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官家这么说,那我就更期待了。”
宋煊说完之后,就拿起筷子夹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菜,嚼了两口。
“喔。”
宋煊又开始夹其余菜,赵祯则是满脸笑意的瞧着。
这些菜可一点都不比樊楼的差。
当然了樊楼吃的更多是气氛与面子。
但是皇帝赐宴,那可是一般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更不用说赵祯这个皇帝,亲自作陪。
这种事足可以记载在后期的《仁宗实录》里。
“十二哥,这御厨做的菜品,味道如何?”
宋煊尝了尝羊肉,放下手中的筷子:
“官家,我突然有所感悟。”
“哦?”赵祯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什么感悟?”
“昔日魏征嗜醋芹,太宗赐食三碗,魏公仍面不改色,我今日才知道,何为忠言逆耳利于行!”
赵祯也是被大儒教导过的。
尤其是像汉武唐宗之类的帝王故事,全都是悉数学习过的。
赵祯自己也夹菜尝了尝。
当年唐太宗曾用难吃的醋芹测试魏征。
莫不是十二哥他暗示御膳难吃?
朕没有测试他的意思啊!
不过赵祯也能理解,毕竟宋煊与自己“不熟”,他想的多一点也实属正常。
“那十二哥尝尝这道鱼脍。”
对于生鱼片这种玩意,宋煊是直接拒绝的。
他筷子都没有拿起来:
“官家,看到这道菜,我记得张翰为纯鲈辞官,我瞧见这道菜,方才开悟并非是家乡的鱼美味,实在是思乡心切耳。”
赵祯也知道西晋张翰借口家乡菜好吃而辞官。
实则是避祸。
十二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煊目前无官职在身,也不会有辞官的说辞。
难不成是这菜难吃到让他想辞官?
赵祯觉得宫中的御厨做的挺符合他的口味的,并没有那么难吃啊!
“尝尝这个。”
“官家,这可是汝窑的青瓷?”
宋煊轻轻弹了一下:
“当真是温润如玉,一瞧就是大开门的珍品。”
这下子连一旁伺候给夹菜的宦官张茂则都听出来,宋煊夸赞餐具比菜好。
他在暗示“器胜于味”。
潜台词不就是说御厨做的菜不好吃吗?
于是张茂则停下给宋煊夹菜的手,微微看向一旁的皇帝。
倒是宋煊主动开口道:
“官家平日里就吃这些菜吗?”
赵祯摇摇头:
“我平日里也就是吃六道菜,今日十二哥中状元,自是要多做几道,更何况你还如此能吃。”
可是赵祯话说完后,宋煊依旧是没怎么动筷子。
紧接着他又追问道:
“十二哥,你觉得这些菜当真不好吃?”
“怎么说呢?”
宋煊摇摇头:
“实则是我嘴刁,只是习惯吃我家中兄弟做的菜。”
“这御厨的菜在我尝来,要么就酸,要么就甜,要么就遮不住食材本身的味道。”
“而且好多道菜都是甜滋滋的,长此以往下,陛下的牙齿可全都成了坏牙。”
“正所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可真要命!”
“还望官家今后少食甜食。”
赵祯是喜欢吃甜的。
但是他又知道宋煊在医学一道上是有点本事的。
“十二哥当真没有哄骗我?”
“官家身边人如此多,差人去打探一二牙疼是何等症状,便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宋煊隐约记得赵祯五十来岁就驾鹤西去了。
“回官家的话,臣的义父便是牙疼,恨不得把自己的坏牙敲了去。”
一旁侍奉的梁怀吉连忙说了一嘴。
赵祯轻微颔首:“十二哥定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哄骗于我。”
张茂则心中明白。
状元郎三句话,便能让官家他换了厨娘。
说实在的他还挺爱吃甜口的。
“不错,若是牙齿不说都坏了,就算是坏一半,你纵然正值壮年,可是吃不了什么东西,也会很快的死去。”
听了宋煊的话,张茂则立即觉得这甜食不重要了。
“那我今后还是要多注意饮食。”
“改日有机会定要去十二哥的家中尝一尝。”
赵祯也放下筷子,他是一个爱听劝的人,将来发展到谁最后劝他,他心中的偏向性更高一些。
“择日不如撞日。”
宋煊直接发出邀请:“官家,今日你我反正闲来无事,不如现在就去。”
“啊?”
赵祯这下子有些坐不住了:
“十二哥做事,向来如此果断吗?”
“反正这些饭菜不合口味浪费了,不如陛下赏给别人,我们直接出宫,你时间上方便吗?”
赵祯是出过宫的,但是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殿试还没有考完,就直接出宫。
赵祯正在迟疑当中,门外传来呵斥声:
“让开!”
随即又是响亮的巴掌。
啪啪。
紧接着门推开了。
宋煊回头瞧去,只见一个不足一米六的身着华服姑娘走进来。
高梳朝天髻,插鎏金银簪(簪头为大婚时赵祯所赐牡丹纹样)。
样貌中姿。
但是却是用心化妆打扮了一二。
郭皇后黛眉细长如新月,脸颊沾着淡红胭脂,唇染万金红。
额头上贴着珍珠花钿。
目前大宋流行这种满天星的式样。
郭皇后身着绯罗销金裙,脚下踩着翘头履。
鞋尖缀着珍珠,一步一步的走进来。
如此君臣相谈的重要场合,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疯婆娘来了。
赵祯的脸色大变!
宋煊收回目光,又瞥见脸色突变的赵祯。
他有印象了。
这不就是因为跋扈打了赵祯一耳光的郭皇后吗?
未曾想小小年纪就如此跋扈。
用不着别人通报天子,直接用巴掌声宣布自己的到来。
有点意思!
看样子赵祯在最为年轻的时候,一直都是被老妈以及老婆压制的死死的。
怨不得脸上青春痘,这种家庭氛围,心里好受才叫怪呢!
宋煊也明白了在宋仁宗“身体”最好且荷尔蒙最为充足的时候,一个孩子都没有缘故。
有如此跋扈的皇后妻子在身边,怕是连找人敦伦都很难吧?
“官家。”
郭皇后脸上带着笑意:
“臣妾知道官家今日主持殿试辛苦了,还想与官家一同用膳,未曾想官家都开始吃了,也不等等臣妾。”
言语当中带着几丝娇嗔以及埋怨。
宋煊听着声音都夹起来的郭皇后,与方才门外那道滚开的声音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
赵祯不得不应答:
“朕吃过了,皇后不必如此。”
郭皇后跋扈惯了。
有身边人给她出主意,那就是给天子诞下一儿半女,最好是儿子,成了太子,如此最好。
但是赵祯宁愿憋着,也不上她的床。
这才有郭皇后时不时的想要来“撒娇”,然后侍寝。
“你没长眼吗?”
“给我起开!”
郭皇后走到餐桌前,直接让宋煊滚蛋。
她还要陪皇帝吃饭呢。
管他是谁。
都没有官家重要。
最终她还要甜甜蜜蜜的进行“双排”呢!
然后郭皇后转头又笑靥如花的对赵祯道:
“好叫官家知晓,臣妾特意差人做了两道好菜,官家快来尝一尝。”
宋煊瞧着狗脸突变且切换自如的郭皇后,顺从的站起身来,然后颇为同情的瞥了赵祯一眼。
你堂堂九五至尊。
可真是压抑了!
大多数人都是因为钱和压抑而感到不快乐。
结果你大宋皇帝也是如此。
在宋煊看来,赵祯的如此境遇,这他妈的也忒接地气了。
说出去都没有人相信。
更多的是丢脸,也不会往外说。
赵祯心中本就是十分屈辱。
一瞧见宋煊如此“富有同情的”眼神,他更是有些破防。
“皇后,朕都说过了,不用如此。”
赵祯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几个字。
十二哥可是真钦点的状元。
朕对他都极为尊重。
结果你竟然直接让他滚。
当真是气煞我也!
更不用说十二哥他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同情朕有如此跋扈的妻子。
男人之间有些时候就在乎一点莫名其妙的面子问题。
郭皇后如此不尊重朕的朋友,说明她从心底里就从来没有尊重过朕!
要不是母后的缘故,朕连跟她虚以委蛇的模样都不愿做的。
“来人,把无关人员全都轰出去,本宫要与官家单独吃饭。”
郭皇后坐在宋煊的椅子上,冷着脸道。
“官家,我们两个单独吃,好不好嘛!”
说话间,她的声音又夹起来了。
仿佛母老虎与小绵羊之间的精神分裂似的。
阎文应虽然不知道大殿内发生的事,但是他自幼在宫中厮混,明白能被皇帝单独宴请之人,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于是他颇为客气的道:
“这位小衙内,还望暂且退出去,皇后有口谕。”
“皇后,朕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替朕做主轰走朕钦点的大宋状元!”
阎文应立马退下,他知道这种时刻绝非自己一个当奴婢的人能掺和的。
郭皇后一点都没有把宋煊放在眼里,她只是瞥了宋煊一眼,冷笑道:
“本宫当是谁呢,原来只是个新科状元。”
随即她语气再次变得娇嗔起来:
“官家,臣妾可是亲手炖了雪蛤羹,官家这几日操劳殿试之事,该补补身子了。”
宋煊抿着嘴唇。
虽然自己是老演员了,可是遇到这种事也是险些绷不住表情。
他只是微微躬身行礼,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像郭皇后这种人,在宫斗剧里都活不过半集的,实在是蠢笨如猪。
摊上这种媳妇,赵祯你可真惨呐!
宋煊随即站直身体。
尽量不让自己的面目表情变化太大刺激到皇帝。
可是赵祯一直都在观察宋煊,自是瞧见了他那副想笑却是又憋笑的神色。
宋煊不语。
只是一味的憋笑。
这种类似初中生之间的情情爱爱,他还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你退下吧,本宫还要与官家有要事相商。”
郭皇后连看都没看宋煊一眼。
大宋状元又怎么了?
在本宫面前,那就是个屁。
倒是阎文应记住了宋煊的面貌。
这可不仅仅是大宋状元,算起来怕是连中三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有王曾的例子在,定然是一个不能得罪之人。
于是阎文应脸上挂着笑,并不出声赶人。
反倒是对着宋煊轻轻低头行礼。
殿内极静,旁人都不敢呼吸了。
赵祯听着这话异常的刺耳,他的指节扣在餐桌上,一声闷响传来。
连郭皇后都满心欢喜的看着赵祯。
赵祯缓缓抬眸,声若寒冰:
“皇后,朕在赐宴!”
郭皇后一怔。
大宋状元多了去了。
可是大宋太子却没有呢。
哪件事更重要。
那还用细想!
谁不知道啊?
所以郭皇后只是微微一笑:
“官家,他左右不过是一个书生罢了,何必……”
啪。
不等郭皇后的话说完,赵祯直接把玉盏摔碎在地,怒不可遏的喊道:
“朕说——朕在赐宴!”
郭皇后脸色微微一变。
她着实没想到官家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而对自己发火。
于是她心中醋意横生。
当即站起身来,郭皇后仰着头瞧着高大的宋煊:
“你姓甚名谁!”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宋名煊。”
“好,我记住你了。”郭皇后恶狠狠的道:
“就因为你,官家冲本宫发火。”
“呵呵。”
有人蠢笨之人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全都是赖别人如何如何。
郭皇后没想到眼前这个新科状元一点都不惧怕自己,更是恼怒,还发出呵呵的轻笑声。
“你放肆!”
宋煊实在是绷不住笑了,也不搭理她,拱手道:
“官家,我有一言,斗胆一问。”
“十二哥尽管问。”
赵祯脸上的怒气不减,这种疯婆娘贵为皇后,当真是让他觉得丢脸。
宋煊当即高声道:
“《周礼》载:天子宴贤士于明堂,后宫之人无诏不得入内,不知道我大宋典制,可还遵循此礼?”
赵祯眸光一闪,尽管火气很大,可是听话听音,他微微点头:
“我大宋自然遵循此礼!”
“那皇后可是有皇太后的诏令?”
听到宋煊询问,郭皇后更是怒不可遏:
“没有,你又待如何!”
“好,那就是没有太后诏令了。”宋煊指着郭皇后道:
“官家,皇后身为一国之母,不尊周礼,便是不贤!”
“大胆狂徒,你一介书生,也敢拿古礼压本宫?”
“官家,我惶恐啊。”
宋煊当即认怂道:
“我冲撞中宫,罪该万死,请陛下立即将我流放岭南,以正宫阙。”
郭皇后眨了眨眼睛,他这就怂了?
早干什么去了!
于是郭皇后心中哼笑着,当即回头笑道:
“官家,你就依了他吧。”
“郭清悟,你给朕滚出去!”
赵祯怒不可遏,直接掀翻了桌子。
汤汤水水的直接淋了郭皇后裙摆以及挂着珍珠的鞋子。
宋煊瞥了郭皇后一眼,暗暗摇头。
宫斗这种连以退为进的小把戏都不会,你还能稳稳的当皇后。
可真是运气好啊!
况且刚刚在殿试当中,被当场点为状元之人,就因为皇后一句话,直接贬谪到岭南。
大宋的江山还要不要了?
这种政治影响,她都没脑子去思考的。
一根筋觉得她说什么,别人都该照着她说的做,天下都是围着她转的。
宋煊直接判定为早期小仙女行为。
郭皇后被皇帝的操作,明显搞得懵了。
因为她这么长时间的闹腾,赵祯也只是一忍再忍。
结果今日竟然会爆发!
而且如此不给她留面子。
瞧着自己精心搭配的鞋子以及裙子都被弄脏了,郭皇后当即上头了,大声叫嚷:
“官家,你要干什么?”
赵祯其实怒火攻心掀了桌子,瞧见这一幕,也有些发懵。
被郭皇后一喝问,赵祯甚至下意识的往宋煊身后躲了一下。
毕竟郭皇后实在是彪悍的很,又极为泼辣。
再有刘太后护着,更是目中无人!
赵祯这三年都有了ptsd了。
宋煊当即挺身而出,伸出一臂护住赵祯:
“官家,皇后她如此不懂得尊重天子以及人臣,咆哮天子,肆意羞辱我这个新科状元。”
“我这个外臣尚且在时,皇后便敢对天子如此无礼。”
“若是无外臣,我都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何等恶事来。”
“到时候人人皆言郭皇后会对陛下动手之事,官家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如何统御大宋江山?”
“传到那些蕞尔小国,岂不是让人耻笑!”
赵祯想了想,郭皇后不曾对朕动手。
十二哥如何这般说?
不对。
她便是想要对朕动手动脚的,还想扒朕的衣服呢!
十二哥说的是真话!
郭皇后怒不可遏的瞧着宋煊,在那里大放厥词。
“谁敢在宫中胡言乱语,我拔了他的舌头!”
郭皇后指着宋煊道:“真以为你一个只会读书的,就能管到本宫?”
宋煊哼笑一声,根本就不理会她的话:
“官家,如今郭皇后她妒悍伤礼,我以前还不相信,今日所见,方觉为真!”
“此举实犯“七出”之妒,成婚三载,亦无子嗣,请官家依照汉光武帝废郭圣通故事,收还皇后册宝,另选其他贤明之人为后!”
废后!
宋煊前面那些话郭皇后都自动屏蔽了。
但是废后这两个字,郭皇后却是听到了。
她不敢相信的瞧着这个新科状元,竟然会说出这等话来!
赵祯也没想到宋煊会说出这种话来,同样目瞪口呆。
或者说殿内的几个宦官与宫女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早就习惯了郭皇后的无理取闹以及嚣张跋扈。
天子身边哪一个侍奉的没有被她赏过几巴掌?
没办法。
连官家只能躲的远远的。
如此一来,更是无人敢惹郭皇后。
一味的放纵,便是如此效果。
“你再说一遍!”
郭皇后歇斯底里的盯着宋煊。
“再说一遍又能怎么样?”宋煊当即伸手道:
“来人,取笔墨来,若是郭皇后听不清楚,我当场写一道废后的奏疏给官家看,交给宰相们商定,最终请大娘娘做主。”
郭皇后满脸怒色: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郭皇后一下子就被宋煊的气势所震慑,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这天下竟然有人敢如此顶撞她这个皇后?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哈哈哈。”宋煊狂笑数声:
“好叫皇后知晓,太宗皇帝曾经对宰相言明,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换,手足断,安可续?”
“礼本夫妇,诗始后妃,后妃若是不贤,足可以危害大宋的江山社稷!”
“郭皇后如此跋扈,定然不会让其余嫔妃靠近官家,官家正是春秋鼎盛之际,却一个孩子都没有出生,便是明证。”
“你如此行径,就是在亲手斩断皇家血脉,此乃倾覆宗庙社稷之大罪!”
“废后之举更是为了大宋天下,到了大娘娘那里也说的过去。”
宋煊往前走了一步:
“我倒是要看看这大宋天下,是姓赵!”
“还是姓郭了?”
这番话,可谓是打蛇打七寸,郭皇后直接吓得瘫软在地。
顾不得地上有些残羹剩饭的。
其实她一直都想要生孩子,不让其余女人靠近赵祯。
如今被宋煊给点破,自是吓得慌里慌张的。
全然不见方才嚣张的模样。
赵祯也没想要废后。
但是瞧着郭皇后如此害怕的模样,他心中大为舒爽。
三年!
三年!!!
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皇后我废定了。
大娘娘他说话也不管用!
此时此刻,赵祯的快意充满了胸膛。
长久被郁闷之气灌满的身体,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爽!
十二哥就应该早来。
要不然我这几年也不会吃了这么多的苦!
皇帝的贴身宦官张茂则与梁怀吉二人都被吓傻了。
一句话都不敢说,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怕不没命了?
宋状元未免也太猛了些。
原本以为他对抗宗室子、应天府尹以及翰林学士,那就是有着天大的胆子。
可不曾想。
他今日竟然把整个皇宫最跋扈的皇后给吓哭了!
张茂则瞥了眼宋煊,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搭茬。
万一大娘娘那里怪罪?
郭皇后的贴身宦官阎文应也被宋煊几句话吓得摇摇欲坠。
但是他明白自己的富贵还在皇后身上,于是赶忙打圆场。
“你们几个是死人呐,没瞧见皇后不小心栽了,快把皇后扶起来!”
阎文应不敢说是被宋煊给吓的。
毕竟他知道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实力有多强横!
人家说写一封废后的奏疏,宰相们那是需要认真研读的。
甚至大娘娘那里也会看一看的。
到时候皇后没事,倒霉的是他们这帮当奴才的。
而且听着宋煊又是拿太宗皇帝的话说事,又是拿古礼说事。
这种他们哪里懂啊?
可是读书人口吐莲花,他都敢如此呵斥皇后,那一定是真的。
若是皇后被废,他们这些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陛下息怒,皇后她今日有些头脑发昏,臣这就带着皇后回去休息。”
郭皇后被搀扶起来,还想要恢复以前的霸气,可是被宋煊那么一瞧,登时又装作昏迷了过去。
说实在的,她真的挺害怕废后这件事的。
郭皇后被七手八脚的给抬走了,连忙有人喊御医去给她诊治。
站岗的禁军士卒目瞪口呆,对视一眼,连忙站好。
许多人都在收拾东西。
宋煊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赵祯的肩膀:
“官家,这几年你倒是受苦了!”
“如此悍妇身为一国之母,如何能让官家安心治理天下!”
“此事应该立即与大娘娘进行商议!”
“如此恶性,可不是一两天就养成的!”
赵祯鼻子一酸,被十二哥如此安慰,他登时有些憋不住心中的委屈。
自从成婚后,每日每夜都要遭受她的折磨。
赵祯心中的苦楚,都不是一两句话能轻易说开的。
先前他一直都想着要忍受下去,直到自己亲政。
可是方才宋煊那么强烈的为他出头,又给他找了一条新出路。
是赵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出路,那便是废后!
“罢了。”
“官家,不能罢了。”
宋煊当即开口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赵祯又是一愣。
宋煊他可真是出口成章,不愧是名动三京的大才子。
“先帝在官家这么大的时候,便有了子嗣,若是官家没有子嗣,这皇位如何能坐的稳妥?”
“为了大宋江山,社稷稳固,如何能罢了?”
宋煊毫不顾忌在场之人说道:
“以前我不知道皇后如此跋扈,今日见了,便不能不管。”
“走。”
宋煊直接抓住赵祯的胳膊:“我们这便去找大娘娘。”
赵祯跟在宋煊身后,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年自己六岁,作为被拐的最小的孩子,也是十二哥这般抓住自己的手,在这东京城地下钻来钻去,才终于重见天日的。
如今情景再现,让赵祯眼里的雾气都起来了。
另外一旁,待到出了皇帝的寝宫,郭皇后用不着什么御医自己就醒过来了。
待到回了她的宫殿,自是极为恼火,先是清理了一番桌面,砸的各种名贵器具,连脏鞋脏衣服都没换呢。
“他宋煊一个破状元,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知道我是当今皇后,我祖父乃是大宋英国公!”
她祖父是从后唐到后晋到后汉再到后周成为郭威重要心腹之一,最终成为大宋将领。
在后晋因为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耻于为契丹臣子,弃官南归,后多次对抗契丹人。
郭崇也是因为她孙女的缘故,被追封为英国公的。
“皇后息怒。”
阎文应把一帮人都赶出去了,让他们一会再收拾。
“本宫息怒不了。”
“臣方才派人去打探了。”
阎文应给郭皇后说了宋煊是被官家当场点为状元,大娘娘都同意了。
这殿试还未曾考完呢。
而且还放话,若是有其余学子想要挑战宋煊的状元之位,尽管也来交卷。
如此数十位贡士接二连三的败下阵来,看着宋煊的试卷沉默不语。
一瞧就差距极大。
那宋煊一下子就连中三元,跟当今宰相王曾差不多的待遇。
几乎可以肯定,他年纪轻轻都能穿上紫袍。
“那又如何?”
郭皇后觉得纵然是宰相王曾,也不敢与自己这样说话威胁!
因为她感觉到了宋煊话语里赤果果的威胁,这让她焦躁不安。
“好叫皇后知晓。”
阎文应又给她科普了一下宋煊的“英勇事迹”。
尽管郭皇后听着有些难绷,但是那几个人与自己的身份地位差的太远了。
“这宋状元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年轻气盛的,非常敢想敢干,皇后还是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阎文应颇为担忧的道:“否则那些话拿到大娘娘那里去说,怕是。”
“怕什么,大娘娘如此恩宠于我,岂会相信一个外人的话?”
在郭皇后眼里,她们才是一家人。
家里人怎么会被外人所劝说的动呢!
“报。”
郭皇后布置的监视皇帝的眼线连忙进来汇报:
“启禀皇后,那宋状元拉着官家去找大娘娘告状去了。”
“告状?”郭皇后有些不确信的道:“告什么状?”
“告皇后的状!”
郭皇后闻听此言,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脚步有些瘫软。
若不是阎文应手急眼快给她扶住了,怕是倒在地上还得被破碎的瓷器给划伤了。
“他真的敢?”
“他真的敢!”
郭皇后眼里满是焦急之色。
阎文应也没想到宋煊竟然会行动如此迅速,他说干就干!
“快派人拦着他们去。”
郭皇后突然抓住阎文应的胳膊:“绝不能让他们去见大娘娘。”
借他是个胆子,阎文应也不敢去拦皇帝啊!
更何况还是去找大娘娘。
“此事还需皇后出马,求一求官家,官家心软,兴许就能制止宋状元。”
听着阎文应出主意,郭皇后立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当真?”
“皇后还是要试一试,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呐。”
阎文应连忙让人备轿子,要不然都赶不上了。
“对对对,我去求官家。”
郭皇后直接上了轿子,怒喝这帮宦官必须跑起来。
要是慢了赶不上,就全都把你们杖毙!
郭皇后跋扈惯了,没有人敢忤逆她的话,说杖毙你也不是说着玩的。
她是真的能做到。
于是一帮不想死的宦官当即撒丫子跑起来了。
“十二哥,此事该如何与母后说?”
赵祯见宋煊放缓了脚步,一时间又有些纠结。
因为他认为郭皇后是母后选择的,无论她犯什么错,都不会被废的。
一旦废了她,岂不是说母后眼光不行?
这对于个人政治上的形象,是非常丢分的。
“不着急说。”
宋煊觉得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这人是刘娥选的,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废后的可能。
除非郭皇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失态了,给皇帝一巴掌。
在众人的见证下,谁都不好给她求情。
“可是。”
“不用可是。”
宋煊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官家身边有郭皇后的眼线,我方才当众说的那话必然会传到她的耳朵当中,她虽然蠢笨,可是身边的奴才却不蠢。”
“啊?”
赵祯微微眯着眼睛,朕身边有皇后的耳目?
直娘贼!
枉费朕对他们如此好,还吃里扒外!
“不出意外的话,郭皇后必定会来官家这里求情,一会我只管唱白脸说狠话,官家自己拿捏那个度。”
“十二哥的意思是不废了她?”
宋煊手搭凉棚瞧着疾驰而来的轿子:
“时机尚未成熟,陛下连亲政都没有亲政呢,如何能做出这种决断来?”
赵祯也看见了轿子,一下子就死心了。
枉费朕对他们如此宽容,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十二哥做此事的深意,我还不明白。”
“帮你过上正常男人的生活。”
宋煊拍了拍赵祯的肩膀:
“鄙人颇善射箭,官家觉得这射箭什么时候最有威慑力?”
赵祯是知道宋煊一手射术了得,当然是悬而未射的时候最具威慑力。
故而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嗯。”
郭皇后掀开帘子,瞧见宋煊与皇帝在走路,又一次催促让他们快些,甚至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阎文应帮她去喊皇帝停下等等。
阎文应虽然不敢,可是面对嚣张的郭皇后,以及宽容的官家。
他还是咬紧牙根,小跑上去,大声喊道:“官家,等一等,等一等。”
“不等,就是没听到。”
宋煊抓着赵祯的胳膊:
“别回头,如今是我们的占理,必须要表现的强硬!”
郭皇后瞧着阎文应出声喊,官家与那宋煊都不在停下的,脸色越发苍白。
她更是发了狠,要是追不上官家,你们都要被扔进汴河里喂王八,谁都救不了你们。
终于在如此威胁下,小宦官们赶上了皇帝,并且停在一旁。
他们几个跪在地上喘着气,根本就没有力气起身,甚至还有漏尿了的。
因为郭皇后的威胁,实在是过于令他们害怕。
“官家,官家。”
郭皇后瞧着宋煊挡住赵祯半个身子,她望着宋煊有些发怵:
“你做什么去?”
“我与官家去找大娘娘商议正事,还望皇后不要阻拦。”
郭皇后一听这话更加确认他们是去找大娘娘告状。
“我偏要拦着。”
郭皇后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然后看向赵祯:
“官家真的要去做那绝情之事吗?”
“妾十二岁入宫,蒙大娘娘亲点为后,大婚那夜,官家执妾手共剪红烛,说此生不相负,如今……”
“如今竟然因一外人一言,便想要废了结发妻子吗?”
赵祯虽然满意的张美人被刘娥给弄走,但是他第一次成婚,自然对婚姻是抱有着美好的想象。
结果是郭皇后一次一次给他响亮的巴掌,精神上的折磨,让他知道自己大婚当夜说的那些话有多么蠢!
每每回想起来,赵祯都忍不住要扇自己两巴掌。
“谁告诉你的?”
宋煊哼笑一声:
“没有证人的事情,皇后可别说有的没的,我与官家是去找大娘娘谈论正事。”
听着宋煊如此言语,郭皇后当即证明道:
“是秦康告诉我的,你休想骗本宫!”
宋煊哼笑一声:“我可不认识什么秦康,让开。”
可是赵祯以及身后的张茂则、梁怀吉眼睛一眯。
吃里扒外的是这个没卵子的货。
趴在地上装死狗的阎文应,听到郭皇后自曝眼线,他也懒得说了。
真的是带不动。
就这样吧。
爱咋咋滴。
赵祯本来心有些软,可是当郭皇后说出他身边眼线的时候,怒气极大。
毕竟自己想要与其余美人敦伦都有人去通风报信,导致他都有些心里阴影了。
“本宫不让!”
郭皇后又可怜兮兮的望着宋仁宗:“官家,妾知错了!”
“妾不该妒忌刘美人,不该摔坏官家的砚台,也不该踩官家的奏疏。”
“可是,妾之事怕,怕官家眼里再无妾啊!”
郭皇后说完就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因为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宋煊被赵祯拍了拍臂膀,让开一步,他走上前去。
“不要哭了。”
郭皇后随即转哭为喜:“官家是原谅妾了吗?”
刚被郭皇后搞得有些感动的赵祯,瞧着她如此演戏似的模样,更是死心了。
她是真的一丁点都看不出来别人的喜恶吗?
“你以后莫要如此闹了。”
赵祯给她擦了擦眼泪:
“否则纵然是朕再怎么求情,朕的那些臣子也不会答应的。”
郭皇后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绷着脸的宋煊,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果然官家是最疼我了。
你是争不过我的!
“妾知道了。”
郭皇后顺势靠在赵祯怀里。
“那你以后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
“妾以后一定都听官家的话。”
宋煊后撤两步,示意梁怀吉往后走两步:
“那秦康你可知道?”
“知道,每日跟在我们身边负责给官家更衣的,他是贝州观察使秦翰的义孙,真给他老人家丢脸,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梁怀吉嘴里的秦翰是大宋第二个打仗极为厉害的宦官,威震北辽西夏,对内队外都能打。
可谓是他们这群跟随在皇帝身边宦官的榜样。
“回去,抓住他。”
这种事不用宋煊吩咐,梁怀吉就咬牙切齿,官家对待大家如此之好,竟然吃里扒外。
真该死啊!
于是梁怀吉跟着宋煊回去,直接把平日里都侍奉皇帝的人都叫进来了。
宋煊坐在书桌旁,瞧着梁怀吉吩咐把门关上。
“秦康!”
听着宋煊的点名,秦康不知道所谓何事,立即躬身行礼:
“小人在。”
宋煊慢悠悠的道:
“郭皇后说是你小子,平日里总给她通风报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