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色苍白,耳尖却隐隐泛起一丝红。
阮绵绵小心翼翼扶起崔浩,靠坐在自己身前。“崔师兄,你饿不饿?渴不渴?”
这是崔师兄十日以来,头一次醒过来。巨大的喜悦让阮绵绵兴奋得语无伦次。
耳尖的胭红悄悄蔓延至面上。原本死气沉沉的少年,竟也生出一丝生命的鲜活。崔浩轻摇头,气若游丝:“这是哪儿?”
“咱们在固安县,”阮绵绵轻声说,“崔师兄,等到了巫陵山,找着巫医。你的伤就会好起来的。”她心里没把握,却还是尽力相慰。
“庄主……庄主……”少年虚弱地开口,“他……他真的……”比起自身,他更关心这个。
阮绵绵嘴唇颤抖几下,没有发出声音。她沉默地抱着他,半晌之后,浓重的鼻音响起:“崔师兄,往后我陪着你。”能活多久,就陪你多久。
少年了悟,他眼帘半阖,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一滴晶莹的泪珠打在少年颈侧,“别哭。”他欲抬起手,替她擦去泪痕。可手却不听使唤,挣扎几次,仅有手指能动。
“云绵……别哭……”他费力地说出这几个字。
阮绵绵将眼泪粗略一抹,强撑起笑意点:“嗯,我不哭。”
她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而执着:“崔师兄,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会每天都哭的,从早哭到晚。”她加重了尾音。
少年苍白的脸上染出一抹红,唇边的笑虚弱而无奈:“傻瓜。”很轻的两个字,仅能动弹的手指却在努力回握。
阮绵绵望着他:“所以啊,崔师兄。你要是不愿被我哭得耳根子烦。就一定要好起来啊。”她双眼通红,脸上却露出傻气的笑,“你好起来了。我才能每天快活地笑。”
崔浩凝视她,眼里无限眷恋。这是他的妻子,方成亲一年不到,体弱又爱哭,他舍不得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他唇瓣颤动,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少年眼帘缓缓垂下,又费力睁开。如此反复几次,终究还是又陷入昏迷。
阮绵绵看着少年再度沉睡,一阵茫然。她默数剩下要走的城镇:泷苍镇、云罗镇、百香城……差不多还有十来个中转地点。
可就算满打满算,离大夫交待的期限,也仅剩下三十九天。“时间就是生命”,对于这句再常见不过的话,阮绵绵头一次有了如此深切的体会……却是以如这样残酷的方式。
诚然,她相信系统君的话。作为承天道大业者,崔浩不会轻易死去。可她害怕变数,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任务的存在,她和系统君的出现,皆是源自不可控的变数。那么,如果崔师兄未能及时接受治疗。会不会……会不会……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或许到时候任务会重来;又或许天道会舍弃崔师兄,而另选他人。但以上两项,都不是阮绵绵愿意看到的。
她将崔浩放平躺好,盯着跳动的火苗,暗暗生出决心。
……
除了必需品外,阮绵绵将能当的东西全当掉了,包括她最喜欢的那支桃花簪。她没有心思再去打理长发,干脆一剪刀绞了。
剪过的头发刚过肩头一点,发尾参差不齐,跟狗啃的似的。其实除了长发打理费时间外,阮绵绵起心思剪去头发还有旁的原因。
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家独自出门,还拖着笨重的板车,难免会被有心人记挂上。阮绵绵吃了几次亏,便想扮成个假小子,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天冷也看不出腰身,乱糟糟的头发,脸上抹几把锅灰,最后头上压顶破毡帽,再低着头不吭声。任谁也难看出是个姑娘。只当是逃荒的可怜人罢了。
攥紧当东西换来的几两银子,阮绵绵靠着板车陷入沉思。仅凭徒步拉板车,根本不可能在有限时间内到达巫陵山。她必须找到别的方法。阮绵绵将心思打到了坐船上。
她现在到的这个地方叫十方镇,按阮绵绵那个时代的话来说,是个地方□□通枢纽中心。
永昌江奔流而下,流经十方小镇。江面宽阔,即便是寒冬,也不存在结冰期。十方镇便借着这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逐渐发展起来。
上一次她和崔师兄两人前往巫陵山,就是从这儿坐上的客船。永昌江流域广,如果能从十方镇乘船,至定平县落脚。那么,离巫陵山也就仅有一个镇的距离了!想到这里,阮绵绵不禁雀跃。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阮绵绵所想之事,也不易成行。原因也简单,这里是农耕社会,人口流动性小,客船多以短程为主。从十方镇到定平县距离较远,能一趟跑这么远的客船少之又少。
阮绵绵不介意一路换乘,虽然有些麻烦,但也远比拉板车省事。但问题是,年关里,跑客船的大多歇业回家了。永昌江宽阔的江面上,仅有货船还在行航。
到底怎样才能搭上货船?这着实是件难事。货船顾名思义,是用来载送货物的。既然它的用途是载货,那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放两个陌生人上船。
更何况,崔师兄的情况还些特殊。旁人若怕沾上事儿,或嫌晦气。那就更不可能让他们登船了。
阮绵绵明白搭船一事的难度极大。怕是要耗费上一段时间。她寻了间离码头最近的客栈,将崔师兄和板车都安置好。然后便迅速奔去码头,收集必要信息。
自古以来,逐江河而居是常态,永昌江流经的城镇也不少。江面虽有货船穿行,却未必要在十方镇停靠。
有些货船倒在十方镇暂泊,但却是前往相反方向的,自然也不行。
走十方镇至定平县这个方向,且恰好在这个码头停泊的货船,并不多。
阮绵绵压低了毡帽,碎发拨到额前挡住大半眉眼。她穿梭在码头搬货的小工中间,竖起耳朵打听消息。
她手脚麻利,不时搭个手帮忙抬下货。兜里备着几十个铜板,怀中揣几包花生米和五香瓜子。腰间还挂一小壶烧酒。谁歇息了,阮绵绵便凑过去,掏把花生瓜子,递口酒来套近乎。
当然,小男孩的嗓音和少女的有明显不同。为了不漏馅,阮绵绵尽量简短语句。甭管有没有帮上忙,只要告诉她一些关于来往货船的消息,阮绵绵就客客气气递上几枚铜板,千谢万谢。
几天下来,大伙儿便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晓得这孩子兄长患了重病,要搭去定平县的船,不少小工便也帮忙留意着。
“嘿,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有件好事告诉你!”说话的是个圆脸小工,比阮绵绵也大不了几岁。
“六子哥,啥好事?”阮绵绵眼睛一亮,竖起耳朵走上前。
“可算没白吃你的花生米儿。”六子眉飞色舞地说起来,“明儿有艘货船路过咱们码头,就是往定平那个方向去的。”
“真的?”阮绵绵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在码头守了整整五日,可算有收获了。
“骗你做什么。”六子道,“那船在咱们码头也不知会停多久。你可得把握住机会。”
阮绵绵递过一把花生,六子剥了壳投入嘴中:“别怪兄弟没提醒你,眼瞅着到年关了,错过这艘船,下一艘可就指不定什么时候了。”
“我晓得。谢谢你啊,六子哥。”阮绵绵忙摸出十来枚铜板塞过去。
六子也不忸怩,爽快地收下了。“明儿我也给你注意着。兴许船上还有认识的人。能帮你说道两句。”
阮绵绵连忙道谢,又把剩下的一包花生米全递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阮绵绵就候在码头。崔师兄身上盖着两层被子,安静地躺在板车上。
相熟的小工过来打招呼。“你兄长得了什么病?几时病着的?……”等等一大箩筐问题。阮绵绵半真半假地搪塞过去。
她把所有银子分成几份,装在不同的荷包里。货船按理不载客,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愿有人能看在银子的份上,破例帮个忙。
“哎,我说你还发什么呆!船来了!”六子特意跑过来提醒。
阮绵绵一下子回过神来。拉起板车就跟在六子后头走。
……
昏暗密闭的船舱里,阮绵绵跪坐着,给给崔浩按摩小腿。她费尽口舌,使了大半银子,才好不容易换来登船的机会。
所以,即便得待在这样昏暗的船舱,和货物挤在一块。她也愿意。
阮绵绵算了算日子,离四十九天的最后期限,还剩十五天。
她打听过,这船到定平县得用上五到七天。余下的路程不算长,至多三五日也就能到巫陵山了。
幸好还来得及,阮绵绵松了口气。她这么想着,心里也松快不少。
“崔师兄,”阮绵绵伸出食指,点了点少年脸上那颗细小的红痣,“等你好起来了,可要好好报答我呀。”她想了想,“也不用别的。每天给我买只烤鸭就行。唔,不行。别的好吃的也要,像什么粉蒸肉、酱肘子、剁椒鱼头……”
阮绵绵数着数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肚子也咕噜噜地叫起来。解开身旁的包袱,只有硬邦邦的馒头。阮绵绵啃了一口,嚼软了慢慢咽下去:“崔师兄,要是你能好起来。我天天吃馒头也成。”她失落地垂下眸子,声音低低的。
少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