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乐宁步步后退,整个人深陷在痛苦的泥潭里无法自拔,她不甘心,从小因为没有母亲她的人生一辈子都饱受缺憾,可如今,希望之火明明点燃却要被生生扑灭,她内心存着侥幸,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有!
可直到再次抬眼,看见黎泽川眼神里破碎的光,他就静静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要碎掉一样,没了方才的满身戾气,而是低垂着眉眼,嘴角微微下沉,刚毅的身躯仿佛被大山压迫全然没了生机,这副脆弱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至少在纪乐宁认识他的所有时光里,都没有见过黎泽川露出如此哀伤的神情。
一丝锐利的痛在心底扩散,纪乐宁恍然醒悟,她可以怀疑任何人,但唯独不可以怀疑他。
在她人生的至暗时刻,是他将她从黑暗的沼泽里一遍遍解救,毫无目的,毫无怨言,在这个世上,真心实意对她好,不会害她的人永远只有黎泽川!
“对不起黎哥哥,我听你的话,我听!”纪乐宁快速跑过去,单膝半跪在他面前和他目光平齐,一如那次藏在变形金刚里弯膝半跪俯下身和纪乐宁视线平齐的黎泽川一样。
他们都可以为了对方而做出妥协!
“我现在就撕了它!”纪乐宁将纸条撕成碎屑后便慌张抱住他的脖子用肢体语言安慰。
而这一刻。
黎泽川也回抱住了她,差一点,差一点他的心就碎了!
方才,周蓉张牙舞爪地叫嚣,说就算他养纪乐宁四年、四十年,在这个世上,纪乐宁最爱的人都是她,也最终会跟她离开,黎泽川当时几乎失去所有还击的能力。
因为这场局,能最终决定胜负的是纪乐宁。
还好此时此刻,她心里的天平是倾向自己的!
之后一连五个月。
纪乐宁都没再提起过有关周蓉的任何事,周蓉的出现就仿佛是昙花一现。
可直到新年前夜,一场悄然降临在金华市的天灾让命运重新改写。
史无前例的6.2级大地震袭击了金华市及其周边地区。
一夜之间,金华市数十栋老式居民楼半侧坍塌、共造成二十人死亡,五十六人失联,东城区一商业楼玻璃坠落,碎玻璃落在人行道上,致两人死亡,城区部分水电、通信设施受损,一人因触电致死。
纪乐宁坐在卧室里看着这些消息吓到心惊肉跳,‘老式居民楼’和‘东城区’这几个字眼都太过刺目,因为周蓉就住在东城区的老式居民楼里,虽然这五个月,她压制住一切情感不去想周蓉,但如今,到了大难临头的生死时刻,她的心还是紧紧牵连在周蓉身上,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纪洺的合法妻子。
虽说当时她已经撕掉了周蓉的联系方式,但其实后来才发现那个号码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印刻在脑海里,根本忘不掉。
她心很慌,很想知道周蓉是不是安全,担忧了一早晨,还是无法压制浮动的焦虑情绪,决定给周蓉打电话,她心里暗暗发誓只要一听到周蓉的声音就迅速挂断电话,然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想着,便鼓足勇气把电话拨过去。
铃声响起的瞬间,纪乐宁悬起一颗心,怕听到周蓉的声音,又怕听不到。
为了缓解紧张,她手里攥着一支圆珠笔不停地按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铃声响了好一会,对面都没有动静。
她心里慌得厉害,默默祈祷让周蓉快点接起电话。
然而直到响铃结束,祈求都没有应验!
她颓然瘫倒在床上,不祥的预感阴云压顶笼罩在心头,折磨得她坐立不安。
而房间外,保姆们正在热闹地张罗跨年夜事宜。
千禧也几次来叫她出去,今天黎泽川宴请了朋友们过来要一起联欢跨年。
但纪乐宁胸口忐忑到像压了块石头,难受极了,她担心周蓉,潜意识里害怕周蓉也跟爸爸一样躺进冰冷冷的棺材里。
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周蓉或许也举目无亲,万一她住的楼塌了,被压在废墟下可能都没人知道她失踪,还有东城区商场玻璃坠落砸到的两个人到底是谁,纪乐宁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又把电话拨过去,但一如既往无人接听。
她实在是怕极了,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找周蓉,只要看一眼,知道周蓉是安全的就好!
于是,迅速穿上羽绒服外套往外跑。
出别墅的时候撞见一身日系工装的秦楚:“小家伙急匆匆得要跑哪去?”
纪乐宁猛地刹住脚步,热情打招呼:“秦楚哥哥你来啦,快进来黎哥哥就在房间,我这会还有点事得去朋友家一趟。”
“啧,出门也得把睡裤换掉吧?”秦楚挑眉提醒,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年龄大了有代沟,现在年轻人都流行穿睡裤出门。
纪乐宁低头看向腿上的黄色海绵宝宝睡裤,才意识到自己跑得太急没换裤子,羞得脸颊一红,又局促地跑回房间换衣服。
重新穿好以后才出门让司机送自己去东城区。
来到周蓉的居民楼下,纪乐宁先抬头看了眼,万幸,这栋居民楼完好无损,地震并没有对楼层造成影响,但这也仅仅只打消她一个顾虑,她得确定坠落的玻璃没有砸到周蓉才行,于是一口气冲向六楼。
到周蓉门口,她的心跳到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紧张地抬手,先克制着力度轻敲了两声。
许是声音太小,里面的人并没有听见。
于是手上力度逐渐递增,然而还是没反应。
纪乐宁有些不耐烦了,急得用手掌大力拍,连续不间断敲了半分多钟依旧没人应,就开始又拍又喊:“周蓉!开门!有人吗?周蓉你出来……”
动静闹得旁边几户人家都纷纷探出头,不满地嚷嚷:“一大早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两梯六户的人家,三户都探出头叫嚷。
平时纪乐宁会因为自己扰民而逐个道歉,但现在她很烦,一肚子的火,冲着他们训斥:“都给我闭嘴!”
嘹亮的愤怒嗓音高高盖过嘈杂声。
呵斥的几个老头老太太纷纷又把头缩了回去,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遇上凶悍的都不敢多吱声。
纪乐宁又继续拼命砸门,这会她都恨不得把面前这破门给拆掉,但奈何她没那么大力气。
敲了十多分钟,她拍到两只手都疼到麻木,可门还是没打开,绝望的她疲惫地靠着门滑坐在地,未知的恐惧无孔不入地折磨着她。
她突然好后悔,后悔这期间没跟周蓉取得联系,万一周蓉出点什么闪失,她怎么有脸再去见纪洺,想着不顾手心火辣辣的痛楚,又继续敲。
“周蓉,你给我出来……出来!”纪乐宁的声音逐渐哽咽,时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得知爸爸去世的那个夜晚,纪洺当时死在小胡同里三天后才被工友发现抬回家,那天,纪乐宁放学后走进家门,没来得及看爸爸最后一眼,就被几个叔叔推进卧室关了起来,那一晚,那一堵门,她怎么敲都敲不开,就像此时此刻,面前的这堵门!
“周蓉……!”纪乐宁泣不成声,手握成拳继续一遍遍锤打着木门,四年前的失去在这一刻将痛苦具象化,她恍惚中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四年前。
那晚,纪洺盖着白布躺在客厅,她隔着门,听着叔叔们商议该怎么把爸爸下葬,他们讨论到了后半夜,她也歇斯底趴在门后面哭到后半夜,直到拍打木门的手通红发肿,直到嗓音沙哑到发不出一丝声音,直到累昏厥。
那一晚她真得怕极了,她知道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她将孤苦无依,再无亲人可以依仗!
而这一刻,这种乱刀扎心的痛再次上演,她控制不住游走在崩溃边缘的自己,整个人像失心疯一样,被感性的恐惧钳制。
“乐宁!”
周蓉手里拎着一堆菜从楼道走过来,看着趴在门上又哭又喊的纪乐宁,扔掉菜就疾步走来,去拉她,“乐宁你怎么了?”
急切地询问声让失魂落魄的纪乐宁从假象的恐惧里回归,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周蓉,又将周蓉从头打量到脚,是活的,是完好无损的,还活着!
“不哭,快起来,地上凉!”周蓉替她抹泪。
纪乐宁气恼地凶她:“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满是哭腔的声音孱弱无助。
周蓉赶忙掏出手机,看到上面二十几个未接来电,顿时明白纪乐宁为什么会在她门口哭,昨晚的地震带走了几十条人命,这孩子肯定是担心自己遇到了危险,着急解释:“我手机可能调了静音没听到,对不起啊乐宁,让你担心了!”
“没事……”纪乐宁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撑着门起身往步梯口走,单薄的身子晃悠到像风中残叶。
周蓉紧紧拉着纪乐宁手腕,央求:“乐宁,我正准备要包饺子给你送过去,既然来了等吃顿饭再走。”她一手拉纪乐宁,一手去开门。
纪乐宁完全有力气挣脱开周蓉,但她没有,亲情的羁绊早就在无形中牢牢拴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