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闻言眉头一皱,也不争辩,扭头便回了屋里。
雪盏桃樽哪里受得下这般粗野村话,当即回道:“我们打京城过来,不识贵宝地礼数,原来在小王寨主这里,买豆腐还要看时辰。”
那王木溪好似没听出二人话里带刺,反而收了怒气,上前拽住鱼尺素衣袖,笑盈盈道:“公子想吃豆腐还不好说,我家双溪寨里,要多少有多少。”
“豆腐已在阿齐姑娘这里订下了,多谢小王寨主美意。”鱼尺素边说边拱手作了个揖,不动声色地扯回衣袖。
那王木溪一听阿齐两个字,立时又柳眉倒竖,怒道:“不要提她!”见鱼尺素面沉如水,她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会儿快马加鞭赶过来,是为请公子上山,给兄弟们做那豆腐羹尝尝。中午抬上去那一锅,谁尝了都说好。”
“对不住了,小王寨主,”雪盏一听,忙出言推辞:“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过河赶路。听说前面巨水河每十日才有一次渡船。错过明日,我们生意怕是要蚀本的。”
“哼,”王木溪杏眼一翻,怒道:“上山做菜你们还有工钱拿,不上山,你们连环水村都出不去!”言罢,她一甩马鞭,几个大汉立时围了上来。
鱼尺素几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阿齐姑娘忽然冲了出来,举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向着几个大汉挥舞起来。
几个大汉吓得后退两步,王木溪倒是面无惧色,直接一鞭子甩了出去,正正抽在阿齐脚面前方,啪一声击碎了地上的青砖,扬起一片尘土。
就听她嗤笑两声,轻蔑道:“又是老把戏。”
阿齐姑娘脸色涨红,握着尖刀向前冲了一步,却不小心踩上碎砖石,滑了一个趔趄。
王木溪一手叉腰,一手晃着马鞭,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又喊人:“去夺了她的刀。”
两个大汉应了一声,就要上前动手。雪盏桃樽看情势紧急,忙挺身去拦。
正混乱间,鱼尺素突然大吼一声,“住手!”
几人吓了一跳,转头定睛一看,阿齐姑娘竟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左臂。
鱼尺素已上前一步,要帮她捂住伤口。阿齐却凄然一笑,推开她双手,又转头瞪着王木溪,猛地拔刀而出,顿时鲜血喷涌,染红了她整个袖子。
雪盏桃樽吓得一声惊叫,呆立在当场,被鱼尺素喊了两声,才回过魂来,一个去取药,一个去拿布。鱼尺素一直按着伤口,眼睁睁看着阿齐脸色渐白,身体也慢慢瘫软下去。
但她一直强自支撑,只一动不动盯着王木溪,细眉细眼瞪得目眦欲裂。
王木溪看看她鲜血淋漓的胳膊,又看看她冷如寒冰的眼神,终于慌乱无神起来,低头去摆弄自己的马鞭。
弄了两下,她突然抬头,一脚踹上身边呆若木鸡的大汉:“还不快去叫老狐狸!”
大汉如梦初醒,忙一路小跑着出了门,王木溪冲着他背影还啐了一句:“死木头一样!”
一回头她又抬脚要踹人,其余几个立时动了起来,搬椅子,端水盆,帮着安置好阿齐姑娘。
不多会儿,那大汉推搡着一个后生走了进来。那后生看着年纪尚轻,却留了两撇八字胡,不显老练,反平白添了几分滑稽。
他被推得踉踉跄跄,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见着王木溪背手立在院子里,他登时换了副神情,一下子笑得灿若春花,凑过去说了一句:“小木头,你喊我来啊?”
王木溪没应声,只一把揪住他后脖领子,丢到了阿齐姑娘面前。
看阿齐虚弱无力靠在椅子上,身上血迹斑斑,那后生忙收了嬉皮笑脸,俯身上来察看。阿齐已有些神志模糊,察觉到有人靠近,使劲睁眼一看,叫了声胡大夫,便昏厥过去。
雪盏桃樽撒了金创药,正一层层裹伤口,此刻不免慌张手抖起来。胡大夫倒是镇定自若,抬手接了过去,看她们包得歪歪扭扭,还打趣了一句:“端午未到,先把粽子裹出来了。”
见周围没人附和嬉笑,反而个个板着冷脸,他干笑两声,打开身上背的药箱,捡了一颗药丸喂进了阿齐姑娘嘴里,随后又重新检视包扎伤口。
不消片刻,阿齐姑娘缓缓醒转过来。那胡大夫张嘴又开始调侃:“阿齐你可真是走运,这下刀再重一分,伤了筋骨,豆腐坊明天就直接关门大吉了。幸好只是皮肉之伤,安心休养一阵子即可,你平日辛苦,现在能好好歇上一歇……”
“胡大夫,阿齐姑娘可是并无大碍?”鱼尺素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漫天胡诌,“现下天色已晚,该让她去歇息歇息了。”
胡大夫八字胡一翘,笑眯眯说:“老夫自有安排。”一时就听他喊:“小木头,过来好生搀阿齐进屋休息。”
王木溪一直背手立在院子角落里,时不时踢踢墙角,偷眼过来瞧瞧,一听胡大夫支使自己,立时叫起来:“胡理中,你竟敢让我去扶那女人!”
胡大夫摸摸胡子,又环视一圈,嘻嘻笑道:“不然你让谁去呢?”
王木溪叉腰冷哼一声,一字一顿地说:“休!想!”
见她一脸骄横不可理喻,鱼尺素干脆不理,自己动手搀扶起阿齐来。不料王木溪看见,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喊着:“我来,我来。”又向着鱼尺素笑道:“男女有别,男女有别,我来就好。”
胡大夫阴测测说道:“些许小事,哪里该劳烦里正请的贵客呢?”王木溪转头瞪他一眼,才噘着嘴扶阿齐进了屋里。
这一瞪反逗得胡大夫嘿嘿一乐。他傻笑了片刻,又突然收敛笑容,向门口蹲着的两个大汉喊道:“兄弟,麻烦去趟我家,喊烧饭的五婶过来。”
两个大汉猛地站起,黑着脸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那胡大夫毫无惧色,笑嘻嘻指指王木溪的背影。两人停了脚步,心有不甘地挥挥拳头,才出门离开。
雪盏桃樽也学着他向着其他几个大汉发号施令,喊这个好生收拾院子,喊那个屋里照看豆腐。
胡大夫眯眼笑笑,凑到鱼尺素近前,低声道:“阿齐伤口并无大碍,多亏公子及时施药。不知这金创药里用了哪味药材,看着颇有奇效。”
鱼尺素客气答道:“胡大夫过誉了,此药无非生肌止血,专治刀斧伤而已。尺素不通医理,记不得方子,不如分些给你,助你治病救人。”
“好,好,好,”胡大夫一听,喜不自禁地连连点头,笑得双眼眯成了缝。
不多时,胡大夫口中的五婶便推门进来,看见雪盏桃樽正领着人清洗地上的血迹,这老妇人立时哭号起来:“哎呀,小阿齐啊,你可真是苦命人!”
后面跟着的两个大汉,一个抱着一排笼屉,一个端着一口砂锅。妇人开嗓一嚎,吓得二人差点把笼屉砂锅丢出去。
胡大夫一眼瞧见,赶忙上去一手一个捧住,嘴里念叨:“不能摔了,不能摔了。”
听见外面动静,王木溪也三两步奔出了屋外。胡大夫一瞧见,立刻捧了一个笼屉向她献宝:“小木头,饿了吧。尝尝五婶新做的包子。”
王木溪接了,转头递到鱼尺素面前:“有包子吃,公子快尝尝。”
鱼尺素也伸手接了,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说道:“有劳胡大夫费心,预备晚饭。”说罢,招呼雪盏桃樽接了笼屉和砂锅,又取了碗筷,邀几人一同坐下吃。老妇人抹了眼泪,自己端了碗粥去照顾阿齐。
打开笼屉,里面的包子却不同别个,个个裂口开花,渗出酱色的肉汁来。王木溪也不怕烫,立时下手捡了一个塞到鱼尺素手里。
鱼尺素拿在手里,只低头端详,等到各人都分了粥取了包子,才咬了第一口。
没想到,这开花肉馒头竟别有滋味,里头半肥半瘦的猪肉不但软嫩多汁,还有满口的蜜香,仔细咂摸,又尝出些微焦香来。
一碗热粥里头作料也多,滚烫熨帖不说,还格外鲜甜,吃得雪盏桃樽连连点头。两人一个揪着胡大夫问东问西,一个默默点数粥里的各色用料。
胡大夫开始还应对几句,说是猪肉要先煮后烤,底粥要鱼骨来熬,最后被问得抓耳挠腮,求饶道:“君子远庖厨,君子远庖厨,生姜熟地老夫知道,这包肉包子、熬滚粥,老夫一窍不通啊。”
“老狐狸吃鸡都不晓得吐骨头,烧火做饭的事何必问他呢?”王木溪摇头晃脑一番嘲笑,笑完了向着鱼尺素殷勤道:“我家山寨里有好厨工,鱼公子上山了自然可以去问他。”
鱼尺素声色不动,喝了口粥,说起阿齐姑娘的伤势来。王木溪一听,立时蔫成一团,低头啃起包子来。
胡大夫也摇头晃脑答道:“老夫医者仁心,每日肯定会来换药,五婶就留下专门照看阿齐,贵客不必担忧。”
看他年纪轻轻,一直装模作样故作老成,雪盏桃樽终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雪盏忽然又想起一事:“屋里还有新制的豆腐呢。”
鱼尺素闻言接口说道:“少不得再劳烦胡大夫了,请将豆腐分给村中各家各户,今日有幸在环水村受邀赴宴,鱼某无以为报,就借这豆腐聊表谢意了。”
还没等胡大夫回话,王木溪猛地站起,一拍桌子:“豆腐是我们双溪寨的!”这突兀一声,直吓得雪盏丢了包子桃樽洒了粥。
看鱼尺素面沉如水沉默不语,王木溪收了戾气,又细着嗓子说道:“双溪寨每日都买些豆腐,阿齐往常都是要留些给我们的。”
胡大夫摸摸胡子,出主意道:“阿齐刚躺下,又吵闹什么?就为吃口豆腐,干脆一人一半分了……”
几个蹲在墙角啃包子的大汉一听,刷地齐齐站起来,要去寻老妇人的晦气,幸得王木溪喊了声住手才给拦下。她随即发号施令,喊人进屋去搬豆腐。看豆腐装好,王木溪又是一招手,几个大汉哗啦啦围了上来。
王木溪举着马鞭敲敲桌子,说道:“包子吃完,粥也喝完了,鱼公子,请上山吧。”
不等鱼尺素答话,胡大夫先跳了起来:“小木头,双溪寨可是有什么热闹瞧?”
“什么热闹也轮不到你这老狐狸瞧。”王木溪杏眼一斜,轻哼一声,转而又吩咐手下:“还不快去牵鱼公子的马。”
雪盏桃樽终是按捺不住,腾地站了起来。两人还要争辩,被鱼尺素一个眼神拦住。
心知自己若不应允,这混世魔王怕是不会放阿齐安生养伤,鱼尺素从容回道:“小王寨主盛情相邀,鱼某不敢不从。”说完又向着胡大夫拱手道:“阿齐姑娘劳烦胡大夫费心医治了。”
王木溪先是乐得眉开眼笑,后来听她又提阿齐,面色一沉,直接伸手去扯人,“快快出发吧,迟些天晚路黑,山上不好走路。”
那胡大夫在后面亦步亦趋,跟了两步,被王木溪转头一甩马鞭,吓得立在当场,不敢动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叉烧包和艇仔粥,好吃到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