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走了没多久,天色已暗沉如水。几个大汉燃起了火把,刚刚照清了前路。王木溪轻车熟路走在最前头,鱼尺素几人小心翼翼地骑马跟着。
桃樽一路留心,想记下沿途标记,谁知周遭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分明。走了许久,只觉得拐了无数个弯,过了三四座桥。
又走几步,王木溪忽然下马停下,等鱼尺素跟来,郑重其事嘱咐道:“前方是座吊桥,每次只容一人一马通过,公子脚下可千万多加小心。”
鱼尺素借着火光探头一看,脚下是峭壁,前方是深谷,一眼望过去,深不见底。
此刻,对面骤然亮起几点火光,有人遥遥喊话过来:“来者挑什么万儿?”
王木溪回喊道:“我是你姑奶奶虎头万儿。”
对面没有回话,沉寂片刻后,随着吱吱嘎嘎的刺耳声响,一座细窄木桥从天而降。这边王木溪几个手下,上前去噼里啪啦一阵捆绑系扎,这吊桥才算现了真身。
王木溪又叮嘱几句,随即第一个牵马上桥。
按她所说,等她一人一马走过去,桥不晃动时,鱼尺素便起脚踏上吊桥。
走了几步,寒风乍起,吹得吊桥飘飘荡荡。一时间耳边风声呼啸,脚下惊涛拍岸,鱼尺素每挪一步都是说不出的胆战心惊。连向来稳重的白马也不免慌了神,焦躁之下连打了几个响鼻。
鱼尺素强压下心中恐惧,一手紧紧拽着缰绳,一手轻抚鬃毛,好容易才让阿白安静下来。一人一马相互依靠,战战兢兢在吊桥上一步一挪,仿佛走了半世才见着尽头。
刚从吊桥上下来,那边王木溪已伸手来扶,鱼尺素立在旁边沉默许久才定下心神。
等雪盏桃樽先后过得桥来,两个人也全是魂飞魄散的模样,一个个手抖脚抖,抱着各自的马匹歇了一阵,才能迈得动步子。
王木溪提着马鞭叉着腰,嘲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过个桥魂儿就吓飞了。”雪盏桃樽怒目相向,却敢怒不敢言。王木溪不管不顾,直笑得前仰后合。
“木头。”黑暗中一个声音冷冷传来,寒似山风,冰似冬雪。
王木溪笑声骤停,压了一口气后,竟开始止不住地打起嗝来。
鱼尺素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男子黑衣黑裤,站在火把暗影里。他面容虽模糊不清,浑身的肃杀乖戾之气却腾腾逼近,像是前来索命的阎王。
那男子走近了一步,轻拍王木溪肩头,唬得小王寨主又是一惊,打嗝也吓了回去。就听她声细如蚊,结结巴巴说道:“豆,豆腐买回来了,做,做豆腐羹的人也,也请回来了。”
那人点点头,转头看向鱼尺素几人。就见此人面如刀削,目露寒光,被他眼神一扫,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再仔细分辨,鱼尺素才发觉,这男子眉眼与王木溪有几分相像,想来便是她那兄长王石溪。
她拱手行礼,道了一句:“在下鱼尺素,见过王寨主。”
那王石溪却一句未回,转身便走了。
等他黑衣黑裤融入夜色后,王木溪才仿佛回转过来,长出一口气,又故作轻松道:“不用理那咯牙的石头,公子一切听我的就好。”
几人跟着王木溪走了一阵,四周景物依旧漆黑如墨,等再见光亮,才发觉她们已走进一处低矮院落。依照王木溪吩咐,鱼尺素和雪盏桃樽暂且在此安顿下来。
第二日,天色渐明,走出屋门一看,周围只有青山绵延不断,却丝毫不见些微人迹。雪盏桃樽正要出门探看,不料外面竟有两个大汉值守。大汉见门一开,不由分说就横刀过来,喝骂她们安生回去,说是不得寨主之命,谁也不能踏出此地一步。
两人只得退回来,不住抱怨那混世魔王王木溪。鱼尺素倒是一派安然,坐在院中石凳上静候远处太阳徐徐升起。雪盏桃樽抱怨够了,只好也坐在旁边,托腮去看那红日初升。
桃樽一直支着耳朵,留心听门外动静,谁知直到太阳升至天顶,外面都是一片死寂。雪盏壮了壮胆子,隔着门去讨吃食,半天不见有人回应,刚开了条门缝,一道刀光便迎面而来,吓得她赶忙闭门退回院子里。
昨夜半宿赶路,今天水米未进,又不知这双溪寨神秘兮兮卖的是什么名堂,此刻连鱼尺素也不免有些焦躁。
雪盏桃樽商量干脆跳墙出去,去查看个究竟,又被鱼尺素拦住,说是此地乃贼窝匪地,比不得寻常人家,说不准哪里会有陷阱埋伏,无端冒险恐怕会惹祸上身。雪盏桃樽别无他法,一边要忍饥挨饿,一边又焦虑不安,只得围着院子不停转圈。
直到日近西斜,才听得院门吱嘎一声响,抬头一看,一个双抓髻,约莫七八岁的女童闪身进来了。就见她手中提着大大一个竹篮,哼哧哼哧地边拖边拽。
雪盏桃樽忙伸手去接,女童松了手,擦擦汗,喘着粗气说道:“这是木头姐姐让送的吃食。”
她一提王木溪,雪盏桃樽顿时火从心头起,怒道:“她人呢?”
女童吓了一跳,慢慢蹭到一棵树旁,垂头低脸小声说:“木头姐姐被关起来了。”
鱼尺素心中一惊,忙问:“双溪寨可是出了大事?”
女童仍旧低着头,声音弱似蚊蝇:“石头哥哥说,她害阿齐姐姐受伤,要教训教训才行。”
雪盏桃樽一听,忍不住拍掌叫起好来:“苍天有眼,混世魔王也有受教训的时候。”
女童见她们发笑,越发地不知所措,恨不能整个人躲在树后,鱼尺素忙说道:“难为她还记得我们,回去请替我道声多谢。”言罢,抓了几个铜钱塞到她手中。
女童立时眉开眼笑,点了点头,攥紧了铜钱,一蹦一跳地跑出去了。
那边人刚出去,这边雪盏桃樽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竹篮,盖子一掀,两人立时咦了一声。
鱼尺素看两人神情诧异,难得出言打趣道:“怎么,小王寨主是送来什么佳肴美味了吗?”
雪盏桃樽一人取出一个碟子,端到鱼尺素面前。碟子里装的都是金黄酥饼,一个裹满白芝麻,一个裹满黑芝麻。
鱼尺素也是一惊:“这,这是……”
雪盏桃樽异口同声回道:“和丰乐楼的双麻饼简直一模一样。”
鱼尺素捡一个尝了一口,嚼了两下又是一惊。雪盏桃樽跟着一尝,也面面相觑起来:“连味道也一般无二……”
原来,黑白双麻饼虽只是寻常点心,但丰乐楼所制的不同凡响,松脆得一捏就掉渣,是先皇私下最爱的零嘴点心。先皇曾经亲口称赞,说京师糕饼无出其右。
此后京城茶肆酒楼仿制成风,却无一能及。长庆楼私下也曾召集白案厨工摸索仿作,尝试多次,终究是差了丰乐楼一分。
桃樽边吃边皱眉琢磨:“丰乐楼里可是出了什么大变故?连做双麻饼的厨工都沦落到这马贼窝里了。”
鱼尺素又递给她一个酥饼,说道:“饿了快一天,还是先祭了自家五脏庙,再去操心别家事吧。”
难为王木溪困在别处,还想得到周到,竹篮里除了酥饼,还有一罐子桂花乌梅汤。三人着实饿得不轻,边吃酥饼边喝汤,不多会儿便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雪盏桃樽又托腮对着叹气:“那混世魔王被关起来,我们也跟着被关,这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
好不容易熬到了日落西山,三人无事可做,干脆早早洗漱完毕,准备上床安歇。
刚闭了门户,就听到外面有人声传来。鱼尺素握紧袖中匕首,高声问了句,来者何人。
“木头姐姐来了,鱼公子。”答话的是个女童,声音怯怯的,听着像是白日送双麻饼的女童。
雪盏桃樽开门一看,果然是王木溪举着火把立在外头,后面一个高壮妇人抱着那白日见过的女童。两旁看守的大汉,一个在抓耳挠腮,嗫喏着,“回去吧,回去吧”,一个横刀挡着,又怕伤着人,手伸得抖抖索索。
王木溪向着两个大汉怒目而视,正要发作,见着鱼尺素出来,立时换了副面容:“鱼,鱼公子,今日委屈你了。”
鱼尺素开口正要说话,却一眼瞧见她举着火把的手上,竟生了点点伤痕,顿时惊讶万分,心说这王木溪虽行事跋扈,终究年岁还小,不知受了兄长的什么教训。
王木溪见她一脸惊讶盯着自己左手,禁不住撅嘴抱怨道:“哼,死石头,今日罚我绣了一天的花。布上的花我没绣出来,反害我眼看花了,手扎花了。”
想着这混世魔王拿针捏线的样子,雪盏桃樽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抱怨完,王木溪收了哀怨神情,又神采奕奕向着鱼尺素说道:“明日等哥哥消了火,我就安排你去做菜。吃了你的豆腐羹,哥哥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哼!”话未说完,便被浓浓夜色中一声冷哼打断了。
王木溪忙回身举着火把一照,就见王石溪黑衣黑裤,站在寒风夜色中若隐若现。
她吓得当即就是一抖,低下头不敢言语。
王石溪看看鱼尺素,又看看王木溪,说了一句:“快快回去,明日再去绣花。”言辞语气都算平常,却没来由地让人身上一冷。
王木溪一听,立刻辩驳道:“阿齐明明是自己扎伤了自己,为什么要找我的晦气?”
“不要提阿齐……”
“我偏要提,你每日非要吃她家的豆腐也就罢了,还让全寨上下一起吃,兄弟们脸都吃白了。我好心去找厨工变变花样做,谁知道哪里惹着到了阿齐,她疯疯癫癫地冲自己下了刀子……”
“住口!”啪一声,王石溪一巴掌上去,打得王木溪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 北京稻香村几样值得一尝的点心:双麻饼、牛舌饼、糖火烧、山楂锅盔,还有要补充的吗?