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赠我一杯酒 第18章 不负春露

鱼尺素向后一个肘击错身退开。羊澄观哎呦一声捂着肚子大声呼痛，怒道：“你我只是凑巧路过，不防偷听到他人私情，鱼兄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下手伤人？”

鱼尺素也怒目相向，回道：“那郑拂无情无义，你二人称兄道弟，必定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羊澄观笑得眉眼弯弯，说道：“你这怒气好没来由，羊某到底哪里做错了，平白被安上了罪名。”

鱼尺素看他嬉皮笑脸，怒气更盛:“女子真心托付只换来始乱终弃，在你眼里是笑话一场吗？”

羊澄观一听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口中所言未必是心中所想，心中所想未必是命中该得。情之一字，局内人尚且难言真假对错，你我局外人又何德何能，去断他人的是非曲直呢？”

鱼尺素无言以对，干脆提起篮子扭头便走。

一气儿走回波月小筑，雪盏桃樽正在门口踮脚张望，见了他立刻欢喜雀跃迎了上来，听他二人叽叽喳喳商量着，一半燕来蕈拿来煲野鸭，一半调成蕈油晚上做汤面浇头，鱼尺素胸中一团郁结之气才渐渐消散了。

转天一早，鱼尺素三人赶到后山茅草小门，羊澄观早候在那里，正在和冯军爷比手画脚。鱼羊二人对视一眼，连几句客气话也懒得寒暄，便直接赶去官焙。

翻山越岭，走到昨日平坡上的场圃，冯军爷没有停步，直接向前又拐了一道弯，才见迎面一字排开五间高大堂屋。冯军爷指指正中一间上头挂着的匾额，鱼尺素抬头一看，原来是御笔亲题的无上精妙四个大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此处正是官焙处理公务往来的大堂。指完了路，冯军爷又行了一礼，默默调头走了回去。

此时，屋外已有人三三两两聚在门口，见鱼羊二人到场，立刻迎上来行礼寒暄。羊澄观显然和其中几位都是旧相识，嬉笑着一一还礼回话。

听他们几句言语往来，鱼尺素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几个人都是京城旧都等地一等酒楼茶肆的掌柜，此次专为收茶而来。听羊澄观报出鱼尺素长庆楼公子的身份，几个掌柜向着鱼尺素又是恭恭敬敬一番行礼问候，鱼尺素也逐一躬身还礼。

几人正寒暄闲聊，就见山路上一顶小轿悠悠走了过来。最前面引路的，鼓脸腆肚，一身金光灿灿，正是那在北苑城里横行霸道的曹贵金。此刻他却收了骄横跋扈之气，向轿中人不断点头弓背，压低嗓声指路。

雪盏桃樽见他谄媚模样，更是心生厌恶，桃樽斜眼瞪着他一路走近，嘟囔道：“这种恶霸也能在官焙里行走？”

“快莫做声，快莫做声。”旁边几个掌柜忙冲他摆手挤眼，其中一人悄声说道：“那轿中坐的可不是寻常人，是江左名伶意歌姑娘，她不但有倾城之貌，歌声也冠绝甲天下，色艺双绝之名遍传天下，多少达官显贵富商巨贾都为了她……”

话还没说完，曹贵金就引着小轿走到了近前，几个掌柜立刻闭嘴收了声音。看见鱼尺素三人，曹贵金虽面露诧异，言语动作却毕恭毕敬许多，冲着在场的几个人道了声早，才向轿中人说道：“姑娘，到了。”

“有劳大哥了。”听到轿中一声轻柔婉转的回应，鱼尺素不由得双目圆睁满脸惊讶，没想到轿中之人竟是昨日与郑拂纠缠的女子。他不禁扭头去瞧羊澄观神色，不想那人冲他挑眉一笑，便转头去瞧那小轿。

顺着羊澄观眼神看去，一女子正欠身走出小轿。只见她身姿纤细窈窕，面容淡秀天然，眉宇间隐隐有几分苦楚，反而平添了一股风流袅娜，脸上只薄薄施朱，染成个淡淡桃花妆，更让人心生怜爱。

这位意歌姑娘一下轿，便向着羊澄观道了个万福礼，又依次向周围几人行礼问安，最后才柔声说道：“今日意歌为求茶而来，要斗胆在几位行家面前献丑了。”

羊澄观笑着回道：“意歌姑娘样貌才华艳绝天下，就是这鉴心山上的青山绿水也要自惭形秽，何来献丑之说？”

其余几人也跟着附和奉承，有人半真半假笑闹道：“姑娘发上一句话，就是龙肝凤髓也有人即刻送到骷髅坊，姑娘何必屈尊来打擂呢？”

这意歌姑娘闻言微微垂首凄婉一笑，显得越发纤弱娇柔，顿了一刻，才糯声说道：“他人馈赠终究是施舍，心头之爱自然要自己全力去夺才得心安。”

正说着，大堂门开了，走出一中年汉子，一身青衣短打扮，正是茶场茶工模样，就见他抱拳行了一礼，向外边几人说道：“贵客久等了，大人已设好擂台，请各位进门应战。”

几个人立刻收敛神情正正衣冠，互相谦让几句后，以意歌姑娘为首，鱼羊二人及几位掌柜一次跟着，走进了官焙大堂。依照那茶工指示，雪盏桃樽和曹贵金等人只能在外面候着听信。

等走进来，就见大堂里空空荡荡，只摆着几张几案。郑拂一身净白衣袍，站在大堂中央，冷漠肃然犹如孤松独立。

见几人陆续进来，郑拂微微点头示意，各人依次入座，之后才开口缓缓说道：“今日郑拂设擂，为新制的早春茶寻觅知己，胜者须懂茶、爱茶。”

众人忙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郑拂继续说道：“茶之一事，并非只为闲情雅趣，杯中一口清饮还须茶点辅佐，空腹饮茶，不但容易醉茶伤身，也是辜负了香茗春露，是为两败俱伤。故而，今日茗战第一场，郑拂请各位为良茶寻伴。”

说完这番话，郑拂又转头去叫立在一旁的中年茶工：“顾正来。”

茶工答应一声，击掌几下，就见一队青衣茶工手捧食盒，从侧厅鱼贯而入。不多时，两边桌案上便摆满了各色糕饼点心。

随后，顾正来屏退了其他茶工，又向着鱼羊等人恭敬言道：“现下大人预备了三十五种茶点，有凉有热，有甜有咸。小可献丑为诸位各点茶一盏，请贵客依照茶香来选定搭配的糕点。”

说完后，他就走到桌边开始添汤搅茶。其余几人都伸头去瞧他运筅击拂，只鱼尺素呆呆瞧着案上几样糕点出神，直到旁边羊澄观拿手肘轻撞他两下，才回过神来。

原来眼前一碟玲珑酥糕，做成个寒樱山茶的娇艳模样，正是他在北苑城里尝过的连清八珍。鱼尺素瞧瞧碟子中的酥糕，看看不远处淡妆丽质的意歌姑娘，想想门外的曹贵金，不禁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刚回过神来，就见几人拍手喝彩，原来要奉给意歌姑娘的第一盏已经调好了。那意歌姑娘柔柔道了声谢，轻轻取了茶盏开始品饮，之后又沉吟半晌，才细步走到桌边，拿了颗干炒的南杏仁，一双美目瞧着郑拂说道：“此茶入口恬淡，但回味悠长，令人两颊生津。甜杏仁香浓干爽，反倒更衬出清甜的茶韵。以烈情陪衬轻淡，意歌主意已定，绝不后悔。”

郑拂也不答话，只喊了声顾正来。顾正来赶忙说道：“姑娘所言极是。这盏茶是今年茶树上采下的第一把嫩叶所制，最是清鲜无比，配上干炒果仁的确是滋味互济，姑娘选对了。”

意歌姑娘莞尔一笑，眼睛一直没离开郑拂，见他面上仍是毫无波动，才垂首低眉缓缓走回座位。

两人之间微澜流动，在场的几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连声称赞意歌姑娘好情趣，好雅致。

顾正来也不耽搁，另取了一茶盒，手脚麻利地冲点出一盏新茶，递到鱼尺素面前。鱼尺素慢慢喝了两口，也不多言，伸手拿起一金黄小饼嚼了起来，之后才向众人说道：“浔阳白露，乃山间云蒸霞蔚之中所产的珍品，当然得浔阳楼茶饼来配。这饼香不见花、甜不顶口，伴茶而食，增色添香，最是相得益彰。”

郑拂仍是沉默无语，只微微点了点头，还是顾正来赞叹道：“鱼公子果然见多识广，不但尝出浔阳山送来的云雾白毫，还一眼认出了浔阳楼茶饼。先前大人还说此饼看上去平平无奇，恐怕无人识货，想不到公子竟能慧眼识珠。”

其余几人也应声夸赞起来，有的说羡慕长庆楼汇聚天下珍材，有的说虎父膝下自然无犬子。羊澄观反而学起郑拂一声不吭，只是双目流转，盈满笑意。

轮到羊澄观品茶，他笑嬉嘻先恭维起顾正来：“顾兄好手艺，茶汤冲得温润浓酽，过喉徐徐生津，又带微微豆香，喝完我只想吃口豌豆凉糕，细腻凉甜，别有韵味。”

顾正来憨厚一笑，回道：“羊公子这样的茶知己真是天下难寻，一口就能分辨出茶汤气韵，豆糕配豆香，消了腥气，添了甘润，真是上上之选。”

众人又是一阵啧啧称道，只有郑拂和鱼尺素，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冷脸以对。

之后，各酒楼掌柜也先后品茶选糕点。鱼尺素在旁边默不作声，面上虽不显露半分，心中却一直在默默评议估算。

见着有人拿晶莹剔透的水晶蝴蝶饺来配味醇浓郁的香口焙，不由得心中赞叹，一浓一淡，一甜一咸，正好此消彼长珠联璧合。见着有人有幸得着了龙团胜雪，那茶心一缕细白，犹如银线，只看一眼就觉得清快鲜爽，这人却偏偏选了厚重甜腻的蜜饯果子，禁不住心里惋惜，上品好茶被白白浪费了淡雅鲜味。

羊澄观则一路附和着顾正来，种种夸赞之词五花八门，直哄得各家掌柜心花怒放，好似忘了此时此刻仍在擂台对战。大堂里一团和气，个个喜笑颜开。正其乐融融间，郑拂开口一句话突然吓了众人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配茶的点心越清淡的越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