不再反抗,疾步朝电梯走。
等进了电梯以后,黑暗的视野豁然开朗起来,文瑄的自尊心也仿佛在这一刻忍耐到了极限,终是羞愤地别过脸,提醒栾暻:“有摄像头。”
“摄像头坏了,”栾暻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信口开河,不过话音刚落就接收到了文瑄无声的眼神质疑,他眉眼一弯,改为将撑着文瑄后背的那只手伸到前面,遮住文瑄的双眼,低声轻哄,“这样就没有了。”
文瑄:“......”
他被栾暻一出掩耳盗铃折磨得彻底无话可说,终于捱过这难熬的数分钟以后,到了栾暻家。
栾暻将文瑄温柔地放到沙发上,轻车熟路地去找药箱,随即半跪在沙发前,轻轻架起文瑄那条胳膊,抬眸看向他,声音里有一丝颤音:“有点疼。”
文瑄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安慰似的对栾暻浅浅笑了下。
栾暻手指一颤,心里刀割似的生疼,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开始给文瑄处理伤口。随着双氧水一点一点地清洗干净上面的血渍,露出文瑄骨节分明却大片露肉的手指全貌时,栾暻心脏骤缩,五脏六腑又开始翻江倒海般地撕扯拉拽。
他紧紧咬着牙,不敢看文瑄,动作极其温柔却又小心翼翼地擦上碘酒消毒,喷止血药剂,然后拿纱布细密地一圈又一圈地包扎好,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额头和后背都已沁出一层薄汗。
“好了,”栾暻半跪在地上,把文瑄受伤的那只手捧到唇边,近乎虔诚般地亲吻了一下,随即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地发誓,“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让您因为我受伤。”
男生墨玉般黑亮的眼眸再不复往日那般清澈朦胧,层层叠叠地杂糅着心疼、炙热、专注等诸多无法一言概之的情绪,直直地望进文瑄心里,教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文瑄脑子又成了一团浆糊,只好微微避开栾暻视线,垂眸看着自己包扎的堪比艺术品的伤手,轻声道:“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栾暻弯了弯眉,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不甚在意地说:“以前拍过武戏,难免有磕磕绊绊,时间久了自己也就学会了。”他语气轻描淡写,寥寥数语就把自己入行几年的拍戏经历一笔带过,似乎那个从来都没有用过替身全靠自己咬牙硬扛的人不是他。
文瑄却突然沉默了。
他看过栾暻演的戏,主角的,配角的,跑龙套的,所有的戏份,无一落下——早在温柔的风吹过尘封已久的荒芜之前,绿色的嫩芽已经悄然开满,再不复阴霾。
这个燥热的夏天,男生坚定又强势地牵起他的手,穿过层层迷雾般的幽深,不知何时已经轻而易举地在他的世界生根发芽。
从没有过七情六欲的心,就此沦陷。
无人知晓沉默者的心底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惟独能从捂住嘴巴却依然挡不住爱意的眼眸中,窥得些许极其细微的复杂情绪。
文瑄抬眸,迎上男生专注而炽热的视线,另只手迟疑了一瞬,随即摸上栾暻的头,轻轻地揉了一把。
栾暻察觉到文瑄这个动作,眼眸倏然弯起,嘴角一侧露出清浅的小酒窝。
“文老师,承认吧,您早已经对我动心了。”
栾暻说完这句话,不待文瑄回答,就直接站起身,一只手撑着沙发,另一只手扣住文瑄后脑,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